2021年7月號印刻文學
《那些金色時刻》胡晴舫
大概因為太常搬家的緣故,我時常揣摩死亡的意思,並不是指人死了之後所進入的永恆黑暗,而是一個人離開之後的世界,應該就像一間搬空了的公寓,很快又有新住戶入駐,之前那個人生活過的痕跡完全抹去,無所殘留,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我也常想,為了避免發生日本電影《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的情形,最好自己動手,先把不想被其他人看見的東西早點清乾淨,千萬不要留下什麼令人作嘔的日記或任何會惹來奇異眼光的惡趣味物品。每回收執行李時,我都在想像自己的死亡,從別人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身後,只覺得驚悚,便有急迫感想要事先處理我這個人用一生累積而成的物品。真的是什麼都帶不走啊。在別人眼中恐怕皆是垃圾吧。連回憶我也很少認真去整理,沒有後代的人不會去規劃要留下什麼遺產,因為無人在意。
全球疫情發生,突然就不用搬家了,新聞每天報導著各地的確診數字和死亡人數,我腦海裡卻出現一間又一間公寓,不是淨空了的那種,而是內裝舒適,細節講究,裡面裝滿了照片、碗盤、內褲和球鞋,還有盆栽,代表了主人對生活的想像。什麼都不捨得丟,任何想要收藏的心思無非是一種對美好生命的眷戀吧。那些我因為不想變成「令人討厭的松子」而趕緊扔棄的累贅物品,突然變成過去鬼魂似的東西,從心底慢慢浮現。
也開始時常夢到當時在東京的生活。表參道底,青山道口,有一間麵包店叫「安德森」,每天我去那裡買日常需要的麵包。店家每日開門,假日也罕見休息,推門進去,香氣四溢,架上擺滿各種形狀的麵包糕點,口味各一,閉眼隨便挑,都不會錯。之後,沿著根津美術館長長白牆,提著各色新鮮蔬果,慢慢走回家。東京的晴空總是很高,空蕩蕩,一片乾淨。我買麵包時買得那麼漫不經心,好像春天該有櫻花、夏天該有菖蒲、秋天該有紅葉、冬天該有皓雪一樣天經地義,邊走邊皺眉頭,以為自己在思考(但我現在想不起、因此肯定根本不重要)什麼關鍵的人生命題,我真正未曾好好深思的是這幅簡單的生活畫面,背後該有多大的集體心力才有那樣美好如童話的街角麵包店,散發暈黃燈光,折射出溫潤的麵包光澤,讓一個普通不起眼的平凡人不須特別擎香向上天祈求,就能安安穩穩地隨時有美味麵包可食。也該有多大的幸運,世局如此靜好,麵包店能夠天天按時營業,扭開水龍頭就有熱水、開窗就有綠蔭鳥鳴,不愁沒咖啡喝,電鍋有香噴噴的白米,生活平穩如在鐵軌上行駛,悄悄不受打擾——像是瘟疫。
我搬離東京那麼久,安德森也已經關門了。這些年之後,這間麵包店突然回到夢裡,推門進去的手感仍記憶猶新,麵包出爐的芳香盈鼻,一時不知那是何時的事。帕慕克小說《純真博物館》的第一句話,「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而我卻不知道。如果知道,我能夠守護這份幸福嗎?一切會變得完全不同嗎?是的,如果知道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我絕不會錯失那份幸福的。在那無與倫比的金色時刻裡,我被包圍在一種深切的安寧裡,也許僅僅持續了短短幾秒,但我卻年復一年感受著那份幸福。」
帕慕克描述的是愛情。對我來說,那間麵包店成了金黃色幸福的意象。當時仍算年輕的自己,雖無恆產但生活無憂,住在美麗豐饒的街道,周圍大部分人皆溫和有禮,就算我言行不當了,都願意包容我的失禮,那時候最大的煩惱似乎就是自己這個人如何安身立命而已。當然是回不去了。時空已逝,店家已換,這個人恐怕也變了不少,而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更是事態凌厲地,一下子阻隔了所有時空的延續、交換、流動,再無任何可能回去行走原來那條街,收集過去的足跡。
當瘟疫變成一種日常,那間麵包店卻回到我的夢裡,顯得如此不真切,不像是這輩子發生過的事,不是如隔三秋,而是恍如隔世了。我已不相信自己曾經擁有那般金光閃閃的日子。夢中滑過時,好像在看串流平台上的韓劇,有種作戲的不真實,不屬於現實,更不屬於自己。
如果當時很快便覺悟,如此幸福不但有盡頭,不會再現,甚至連舊地重訪都不可能,當時的我會不會過得不同?我會不會一樣很快將之藏在回憶的深處,很少向別人提起?日子的盡頭是死亡,人類因為死亡的逼視,才會去思考生命的意義。
住在東京時碰上日本觀測史上最大地震,隔日福島核電廠傳出災情,周圍空氣頓時顯得可疑,本來用以維繫生命、最自然不過的呼吸變成幾近自殺的行為,家中門窗緊閉,戶外不宜久留,出門一律長袖長褲,戴上口罩,速去速回,商家架上貨品一下子淨空,因為災情,補貨變得困難,礦泉水、衛生紙等民生用品限購每人一日一件,那時候的心情就是每天怎麼驅吉避兇地活著,如何取得可靠的水源、上哪裡買到必要的民生用品,但究竟要怎麼呼吸到新鮮空氣,避免與死亡正面衝突,內心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只能多方收集資訊,觀察周圍的其他人怎麼做,當時心裡默默猜想,可能所謂的戰時生活就是這樣子,物資吃緊,個體的命運與集體綁在一起,人只能想著如何維持吃喝等基本生命功能,努力保持心情平靜,無法做任何長遠的打算。
當自己屬於捲入重大歷史事件的無名大眾行列,特別會明白自己與一棵樹、小狗、石頭沒什麼差別,我們存在於宇宙的方式是一樣的——思於此,寫作這件事其實也難免顯得有氣無力。
就某個層面來說,此時全球爆發疫情也是大自然的反撲。人類在地球上建造了一個強大的物質帝國,肆意掠奪資源,強力架構起一套豐饒便利的生活方式,人類一代代出生,不僅要健康長壽,且拒絕老去,那些日常慾念無時無刻不在製造億萬頓的塑料、萬年不滅的核廢料,城市面積不斷擴充,無用產品被當作資本燃料不斷被製造出來、淘汰、變成無法回收的垃圾,污染整個地球生態,對生命的貪歡已是當代人類的至高生命原則。因為有死亡的逼視,才明白生命的有限,如何珍惜並善用生命,但,在新世紀,生命的盡頭卻成了慾望的藉口。人類花費多少資源在維持自己的青春肉體,只為了活下來,但活著是為了什麼,似乎已經無人追問。
全球疫情令我駐在台北,兒時的城。生活重點在維持基本生活功能這件事,吃飯、喝水、睡覺,小心呼吸,讓自己活著。我忖度,是不是斷髮出家也就這麼回事,斷了一切浮誇的念頭,所有超乎生命基本需求的企圖心都散去吧,讓原本就簡單的生活更簡單,明白自己形而下的限制之後重新尋找形而上的自由。回到了台北,回到自己的童年,又開始閱讀厚厚的章回小說,加上新科技時代的網路武俠小說,熬夜慢慢翻閱,任自己墮入另一個時空。我從小熟悉這樣的心境,如何從一副瘦弱無趣的軀體飛脫出去,體驗現實生活裡永遠不可能經歷的時空,都說人類的想像力其實是旅行的最佳方式,翻一頁書,人已全身黑色勁裝上了明朝宮殿的琉璃屋瓦,像名功力高強的俠客,往下窺視腹黑的宮廷政治,滑一次手機,又進入了豪門名族政治,愛恨情仇糾纏不清。瘟疫並不是新時代的發明,而是一種歷史的永恆回歸,就像做完李白大夢,終究回到童年的起點,靜靜過起古典的生活。
然而,時空就算會重疊、交換,平行或跳躍,回歸並不是回到真正的原點,時間畢竟是線性前進。居家隔離、全球邊界關閉,時間彷彿靜止,地球仍然繼續公轉,四季自然仍循序替換,只有人類社會被迫留在原地,所有想要延長生命的人類依然持續衰老中。生命終止之前,人,要做些什麼呢?除了享受優渥的物質條件,拼了命打肉毒桿菌、換掉失效的器官,活著,所以能過日子;一直過日子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因為近乎僧侶的生活,生命的核心反而如黑色礦石顯露出來。整理自己的心緒時,東京街角麵包坊就突然夜裏來到夢中。活著不只是享受生命的美好事物,更應該是為了創造真心相信的價值吧,而生活之所以必需趨于簡單,也是為了集中所有的心力,去做最重要的事情吧。若是明白了那是幸福的時刻,除了當下的珍惜,也應該學會怎麼去守護,縱使世上很多事情都不在個人能力範圍內。
台北這個童年的時空,使我憶起當初那份對未知的嚮往,不需要高科技、僅憑已身的幻想力,便打開宇宙無數個時空,那時候從文學認知的世界雖然看起來危險,詭譎而複雜,卻不標榜污穢,也不崇尚卑劣,仍有大是大非,追求真理的企圖、以及彰顯正義的決心還是可以寫到文章裡,每個人都要獨自面對自己的心魔,因為活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須要找到衷心相信的事情才可以繼續。
原點,指的是心的純淨吧。
搬空了的公寓也可以說是宇宙開了另一扇門。世界終究會重新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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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去京都是幸運的,京都會一直跟著你。
每個喜愛京都的人,可能理由都不同,不過能挖掘到自己的內在,並且和京都產生連結,我想正是可以不斷回京都,不斷深入京都的方式,訪談也進行了那麼多人了,我喜歡看著每個京都迷切入京都的方式,還有和京都產生故事的方式,都是那麼不同,也都很迷人。
這次的訪談對象以斯帖,在看她的訪談文字稿時,會想起了不少自己喜愛京都的面向,她喜愛日本寺院、庭園、歷史和古老文化,即使回京都也很多次了,總是還是喜歡逛寺院(這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興趣),她喜歡重覆拜訪同樣的寺院(我也一樣),即使不諳日文,但因為有溫柔與溫暖的心,一樣可以和許多京都人產生交流與情感上的連結,這點也很令人感動。
有一個專門在介紹京都傳統藝術與文化的專頁-厭世京都(如果你喜歡京都傳統藝術,大推),有一次,在介紹伊藤若沖,我看到版主和以斯帖聊起了若沖和等伯等京都大畫家的故事和心之所嚮,這些都是對一般喜愛京都的人來說,可能較冷門或不熟悉的領域,看到兩人在版上的交流,總覺得有著一種眾裡尋他千百度的知音感。
以斯帖訪談文字裡提到的許多寺院、老鋪、咖啡館等,甚至與京都有關的書,很多都是我的心頭好,也是百去不膩的地方,所以讀來特有感覺,至於對於裡京都的博大精深,更是我們一生都探求不完的地方,接下來就請大家好好欣賞以斯帖與京都相遇的詩意溫潤故事吧!
1.請您簡單自我介紹一下,是學甚麼的?做過甚麼事情或工作呢?現在的狀態是?
我是以斯帖,喜歡畫圖,高中參加過卡漫社,大學時期讀的是法文,擅長的科目大都跟文學有關,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科人,讀碩士時雖然研究所本身的研究方向多偏政治經濟,但我卻私心地以研究文化遺產觀光為論文題目,出社會後決定追從興趣進修了設計相關的課程,目前是平面設計師,努力朝網頁設計師邁進。
2.談談你和京都的緣分是何時開始的?第一次京都是甚麼時候呢?
從以前就喜歡待在古老、有歷史感的地方,廟宇、教堂或清真寺建築裡有種令人平靜的氛圍,雖然我不是特別哪一宗教的信徒,但我想無論是哪個宗教的神明都沒有規定「異教徒」不能感受宗教建築的美好,所以比起東京,最先讓我對日本感到興趣的是京都。
國三時第一次讀了夢枕貘的《陰陽師》後便對京都有著魔幻般的憧憬,其中充滿妖鬼的優雅古都和神秘莫測的晴明,在枯燥痛苦的求學生活裡為我點亮些許微光,平安京在我心中,就像書中說的一樣,像一道咒語,不斷召喚著我。
升高中的暑假和家人終於第一次踏上京都,從京都車站走出來的瞬間立即被其充滿現代感的外觀嚇到,不但不覺得醜,反而感到相當有趣,我印象非常深刻,那時候應該是正在舉辦紀念新選組的活動,車站外貼了好大張的淺蔥色底的宣傳海報,讓高中時期身為卡漫社社員的我相當興奮。
3.總共回去了幾次京都?或是曾經長住京都多久?
目前至今去了11次(老實說是11還是12自己有點模糊)
4.不斷回京都的原因是甚麼?或是選擇住在京都(或在京都念書、打工)的原因是甚麼?
每次去京都都會在心裡想說「嗯,來那麼多次,下次一定要去其他地方了!」
但每一次計劃旅行時又會「不小心」看到跟京都有關的新消息,新開的咖啡店、甜點店,哪家老舖又重新轉型設計了新的產品等,或許其實是心中根本還覺得不夠吧,那些造訪過的、沒造訪過的店家,那些還未去參拜過的寺院,每一次總是會有還看不盡的遺憾,所以每一次又不斷「回家」。
我自己非常喜歡參考各個寺廟的季節限定參拜行程,習慣先去觀光案內所看有什麼特展,每一間寺廟都有寶物,展出的時間也都錯開,每一個季節都有東西可看,這也是讓我非常期待去京都的原因。
5.你不斷回京都或住在京都,多年來,對京都的感受是否有改變?
不是說「年輕時去巴黎是幸運的,巴黎會一直跟著你」嗎?我想對京都來說也是一樣的。
第一次去的時候,有種和偶像見面的迷妹心理,什麼東西和體驗都很珍貴,什麼嘗試都是第一次,我還記得連去餐廳吃飯時,把覺得設計得很漂亮的紙杯墊,小心翼翼的收進包包帶走,還有像去文之助茶屋吃蕨餅時拿到的火柴盒,到現在都還留著,這些細小瑣碎的事物彷彿連結我和京都的記憶,當然也包含與我前往旅行的家人的記憶。我到現在(前年)去京都時也依然不忘去觀光案內所收集好看的平面文宣,我想應該也有人跟我一樣,房間有一個地方都要拿來收藏那些紙張,也捨不得丟。
這幾年下來,或許是自己也慢慢成熟,開始自己有能力可以花錢出國,京都對學生時代的我來說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地方,旅遊資訊和消息更加流通,讓我感到自己似乎逐漸能和這座城市平起平坐了。讀文化人類學時,恰巧讀到了有關「部落民」的事情,我感到相當震撼,雖然我明白日本是個至今階級相當依舊嚴明的國家,雖然嘴上沒說,但部落民就像他們心中的潛意識歧視,範圍不只是京都,是整個關西地區都是如此。我後來也特別留意了部落民的居住地,去現場一探究竟,大概就在出町柳車站附近往北的區塊,確實,和熱鬧繁華的市區相比,和賀茂川旁的高級別墅住宅區相比,那裡特別顯得破落且安靜。
後來在百萬遍手作市集前,我遇過兩次反對核武的團體在抗議連署,那時候台灣恰巧也經歷完太陽花學運,就和家人跑去連署了(笑)還得到兩隻可以動的紙鶴小禮物,成員都是老太太,很親切地示範給我看紙鶴要怎麼動。
或許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黑暗面吧,不想讓外人知道的地方,京都也是慢慢在我心中從高不可攀的夢幻都市逐漸走下天際,當然,我也因此更能用客觀的眼光看待京都。
6.談論一個你在京都難忘的經驗?或是你和京都的故事?
有一年冬天去京都,沒遇到雪反而下起冷雨,我和媽媽去參拜真如堂,適逢淡季果然只有我們跟三兩外國人觀光客,真如堂的工作人員發現我們原來不是日本人,一位老先生立刻拿著英文解說走出來,一間間帶我們介紹。真如堂其實不大,參觀完本堂後去了其他間和室欣賞障壁畫,那麼冷的天氣裡,我們兩人包成粽子,老先生身上應該只穿了襯衫和毛衣,他講解認真,雖然英語算不上非常流利,但加上肢體語言和我對日文的一知半解,還算溝通愉快,講解到後來看到老先生的鼻涕都快流出來了,覺得有點不捨。
其中,他講解一面障壁畫,一朵蓮花盛開,凋謝,枯萎,最後蓮花的種子遺落下來,而一旁不理解生死循環的白鶴則露出疑惑的神情,像是在說著「為什麼?為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寒冷加上沒其他觀光客,總覺得特別能體悟畫中的情感。
老先生講解完後親切地和我們道別,走進員工室拿起日清泡麵準備用餐,後來我二訪真如堂便沒有再看過他,希望他至今依然身體健康。
7.在京都,你有認識到甚麼樣的人或事情,對你來說,很深刻或是意義重大的呢?
這件事應該要說從之前一次,京都遭遇很嚴重的颱風摧殘說起,有定期關心京都的人應該都知道嵐山淹大水以及平野神社倒塌的悲傷消息,那時候看到新聞覺得「哇,好嚴重喔我的天啊」,忽然想起我非常喜歡的一間寺廟就在嵐山的山上,聽說連化野念佛寺都休息一天整理寺境,我突然非常擔心那間寺廟的情況。不會日文的我意外地找到寺廟的官網(而且還有英文版),於是我寫了一封英文信過去詢問狀況,不到一小時我便收到寺廟人員(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現任住持的父親)的回信,更令人感到驚喜的是他以流利的英文回覆,並表明十分感謝我的關心,他們只有境內倒了幾棵松樹,其餘建築和最著名的羅漢像們均無大礙。
去年疫情剛開始時,日本有一陣子鬧口罩荒,我後來透過社群媒體聯繫上他們,得知他們沒有太多口罩可以使用,附近藥妝店也完全缺貨,雖然很想寄口罩,但台灣那時也禁止寄口罩到國外,所以我後來把手工布口罩寄過去,並隨信附上可以放不織布在裡面等說明,過了一陣子後便收到他們的道謝訊息,他們也在社群媒體上發出那三個口罩的感謝文(我自己是有點尷尬啦)。我想明年或後年,再次能造訪京都的時候,應該可以去跟他們真人相認一下了吧(笑)
8.你最喜愛京都甚麼季節?你最難忘的京都旅行(生活)經驗是?
我自己喜歡冬天,老實說就是因為人比較少啦(掩面)加上還有冬季限定的甜點!
有一次關於雪的印象非常深刻,那是在曼殊院外面的弁天茶屋用餐,冬天客人很少,店裡面只有我跟家人,暖爐的熱氣和燃香的香味讓整個空間非常舒適,環境相當清幽,廚房內細小的聲音彷彿遙遠,我們坐在可以看到外面小庭園的窗邊,天氣晴朗,餐廳外通往曼殊院路上蒼茫灰濛的樹群被陽光刷上一層亮白,標準的冬日景象。老闆將我們的餐點送上後,此時外面突然下起雪來,第一次清楚地在陽光中看見雪花,真是如櫻花花瓣,一片片交疊著落下,身在室內的我們像是觀看著無聲電影,鏡頭跟隨輕如棉絮的飛雪於空中漫舞,只見雪花一下往右傾斜,一下往左飄移,順著某種節奏,慢慢停歇於石頭或青苔上,第一次發現原來雪的美,並非只有高山雪原那種遼闊,也有細緻優雅的時刻。
順帶一提,弁天茶屋是主推蔬食的素食餐廳,雖然我是個無肉不歡的人,但他們的料理卻非常好吃,推薦給之後有興趣造訪的人。
9.你最喜歡或推薦用甚麼方式認識京都?為什麼?
我自己喜歡走美食+咖啡+寺廟(無限輪迴)的行程,美食跟咖啡應該不用多說,日本食物鮮少會讓人失望(當然是偶有踩雷),如果能對日本文學、古蹟、日本傳統美術或佛教藝術有更多了解並有興趣欣賞,我想應該會對這個城市更加著迷。
例如說,在嵐山和宇治都有源氏物語的重要場景,可以或多或少感受並想像一下當時的風情,或著是在參觀寺廟時因為某一尊佛像雕刻令你感動,或著是因為看了動畫來到桝形商店街,探訪最接地氣的在地店家,看到江戶時代保存至今的和服等,我覺得一定會對京都更加喜愛。
同樣,這裡貼文只刊出一半,有興趣的朋友請點閱網站文章詳閱全圖文,京都迷訪談計畫已經完成九篇,歡迎大家也回頭回味這些與京都產生連結的迷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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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台灣朋友回家是一種什麼體驗?〉
#你來我家,我也要去你家!#
好朋友若莓是土生土長的宜蘭人。大二那年,我因病休學,她一個人背著行李飛到廣東,來我家中探望。她難得來一次,而我卻沒能帶她四處轉轉,還安慰我說:「沒事啊,我這次來廣東不是為玩,就是來陪你的啊。」
她只是耐心地待在我身邊,
為我拉開房間的窗簾,讓陽光透進來;
在我睡著的時候,陪我的家人談心,
給予他們鼓勵和信心。
若莓回台北的前一天晚上,
我們熄了燈躺在床上發呆,
我問:「你以後會不會帶我回你宜蘭的家?我也想認識你的家人,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若莓在黑暗中轉頭看向我,
言語堅定,「會啊。等你回台灣!」
一年後復學回台,
見到她的第一句就是:
「我回來啦!你啥時候帶我回宜蘭?」
和她成為室友後,更是每天都要問「那你啥時候帶我回宜蘭!」她都只說「表急表急,我自有安排。」
某天放學回家,若莓突然對我說,「誒,廖海珊,雙十連假你要不要跟我回宜蘭」時,我就像動畫片里的卡通人物,背後突然長出兩瓣小翅膀,扇啊扇地,心情也跟著飛到了天上!
#久未成行的背後
出發前一整個禮拜,我開心得表情都不受控,嘴角動不動就地往上揚。連假前的晚上,我們把機車停在板橋車站,若莓把取好的車票給我,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想到接下來的三天我會過得如此滋潤,吃飽穿暖,行程也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的。
我也是後來才明白若莓為什麼拖了這麼久才帶我回宜蘭。因為若莓成年了,又是家中長姐,對現在的她來說,「帶朋友回家」便不再像我們小時候,放學了邀小朋友「走!去我家玩」那般隨意,尤其是對我這種遠道而來的朋友。
提前知會家人「我這禮拜帶朋友回家方便嗎?」與他們溝通並獲得同意,看似無所謂的「程序正義」,實則是對於「帶我回宜蘭」一事的重視。
若莓這麼做,除了讓我感覺到若莓作為台灣人的「待客之道」外,還讓我看到了若莓對於每一位家人的尊重和體貼。
#和叔叔阿姨的初次見面
回鄉的車上,若莓就跟我打好招呼,「你等一下可以誇我爸帥,他一定很開心!」我說好嘞,包在我身上!連假回鄉難免塞車,但叔叔依然提前到了車站。
馬路對面蹲著一輛小麵包車,我衝衝衝過去,一把拉開車門,昏黃的街燈加近視閃光的雙眼,我根本看不清叔叔的「尊容」,但沒關係,這不影響我發揮花式拍馬屁的功力,想罷便張口就來:
「叔叔你好!哇哦,你真的跟若莓講得一樣誒,N刀(英俊)瀟灑,真不愧是宜蘭金城武,就寺帥!」經我這麼一誇,叔叔忍不住照照後視鏡,而若莓在一旁笑到扶著門把手...
若莓家就在公路旁,但晚上一點兒也不吵,宜蘭的夜晚很安靜,公路四四方方的,車子轉上幾個九十度彎就到家了。
阿姨(若莓媽媽)在客廳等我們,廚房飄出香味,是熱乎乎的海帶米豆腐清鍋,是阿姨準備的,我把大大的碗裝得滿滿的,以表示對阿姨的感謝。叔叔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就著三大碗火鍋料,陪他嘮了會兒嗑,才上樓睡覺。
#溫馨的家庭日常
宜蘭是個神奇的地方,一到那兒,人整個懶了下來,最明顯的就是舌頭,連咬字都格外慵懶含糊--「宜蘭腔」又是台灣腔的一個特別分支,可遇不可求,模仿不來,但在宜蘭生活幾天,就能達到那個「連咬字都變得慵懶含糊」的自然狀態。
第二天一早,陽光把房間照亮,我揉著眼睛穿過客廳,站在大街前,來往的行人和車輛不多,一個紅燈的時間也只能攔住兩三行的車。
藍天一碧如洗,遠處是連綿的山,我喜歡宜蘭,因為在任何一個路口,放眼望去都能找到山,而與農田相間、反射著疏清天地與蒼翠群山的池塘,則是宜蘭視野開闊的秘密。
阿姨在廚房準備飯食,蝦仁玉米煎蛋和清炒高麗菜,高麗菜里添幾顆胡蘿蔔粒,色彩清新,像玉石里嵌紅瑪瑙。燃氣灶上是一鍋濃醇老火湯,揭開能看到香菇和陰冬瓜(台灣一種醃制冬瓜)在水汽上翻滾,鍋沿還飄著一層金色的油。
盥洗盆前,若莓拿起小刀準備削昨日於合歡山公路旁買的小農「蜜蘋果」。估計是怕她削去半個果子,阿姨瞅一眼,便把蘋果從若莓手中拿去,嫻熟地轉下一圈圈輕盈的果皮。
從冰箱的內容就能看出這個家的幸福指數,冰箱里花綠的瓶罐擺得滿滿當當,是煲湯的中藥材原料、幾盒生雞蛋、青梅罐頭、酸奶和需保鮮的蔬果...「這冰箱好有家的感覺哦!」若莓說,「每一個來我家的人都這麼說誒。」
廚房同樣充滿生活氣息,東西雖多,卻沒有一點灰塵和污膩,被阿姨保持得清爽乾淨,這點和我家很像,我媽媽也喜歡把家裡打掃乾淨整潔,若莓來我家的時候就說過,「你的媽媽很愛乾淨!」
阿姨摸了一下若莓洗好的碗,「吼怎麼那麼油」,說罷便撈起來重洗,哈,原來每對母女都是這樣的呀!我學著阿姨的話說「怎麼那麼油」,惹得若莓用手肘子把我頂開。
#時常牽掛的長女與長姐
吃飽飯,更睡了飽飽的午覺。而若莓和二弟、二弟的朋友三人,在計算機前忙碌了一下午,若莓在指導妹妹的申請書,幫她修改word文檔的格式和排版。
我時常想,懂得照顧人,或許跟若莓是長姐有關。同作為姐姐,我和若莓平時聊天也常聊到弟弟,她會跟我說自己不算一個特別好的姐姐,在成長過程中沒有給到弟弟足夠的關心和扶持,即使在我看來,她對待家人的方式就夠我學好久了。
我在宜蘭那幾天,我們去夜市、超市、週末集市,去任何一個地方,若莓都會幫家人買東西,她記得阿公愛吃哪一家蜜餞店的花生酥糖,記得弟弟喜歡吃宜蘭夜市裡哪一攤的章魚小丸子。
平時我們在台北,若莓會帶好吃的回宿舍給我吃,但她會跟我說好「這些是給你的,那些你不能吃哦!」因為是要帶回宜蘭的,要帶給阿公的。
#自帶結界的母女散步!
每天晚飯後,若莓都會跟媽媽一起出去散步,不走上個把小時都不願意回來。我實在好奇她們去哪裡,就非吵著要一起去。但若莓說「不過我可能沒時間理你哦」,若莓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回宜蘭,都跟媽媽有說不完的話。
夜晚的宜蘭沒有車水馬龍,只有田間呱呱的蛙和孜孜的蟬,熹微的路燈在池面粼粼漾出一道道淺白色的光影。我在路邊看了一會兒落羽松的功夫,就跟她們倆落下了半百米遠,不過呀,即使我跟上了也沒用,因為她們母女倆之間,有旁人無法進入的結界!
後來回到礁溪的阿公家,睡前聊天時,若莓告訴我,自己從前和媽媽的關係沒有這麼好,記得國小的時候,放學到家的若莓突然就哇地哭了出來,因為她發現自己想不起來媽媽的模樣,她已經一個月沒見到媽媽了。
起床上學時,媽媽已經出發去上班了,而等自己睡熟了,媽媽才下班回來。每次跟媽媽鬧彆扭,若莓就會跟我說這件事,說媽媽為了家庭起早貪黑地工作,一邊哭一邊後悔自己不該惹媽媽生氣,不該讓媽媽擔心。
她們散步時偏愛的路線是宜蘭科技大樓附近的公路,那裡寬闊寂靜,只有零星幾個牽著狗狗的行人和練習路邊停車的新手司機。
我只靜靜的跟在後面,跟著耳機里的純音樂緩緩地走。走著走著,阿姨突然回頭,遠遠地問:「廖小花!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
我喊著說不會啊,我只是有點羨慕。阿姨就說:「沒事啊,下次你帶你媽媽來宜蘭,我們講我們的,你們講你們的,你們還能說你們的廣東話!」
#離鄉打拼的孩子#
家是溫暖的。對於若莓來說,回宜蘭是一次身體和精神的充電,除了這次,以後我只要有時間,都會跟若莓回宜蘭過週末,浸泡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能給我以雲捲雲舒的治癒,孕育諸多生命的靈感和能量。
平時我們在台北,我常在阿姨撥視訊過來或叔叔跟若莓用line聊天時(哪怕我沒看到他們本人)隔著空氣插一句「哇!阿姨你氣色真好哦!哇叔叔你變宜蘭劉德華了哦!」來哄他們開心,而叔叔阿姨開心了,若莓也會開心。
此刻我在大陸,若莓在台灣,平時我們視頻,我都會把手機鏡頭對準我媽,若莓就會對著屏幕大喊:「阿姨我好想你和叔叔哦!阿姨你怎麼又年輕了!」
有一次若莓回到宜蘭,我們在視頻,忽然聽到一把溫柔的聲音,是若莓的媽媽!我大喊「阿姨!」站在房間門邊的阿姨出現在屏幕里,我毫不掩飾的大聲表達自己對宜蘭和她們的想念。
若莓從宜蘭到台北打工,很久都不能回家。在宜蘭那幾天,她早上八點左右就起床了(可比在台北的週末早多了),除了帶我出去玩,她抓緊一切時間與家人相處。工作上遇到困難,家中的一通電話便是最及時的春雨;
柔弱的心變得堅強,纖細的肩膀開始有責任與擔當,是因為無論走到哪裡,心中都裝著一個家。我想這也是台灣許多從南部北上,或從北部南下打拼的年輕人的想法吧。
#召喚#
我前陣子在聽江蕙的歌《家後》,若莓不厭其煩地教我歌里的台語發音,裡面有一句歌詞是這樣的,「阮的一生獻乎恁兜,才知幸福是吵吵鬧鬧。」
若莓說自己也是過了很久才明白,「幸福是吵吵鬧鬧」的真義,家中總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但正是血濃於水的包容和理解,讓每個人成為彼此緊緊相依的親人。
我本不是一個家庭觀念很深的孩子,尤其是作為崇尚自由和個性的九零後,出生在獨生子女家庭,更是習慣以自我為中心,幼年進入重組家庭,變故引起我的自我封閉,對親情冷淡,對家人漠視,自詡孑然一身。
繼上次來廣東,若莓便一直悄悄地跟我的父母保持聯絡,在我回台灣後,亦不時替我向父母報平安。知道我在台灣有這個大姐姐照應,我的父母都很安心。
若莓接納無宿舍可住的我,同住一個屋檐下,若莓在生活中包容我,更以身作則地教導我,與若莓朝夕相處,再跟著她走進她的家庭,看著他們一家子幸福的模樣,召喚了我對親情的本能渴望。
若莓心系家人、不露痕跡地為家人著想,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提醒著我:我會為此感動,是因為我也有一顆炙熱的心。我不是一座孤島,我也是他人的「孫女」、「女兒」和「姐姐」。
回到廣東後,我仔細端詳每一位家人的臉,原來我也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幸福家庭,家人們各個也都是那麼可愛,幸福和溫暖就藏在「吵吵鬧鬧」後的和解裡頭。
這是一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文字,但親情總是滋長於這些白開水般平淡的柴米油鹽里;我所描述的一切與家人相關的不值一提的瑣碎日常,此刻,也正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發生著...
2020.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