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駕於「效率」之上的問題】
「所謂小說家是把不必要的事情刻意變成必要的人種。」
(村上春樹:《身為職業小說家》,2016,頁20)
去年,在《聯合文學》10月份準備做一期「村上春樹」的專題,請我以運動員和教練的身分,加入自己的生命經驗來談村上春樹的跑步。剛好我是村上春樹的書迷,讀過他不少小說和散文,因此很爽快就答應了。下面是去年就寫完的文章,如今重讀也很有感覺。原文發表自《聯合文學》432期,臉書上也再重新編輯發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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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很喜歡跑步、游泳、自行車和鐵人三項運動,學生時代投入大量時間訓練,熱情正盛,有親友怕我虛擲光陰,好心提醒「趕緊為未來打算,你練這些對將來找工作有什麼用?」當時年輕氣盛,剛聽到時會覺得很不舒服,但靜下心來想,他們說的話也不無道理,花時間投入訓練倒真沒什麼用,當時也沒想到用處,只是興趣、當純地喜歡訓練而已。不過後來沒想到的是,退伍後開始透過轉譯訓練的知識為生,從事耐力訓練的教育事業。
這讓我想到村上先生自述成為小說家的起點,那是在一九七八年四月一日的午後,二十九歲的村上先生正在神宮球場看球,當養樂多隊的首棒外籍打擊者希爾頓擊出二壘安打瞬間,他忽然興起寫小說的念頭,他回憶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天上慢慢飄下來,而我正好用雙手接住。」(村上春樹:《身為職業小說家》,2016,頁40)比賽結束,他搭電車去買稿紙和鋼筆一個字、一個字寫,後來完成了他的第一部小說《聽風的歌》。
我開始從事耐力運動的經驗也跟村上先生很像,我也記得很清楚,那是二○○一年的十月十五日,剛進大學沒多久,因為打球扭傷腳踝醫生建議我去游泳當復建,第一次到泳池去時看到第三水道的泳者們像獨木舟般在水面上快速向前滑行,而且他們就像高速公路上的車流般,相隔固定的距離來回地在水道中右去左回地游著,到岸前還有三、四公尺就潛入水中,像是被彈簧彈出般流暢地蹬牆轉身。我就這樣站在岸上一直看著他/她們游,深深地被那優美的體態與泳姿與所吸引,像是大海上鯨豚集體潛游的動人場景。從那天起我開始每天下水與他們同游。
那是我投入訓練的起點。若要回過頭問我為何開始訓練,可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並沒有任何目的,甚至剛開始的兩三年,訓練特別辛苦,也沒有練出什麼成績來,連大學運動會乙組的前八名都拿不到,但還是很喜歡訓練,毫無來由的喜歡。
村上先生說:「寫第一本身說時所感覺到寫文章時的『愉悅』、『快樂』,現在基本上沒有改變。……我想如果不快樂的話,就失去寫小說的意義了。」(村上春樹:《身為職業小說家》,2016,頁51~52)
游泳、跑步或在自行車上向前奔馳數百公里,對某些人來說是需要強大意志力忍耐痛苦的運動,但對我來說卻是很快樂的事,可以動用身體的能量,有技巧地把垂直的地心引力轉換成向前移動的過程非常有意思、樂趣無窮。我十分幸運,因為某種特別的力量,被賦予傳承耐力訓練理論與方法的機會,當上了運動員與教練,我不知道是誰賦予我這樣的「資格」。對此我唯有衷心感謝。
雖然喜歡訓練,但好幾年來「對於我這種永遠無法得取得名次的耐力運動員而言,認真投入訓練到底有什麼用?」這個問題,我一直無法回答清楚。但在村上先生的文字裡,我找到了答案,他說了一個「兩個男人攀登富士山的故事」,他說……
--引文--
這兩個人都不曾看過富士山。頭腦聰明的男人只從富士山麓的幾個角度看過,便知道「啊,富士山原來是這個樣子。原來如此,這個地方實在真美麗」。於是就回去了。非常有效率。真快。然而頭腦不太好的男人,卻無法那樣簡單地理解富士山,就一個人留下來,實際以自己的雙腳試著一步步攀登到山頂。這樣做既花時間,也費工夫。相當消耗體力,走得筋疲力盡。最後終於心想「哦,原來這就是富士山。」與其說是理解,不如說總算信服了。小說家這種族類說起來算是(至少大都是)屬於後者,換句話說,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妥,是屬於頭腦不太好的那種男人。如果不實際以自己的腳登上山頂,就無法理解富士山是什麼樣的東西、什麼樣的類型。或者說,不但如此,可能攀登幾次還不太明白,或越攀登越弄不清楚。也許這是小說家的天性。這麼一來這已是凌駕於「效率」之上的問題了。無論如何,都是頭腦好的人辦不到的事。(村上春樹:《身為職業小說家》,2016年1月出版,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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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力運動員大多也屬於頭腦不太好的那種人,以42.195公里的馬拉松這種運動為例,練跑很花時間,也相當消耗體力,如果只是看跑者的影片而不以自己的腳實際跑過42.195公里的比賽,就無法理解馬拉松是什麼樣的東西、什麼樣類型的運動,而且,就算是像我實際跑了好幾次都還不太明白,或越跑越弄不清楚。我原本以為那是我特殊的天性,是我跟村上先生的共鳴。但他的另一句話開啟了我對世界的認識,原來活在當代這種重視效率的高科技社會裡,我們反而需要這種「無用或效率低下」的興趣:
-引文--
我們所居住的這個世界,是由效率好而機敏的東西和效率差而迂迴的東西,互為表裡,多層存在所成立的。缺少了任何一方(或一方成為絕對劣勢),世界可能就會變得歪斜扭曲了。(村上春樹著:《身為職業小說家》,2016年,頁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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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的功課就不錯,讀書考試都重視效率,也因此考上了不錯的高中與大學。讀書就是為了考試,考試就是為了升學,升學就是為了找到好工作。這樣的邏輯,我從小深信不疑。但後來為什麼會毫無來由地投入游泳、跑步與鐵人三項訓練呢?
我一直搞不清楚原由,但村上先生助我認識自己,原來是為了找到生活的「平衡」。十八歲以後,我終於找到了一種沒有用、沒有效率、純率只是為了喜歡而做的事業。應該很難找到比游泳和跑步的效率更差、更浪費體力的移動方式了。而我正是需要這種效率極差的行為,不然我自己的世界就會開始變得歪斜扭曲。人生中有段時間,太重視訓練成效、訓練量、追求科學化的訓練效率、重視比賽結果,結果訓練的美好就消失了,以村上先生的話語說就是「變得歪斜扭曲了」。
歪斜之後,陷入低潮之時,我開始問自己:「沒有追求什麼的自己本來是什麼樣子的?」我在腦子裡把無所求、純粹只是喜歡訓練的自己在腦中視覺化出來,並重新體會游泳、跑步時的快樂心情。這是一種重新「返」回原點的作業,它有助於我把「妨礙快樂的多餘零件、不自然的要素,一件件去除。」
前些日子有些年輕的鐵人三項運動員來花蓮移地訓練,這次移地訓練的選手中有不少是從小學開始練起,體育是這些年輕選手的專業。聽帶隊的教練說,他們到了大學之後會開始聽到一些「訓練無用論」的聲音,要他/她們少花時間訓練、趕快抓緊時間發展能養活自己的技能、考取能有利取得工作的證照。不少師長和親朋好友會開始在他們耳邊叨唸:「訓練沒有用,別花太多時間,多花些時間為未來打算。」這麼聽來有道理啊~工作與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嗎?何者為本、何者為末?
如果我說「自由、幸福、變好、成長、樂愛生活、活出自我、快活……等無形的價值」才是生活的本質,應不會有人反對。然而,要體驗到上述的無形價值,需要有一項自己擅長且熱愛的專業,才有辦法體會到。
工作賺錢很重要沒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錢就沒有持續養活專業與興趣的本錢。所以我們不應為了工作與生活而拋棄專業,那等於是拋棄了體驗到上述各種美好價值的機會。
我覺得從小就訓練的孩子很幸運,無論訓練的是體育、音樂或是繪畫,看似無用,但這種無用之有,有其大用。如果真心熱愛它,它就成為瞬息萬變且人心浮動的社會中,自己所能抓住的一個不變的主軸,它讓人有所抒發、有所潛伏、有所表現的一個重要倚靠,並透過它去探求自己身心的極限與潛能。這是一種很幸福的事。我很慶幸我有游、騎、跑、鐵人三項運動當作我的倚靠。我也覺得年輕的運動員,也比很多高中、大學生幸運,因為他/她們很早就有一項專業可以倚靠,雖不是實務上鐵飯碗(有實質收入)的倚靠,但卻是一種無形價值(錢買不到)的重要靠山,這座山是很多人心中沒有的。
此時再思考,「賺錢工作」vs「專業興趣」,何者為本,又何者為末呢?心態不同,就會看到不同版本的「本末倒置」了。
武漢肺炎之後的世界局勢正經歷劇烈變動。能在變動中確立本質,並堅持不變,持續守住自己相信的事,才能活出自己的意義。只要這些事是你真心喜歡且不影響他人,就算有人說你這樣做很笨、沒用、沒效率,是傻瓜才會做的事,但請你繼續做下去。套用村上的話:這已是凌駕於「效率」之上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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