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Gentle 離開了。
開始養他,是在2007年,那時我自己一個人,剛搬回基隆。士博告訴我,他在景美一間診所裡,看到一隻被救的浪貓,而且「是你喜歡的黑貓」。
我搭著紅色的福和客運,到景美去看他。看到我走進來,他正襟危坐,尾巴繞著前腳。
「真是個紳士」,我這麼想,同時看著自己菸盒上寫著長壽尊爵 Gentle 6,那麼就叫你 Gentle 吧。
接下來的人生,總是跟某個運動有關。
2008野草莓之後,過沒有多久,我要去當替代役。那時,士博的學弟,林嘉立願意暫時照顧他。於是,我千里迢迢把他載去了嘉義。嘉立的家裡,是個有名的肉粽店,從大門進去,是從天花板吊下來一串串的粽子。
臨走前,嘉立給我一把剪刀,說豪哥你專程來下港,我也沒有什麼東西招待你,你想吃什麼就自己剪去吃吧。
2009年退伍,Gentle回家,我也開始在政大唸博士班。2010年,好像是大埔農地案。總之,我的生活就是在學校念書,在某些地方與某些人開會,總在想著要衝什麼場,要支援什麼運動。
那時候,我經常要坐在書房裡用電腦、看書。Gentle 則會到我身邊喵喵叫,因為,我不在家就算了,如果我在家,那他要擁有我,我就要盤腿起來,讓他坐在上面,或窩在我腳上睡覺。
常常,我也會喝便宜的高粱酒喝到爛醉,然後硬把 Gentle 抱起來猛親說爸爸最愛你了,晚安。
2010年、2011年、2012年、2013年、2014年、2015年、2016年、2017年。
就這樣過去了。
我是選民、是運動者、是紀錄片劇組人員、是研究助理、是翻譯、是專欄作者、是被告、是茶商、是文稿。
我是 Gentle 的爸爸。
年初,他生病了。
醫生說,他的淋巴結有壞東西。病情一度很危急,血壓過低、凝血功能低落、無法進食。
但是,小朋友堅持要跟我回家,住院的一週期間,我每天下班就去看他。他只要看到我,就站起來,吃乾乾給我看。
醫生說真奇怪,他整天都不進食,你一走進來他就開始吃。
掛號排隊時,有人推薦我寵物溝通師,「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寶貝在想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想回家。
所以,我帶他回了家。一開始插一條鼻胃管,這是有照顧過癌末患者的家屬,都很熟悉的東西。流質營養品、類固醇、胃乳、化療藥,都可以透過這根管子推進去。
但是,這樣子是很不舒服的。他幾度扯掉管子,並且吃罐頭、吃乾乾給我看。「好吧,」醫生說,「他既然這麼痛苦,那就拿下來吧。」
上週檢查,壞東西,已經擴散到肝。他也已經兩週沒有進食。那天,我還蒸了三條他最愛的秋刀魚給他,他一口都吃不下。
昨天,回到家,看他趴在貓沙盆裡。他有力氣進去上廁所,卻沒有力氣爬出來,趴在自己的排泄物上。
我知道,這天必要來臨。
一整個晚上,我陪著他,聽著他小時候,我每天聽的搖滾樂團,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 的 Lodi。
喝著他小時候,我總要他陪我喝的 Jim Beam。
他本來已經全身癱軟,卻奮力爬起來,到沙發上,陪我睡。
今天晚上六點,醫生讓他睡著了。
謝謝所有曾經陪伴過他、愛過他、摸過他的人。
我該說的都已經跟你說了,如果你想去哪裡,就去玩,漂瞥的 Gentle。
如果你要去投胎,你自己知道要投胎到哪裡去。
玩完了,記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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