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理心》/陳文茜
*如果你總覺得人生就很苦,而你又不是難民、不是乞丐、不是無家可歸者,甚至你仍擁有家人、擁有健全的四肢,我想大膽地說:你的痛苦,可能不是來自於痛苦本身。
你的痛苦與憤怒,可能一大部分來自你欠缺「同理心」。
你無法換位思考,你永遠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觀看他人與社會,並且因而放大了自己的「不幸」與「不平」。
托爾斯泰有句名言:「每個幸福的家庭,故事都是一樣的;每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現代人的仇恨,或者輕微一點說,彼此之間的「誤解」與「隔閡」,許多正來自於欠缺同理心。
我們看到一個老榮民的背影,刻薄者稱其「中國難民」,勢利者認定他們是「底層窮人」。有多少人在一個榮民擦身而過時,想到他所屬的時代悲涼,感念他們的奉獻與卑屈,反省我們的殘酷與冷漠。
「同理心」的建立如此匱乏,小從家庭內部的親情,職場彼此的互動,擴及社會不同群體。
世間有這麼多的兄弟鬩牆、社會仇恨……
因為「同理心」不是我們的本性,也不是我們社會教育的主題。
我們的本性是觀照自己,不是理解他人;我們的本性在不知不覺中自私且無情。
除非透過反省、經由學習,承認且意識此種「人性的匱乏」,我們的本性才能盡量避免「平庸之惡」。是的,平庸之惡,當我們將人性停留於直覺的平庸時,我們的本性便會有惡罪隱藏其中。我們甚至不會自覺,理所當然。
這是著名的學者、也是我研究所第一任校長漢娜 · 阿倫特(Hannah Arendt)對極權主義起源的精准描述。
人,不用太壞,只要沒有為他人設想之心,只要愚魯且自私,便可能成為邪惡之人。
而克服這種人性之惡的方法,正是「同理心」。
我人生第一個同理心的「大事件」,來自外婆的重病。
十一歲之前,外婆對我疼愛照顧,無微不至,直到她突然心臟腫大,住進了台中中山醫院加護病房。那是某一個傍晚,外婆突然喘不過氣來,四阿姨一看不對勁,趕緊帶著外婆住院。我看著救護車呼嘯,笛聲回鳴,好像準備穿透我的一切,永恆隔下一道分割線。
之後,我又跑又走了約莫三十分鐘的路程(在那之前,我出名也可笑地連過街都要大人牽手才敢),經過了十幾個紅綠燈,穿越了許多不熟悉的街道,不斷問路邊人:「請問中山醫院在哪裡?」
那是我的第一次「流浪」,我知道我往哪裡來,卻不知道自己的遠方有多沈重。我明白一個十一歲孩子在醫院裡不能做什麼,但是我必須抵達那裡,那是我在人間唯一的依靠,她躺在隔著一個高牆厚門的病房裡……她正被急救,醫生說她可能度過不了。
我不是一個節儉的孩子,外婆給多少零用錢我從來只有透支,沒有存餘。深夜,茫然地回家,口袋裡只有五塊錢台幣,飢腸轆轆,到了家門對面的麵攤子,下意識走進去,點了一碗陽春麵。
麵攤老闆是一個外省退伍老兵,煮得也擀得一手好面;外婆疼愛我,常常瞞著阿姨們帶我至麵攤子點滷蛋、海帶芽、滷豬耳朵,加一碗陽春麵。
那個深夜,老闆看我一個小孩走進來只點陽春麵,便慣常地問:「滷蛋?」我平靜回答:「不要。」
第二天,中午當然沒有人幫我準備便當,正在長大的孩子,到了下課放學,已飢餓難忍。又走進麵攤,問老闆:「我可以只要半碗陽春麵,付一半的錢嗎?」我的聲音平靜,表情更平靜;可能自小倔強,做任何事遇任何狀況都不輕易流露情緒吧!
老闆想了一下:「好。」
沒有多久,他給了我一整碗陽春麵,我愣了一下,因為我狐疑他耳朵是否聽不清,而且我口袋鐵定付不出一碗陽春麵的錢。沒敢動筷子,走到正熱騰騰煮面的攤子,我拉拉他的手,「老闆你搞錯了……」
他立即以濃重的四川鄉音回答我:「你先吃,我忙,待會兒再說。」
我坐下來,還沒吃完半碗,老闆突然扔了一個滷蛋到我碗裡,轉身又走了。
我靜靜坐在那裡,想等他忙得告一段落,再問怎麼回事。
約莫黃昏五點,客人少了些,他走過來問我:「小女孩,你的外婆呢?」我據實以告。他立即說:「你以後天天來,外婆會好起來,你不要怕,她回來了,我再和她算錢。」
那一夜我的三阿姨從台北趕回來探外婆,我趕緊告訴她我欠麵攤老闆錢的事,她當晚帶著我向麵攤老闆致謝,並還了錢。
隔幾天麵攤老伯伯告訴我,自己十六歲就在田裡被抓伕來當兵,一路打仗逃難,就靠許多不認識的人一次又一次接濟,才能活到今天。「你這女娃兒聰明,好好讀書,孝順外婆。」
十一歲的我沒有太多同理心,受到一個來自中國大陸戰亂孤窮老兵的照顧。我沒明白,當他說「好好讀書」時,是因為他沒有讀書的機會;當他囑咐「好好孝順外婆」時,是因為他被迫和父母離散,已無孝順的機會。
那「孝順」、那「叮嚀」是遺憾,是另一種想家的表達,是深沈的嘆息。
四川外省麵攤老闆在我們這個本省家庭口中,一直以來綽號就叫「老芋仔」。芋仔是一種不需要施肥的根莖植物,扔在哪裡就長在哪裡。長相不好,烤熟吃起來卻甜甜鬆鬆,削皮時手摸著,有點發麻。滿山遍野,只要挖個洞,就可找到幾顆鬆軟芋仔。
芋仔命賤,「老芋仔」型的外省人,命也薄得很。
過去光顧他的麵攤無數次,我們沒人關心他從中國大陸哪個省份來,怎麼和爸爸媽媽失散的,好似他是個石頭裡蹦出來的怪物。他在我們生命中的意義,只有陽春麵特別便宜好吃、一個夜市裡搭個違章建築從早賣麵到晚、白天也蜷曲攤子內睡覺的孤伶攤販。
外婆後來果然安然回家,牽著我向「老芋仔」麵攤老闆致謝。
一年後,有天麵攤門口特別熱鬧,原來娶親了;姑娘從梨山山上「娶買來」,清瘦嬌小的女子,沒隔多久也生了小孩,小姑娘常背著小孩在攤前燙麵;麵攤老闆難得經常帶著笑意對人說話,這遲來的幸福,滋味應該特別甜。
我之後常常特別光顧麵攤,標準菜色「陽春麵加滷蛋」,像一種感念儀式。
幾次聽到他在旁邊教太太,麵要煮得好,放下去的時候,得立刻撈起來,再擱回去;千萬不能一次燙太久,否則湯糊了,麵也爛了。
有天麵攤老闆不做生意了,關了門,哭嚎的聲音,穿透薄薄的夾板,凡路經夜市的人都聽到。
隔壁雜貨店老闆娘轉告外婆,「老芋仔」梨山小老婆跟人跑了,兒子也帶走了,還把他長年積蓄、擺在床底下的現金全偷個精光。
我望著緊閉的門,有幾次衝動想敲大門,但又覺得突兀……就這樣過了三天,老芋仔上吊自殺了。
上吊時,繩子掛在違章建築梁上,臉就對著後牆的蔣介石遺照。
這是我的第一堂「同理心」之課,我的「同理心」導師。
我不知道他識不識字,上了多少學,我甚至寫不出他的全名。但他教導我的「同理心」之課,我終生難忘,恩情似海。他的故事以如此悲慘的驚嘆號結束,更令我難以忘卻他曾在我寂寞困難時給我的溫暖。
他是個小人物,而他的一生,在哭嚎中、在一切絕念中、在一切棄絕後也就結束了。
最後,經過警察局收屍者認証,沒有送行隊伍,沒有人為他至少煮一碗麵,丟個滷蛋送行……
一個卑微「老芋仔」,一朵比雲還輕的生命,走了。
他的身影,那些溫暖的囑咐,帶著鄉音的安慰,打破了我們家中許多長輩灌輸在我腦海因「二二八」事件而深植的族群偏見,也使我後來絕不同意任何族群的政治語言。
當然也自然形成我後來與島嶼上曾經熟識的朋友們,重大的政治隔閡。
近日因某一事件,人們又談起了榮民,談起了那些被時代徹底犧牲的人。
我想說的是:其實他們一直在我們身邊,每個人不管是本省、外省,富貴貧賤,都會遇見類似的人物。
他們開出租車,當大廈管理員,在河床搬石頭做苦力,為了橫貫公路的開通而做了冤魂……那些悲慘時代的卑微人物,一直在我們身邊。
而我們對待他們的方法,大半是擦身而過,因為我們的社會不只沒有教導我們「同理心」,相反地,它教導每個人觀看的都是自己的、家族的、同一村落或者同一族群的痛苦。
漢娜 · 阿倫特曾特別指出,那些信奉納粹主義的屠殺者,「只是沒有深度」,他們沒有我們想像的邪惡,單單只是「不願意設想他人的處境」。
「因為所謂的人性,如果完全不設想他人的處境,會有非常嚴重的後果。」
同理心,知易而行難。甚至有時候教育體系的大道理,例如「民族」,恰巧是相反的「非同理心」,我們的「團結」來自於拒絕理解和我們處境不同的人;「我們」的認同,凝聚於排斥驅逐「他者」的行動。
同理心,不僅要「捨不得」別人,更要「捨得」自己。
不去苦苦追問自己曾經的痛,而設身處地理解別人的苦。
同理心,不需要偉大的理論,它是一種學習,一種徹悟,一種跨越人性的障礙,理解和你不同的人。
這個世界、社會、哪怕一個小家庭,都是由不同的人組合而成,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
我們在提出任何一項主張或結論時,至少要有一種警覺心,世界若由一個人、一群相同血統或語言的人作主,這個世界一定有邪惡的排它性。
同理心,不需大道理,就是暫時放下自己,換位在他人處境思考……有時候它只是一顆滷蛋、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麵。
同理心,不需要語言,它就是一個使自己變得更有人性的過程。
如是而已。
——摘錄自《給逆境中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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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獻給光彩奪目的美麗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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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女演員,妳太優秀了。但作為一個人,卻錯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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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曼紐拉在兒子艾斯特班生日那天,帶他去看《慾望街車》的舞台劇,表演結束後,艾斯特班想請知名女演員如煙簽名,卻發生車禍意外身亡。悲傷的曼紐拉從馬德里來到巴賽隆納,想要告訴艾斯特班的生父蘿拉這個悲劇消息。由於蘿拉失聯數月,曼紐拉只好暫時在巴賽隆納安頓下來。剛好《慾望街車》的舞台劇巡迴到巴賽隆納演出,曼紐拉意外成為如煙的助理。同時間,曼紐拉認識熱心的年輕修女蘿莎,蘿莎發現自己懷孕三個月,腹中孩子的父親正是失蹤多月的蘿拉。蘿莎懇求曼紐拉讓她借住一段時間,好躲避性格保守的母親責備,以及同事和鄰人的閒言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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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終於再次有機會在大銀幕重溫阿莫多瓦(#Pedro_Almodóvar)導演的《#我的母親》,讀完上面的劇情簡介,有沒有滿滿滿的八點檔連續劇情節既視感?阿莫多瓦導演最厲害的一點,就是能把通俗電影給處理成一道上等的美味佳餚。《我的母親》是女人戲,不同年紀與身份的女性在銀幕上展現她們堅毅、嫉妒、勇敢、犧牲、膽怯等不同面向。儘管全片以女性為主,但電影並無批判或貶低男性,而是讓男性在銀幕上暫時退居幕後(畢竟以男性為主的影片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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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擁有寬廣如海的胸襟,接納世間不同性向、身份、階級與職業的群體,不帶剝削與獵奇的心態,站在平視角度去理解並尊重每個角色做出的抉擇,包括每一段愛情裡的出軌、不忠與離散、生命帶來的挫敗與哀傷等,穩穩地接下(擁抱)每一顆受傷的靈魂,並試著撫平他們內心的傷痛(跨年齡與階級與身份的「母愛」尤其讓人動容不已,讓劇中女性像是生命共同體般,幫助彼此度過所有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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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中了海洛因的毒,我中了她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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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說過去(遺憾)無法逆轉,未來(期待)充滿未知,每個人都只能努力地活在(珍惜)當下。《我的母親》一邊讓我看得哈哈大笑(劇情峰迴路轉,不斷拋出各種驚奇轉折),一邊被影片極其溫柔的情感所感動(沒有讓怨恨與悲傷吞食掉人性裡良善的一面),一邊又因為《我的母親》不斷跟《彗星美人》和《慾望街車》等片致敬,看見阿莫多瓦導演如何向影響他至深的電影與女演員大聲說愛,並透過古今對照,點出偉大的電影對於現實人生的影響(戲如人生,人生如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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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看阿莫多瓦的電影,常常進不去狀況,不懂他的訴求。年紀越大卻是越喜歡阿莫多瓦的作品,愛死他電影裡瑰麗的、濃艷的、張狂的、毫不低調的色彩從銀幕各角落流洩而出,像極劇中人物的性格,敢愛敢恨,也像極導演的性格,不迴避,不閃躲,直球對決;愛死阿莫多瓦導演作品裡的溫度,影像與表演都是大鳴大放,情感進到心裡,卻又變成涓涓細流,相當療癒;#愛死阿莫多瓦導演電影裡的演員們每一個都形象鮮明而且美得過火。我也愛死阿莫多瓦導演的電影配樂,總是能挑到最有戲劇張力又最適當的配樂和插曲,看完他的電影,總要找原聲帶來聽上幾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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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在生日這天與大家分享每月一度的八月份待讀書單,等等去朝聖大銀幕的《全面啟動》十週年紀念版,接著還有終於只差一步之遙《TENET天能》,往年看似樸實無華的平淡計畫,今年卻顯得有些奢侈;再者這裡也即將迎接得來不易的五周年,屆時再發文與大家回顧五年來的成長過程,近期也將有好幾波值得期待的贈書與特映會贈票活動,歡迎各位一起多多參與共襄盛舉。
首先,先來看極為精彩的八月選書《 #沼澤女孩》,也是 2020 年的愛書之一,這一位已經邁入古稀之年野生動物學家,寫起被全世界遺棄的少女隻身在濕地孤獨生存之過程,完美揉合了各種元素,懸疑、浪漫、成長、生存與自然寫作,深受各個年齡層與各類族群的讀者喜愛,銷量憑著口碑逆勢成長,藍燈書屋行銷總監甚至表示自己過去 30 年間未曾看過這種神奇的銷售成績,這部犀利、美好的小說孕育於北卡羅來納外灘群島的海岸溼地,孕育於溼地的韻律及陰影中,用華麗抒情的散文包裹著作者內心的奧祕,從一個遭人拋棄的孩童之眼,檢視了北卡羅來納海岸的孤寂溼地,由於她的孤絕處境,我們才能真正張開眼睛,在她所身處的私密世界中,看到各種奧祕的美好及危機。《沼澤女孩》以千軍萬馬的氣勢在全球創下超過六百萬冊的傲人成績,不但售出 41 國版權,持續蟬連各大暢銷書榜相當長的時間,也即將由瑞絲薇斯朋為改編電影擔任製片,非常值得期待。
接下來是早已與大家推薦過美觀實用兩相宜的「 #維多利亞三部曲」,Sarah Waters 是用小說華麗考古的歷史學家,素有「狄更斯再世」的美稱,不但身為英國封建時代女同志情欲書寫第一人,以小說打破身體、階級、性別疆界,也開始透過文字正視維多利亞時代女同志的歡娛與認同。《 #輕舔絲絨》、《 #華麗的邪惡》、《 #指匠情挑》三部雖為獨立故事,卻有許多共通元素,同樣都深刻掌握時代氣氛,深入維多利亞時期底層,而獲此美稱。她的每一部作品皆經過龐大的史料研究,許多人設也其來有自,以縝密細節堆疊出時代氛圍,在角色的處境中隱約寄託對小人物的理解與對社會不公的剖析批判;其引人入勝的敘事功力往往令讀者欲罷不能,新作每一發表必於暢銷排行榜高踞不下,同時也獲得文壇的高度迴響,堪稱當今英國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
平時總是偏好讀翻譯小說,這個月一字排開,意外被華文作家與日本作品攻佔,光是今敏就補齊了三部,分別為昨天已興奮分享的《 #海歸線》是他的首部長篇漫畫,一氣呵成的畫風、情節、呈現方式皆極其流暢且餘韻十足,他所關注湛藍幽深的沉默大海,無處不流露著神秘、敬畏、愛護之情,夏美躍入海中的身影就像是賈克馬攸眷戀海洋的溫柔,在新舊衝突、世代交替之間重新追尋傳統與自然的價值。其二《 #OPUS》是讀者所能想像最具今敏風格的長篇遺作,當科幻漫畫家永井力,終於完成他現正連載的漫畫《Resonance》的大結局:讓主角琳與邪教教主「假面」同歸於盡的分鏡時,竟意外掉進了自己所創造的世界,撞見正好撿到這張分鏡的琳,為避免被「神」賜死,琳一路逃亡,而永井力則為追回自己的故事設定,開始以他從未有過的視角理解他筆下所創造的角色。以及《 #夢的化石:今敏全短篇》,為今敏逝世後,講談社出版的紀念短篇合輯,共收錄 1984 至 1989 年間十五篇短篇,其中有九篇是第一次收錄進單行本,以及未發表過的 1984 年漫畫處女作〈虜〉,十五篇作品的內容主題各式各樣,有戰國時代的古裝故事、遇見幽靈的恐怖物語、溫暖但把玩「時間」概念的耶誕老人童話,還有今敏擅長的科幻、懸疑故事。
還有久違的兩本吉本芭娜娜《想想下北澤》與《 喂!喂!下北澤》,下北澤對於吉本芭娜娜而言,是裝滿回憶寶物的場所。在搬到下北澤之前,她有兩個強烈的個人回憶:一個是十五歲那年冬天,高中聯考失利的她在街頭感受到年輕人,這也是她與父親珍貴的散步回憶。另外一個是二十歲那年,在當地街頭目睹一對作風打扮都特立獨行、無視他人眼光的搖滾夫妻,讓她不禁嚮往起下北澤的生活。如今個人事務所選在下北澤重新出發的芭娜娜,藉由《 #想想下北澤》分享她在街區生活中獲得的人生滋味與獨一無二的回憶,將逐一消逝的店家和人們留在她溫暖如煦的文字裡。《 #喂喂下北澤》則是吉本芭娜娜十年來在台灣最暢銷小說代表作,獻給這個世間因親人離別,無助得難以啟齒、只想靠自己重拾生活,但時代氣息與精神狀態已然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當代少女,那些乍看之下混沌雜亂的醜惡景象,在不經意間變成有著精彩圖案的美麗風景,人生中種種經歷的事情和看過的景致都會在心中留下一席回憶,那是長存世人心中永遠不會消失的寶物。
因為特別獨鍾旅行文學,自然也不會錯過舒國治的《 #遙遠的公路》,1983 年到 1990 年這七年間,舒國治待在美國,其中三到四年,他開車到處跑,在別人上下班,憂慮工作的時候,他在美國公路上無休無盡地奔來奔去,透過小鎮理解美國,也理解生活。舒國治認為人生,要有一個時期放自己去流浪,去千山萬水地熬時度日,耗空你的身心,粗礪你的知覺,直到你能自發地、甘願地回抵原先的枯燥崗位做你身負之事,這過程,會讓人懂得活著的本質。
同時也一口氣入手兩本張亦絢的著作,《 #愛的不久時:南特 /巴黎回憶錄》寫台灣到法國念書的女同性戀遇上當地的一位異性戀男子,他們之間有戀愛的可能嗎?他們的關係能長久嗎?此書為作者寫作至今以來最喜歡的一本書,不但是寫給痛苦的訣別信,也是面朝人生的定情物,在變幻莫測的世界中,我們都需要有如護身符般的小說。《 #我討厭過的大人們》則為金鼎獎最佳專欄寫作獎的專欄文章集結,輯一「我討厭過的大人們」從鄭清文、葉石濤、西蒙波娃、佛洛伊德、希薇亞普拉斯、伍迪艾倫,到《咆哮山莊》裡的希斯克里夫與生活中的書法老師,「討厭」加上「過」字,話就有了後路,翻轉「討厭」的概念,其實背後是深情。輯二「有多恨」書寫各種恨,有的常見,有的冷門,包括恨勢利、恨偶像破滅、恨情敵、恨匱色、恨病痛、恨母親、恨採取立場等諸種恨事,把討厭與恨都進行到底,但絕不要「昏頭昏腦,想都不想」地進行,而要「步步為營,草木皆兵那樣警醒」地進行。
同婚議題在這個時間點繼續推向高峰,陳雪二十周年的《 #愛情酒店》稱為探求都會情欲的愛情之書,故事主軸由一位毫無生活目標與人生方向的女子寶兒,迴繞在和黑道大哥、帥氣女同志的情欲糾葛開始,再擴旁同性、異性錯綜迷離的戀情、內心世界,並獻給所有曾在深夜裡徬徨失措的人。還有代表作之一的曹麗娟《 #童女之舞》,收錄四篇短、中篇小說,〈童女之舞〉寫一對青春正盛的女孩對友情與愛情的想望和探索,少年情感焚燒著彼此的相遇,一段生死知己的離離散散,勾勒著最初的青春花朵盛開;〈關於她的白髮及其他〉獲聯合文學中篇小說推薦獎,寫 Tomboy 的掙扎、生命風化與悲涼,文字之中處處顯見曹麗娟的書寫才華;〈斷裂〉以短篇幅的形式,表達了一個黑色幽默般的的同性愛情故事,沒有看到最後,不會明白一切對話營造如何精彩;〈在父名之下〉刻劃情感的悲傷,更洞悉人性的生離死別,家族裡唯一的兒子,不容於世的性向,被父親亂棍驅逐,是對生命所有期待而錯亂的荒謬與無奈,父親逝去,所有的一切亦如風飛揚。
詩人王天寬的混血文集《 #告別等於死去一點點》也令人相當好奇,熱愛電影、受過戲劇訓練的他,文字充滿了影像與劇場感,點到為止的抒情,卻穿插著懸疑的氣氛,巧妙運用了數字七,這數字彷彿是從無數歐美電視劇、電影裡擷取出來的凶案現場籠統印象所留下的印記。整本文集也像是精心佈置的一個迷魂陣,以〈七〉為名的篇章拆成七段,隔開了像似存在又不存在的七個房間,每打開一個房門,你就得到了某些真相。年輕作家高博倫《 #其實應該是壞掉了》是十則後青春時期關於「性」與「衰老」的故事,偶爾溫暖,偶爾黑暗,偶爾帶著痛感,好多年前眾主角們隱藏在城市一角掙扎活著,他們被逼視恐懼、回憶苦痛;陷於霸凌和反霸凌、家暴、傷害的反覆迴圈裡。他們說原諒容易,但忘記很困難;他們不怕不愛,只怕不懂得愛。愛與婚姻、性別與認同;青春和蒼老對話、死亡和新生交纏,探索之芽從暗處鑽出縫隙,在看不到的地方發光,直到亮光散去,沒入黑暗。
最後一本小而美的精裝書《 #愛麗絲夢遊仙境》此一版本也值得喜愛這個故事的讀者收藏,復刻了 1865 年初版 Tenniel 爵士的 42 幅典雅插圖,1862 年一位害羞、講話還會結結巴巴的牛津數學家 Charles Lutwidge Dodgson 創造了一個奇幻國度,對三位女孩講述了一個小女孩掉落兔子洞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愛麗絲的不朽冒險之旅,三年後他終於以筆名 Lewis Carroll 出版《愛麗絲夢遊仙境》,「愛麗絲」從此成為英國文學中最受歡迎的女主角之一,再加上紅心王后、獅鷲獸、柴郡貓、假龜和瘋帽匠等奇特角色,構成了一本充滿諷刺與魅力的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