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己任老師分享」
最近幾個月來不知道為什麼常常想起“楊小佩”,雖然知道她已經逝世三十多年,可是她的琴聲與最後一次跟她在一起的情景仍然常常出現在眼前。郭英聲說他生平拍的第一位女孩就是“楊小佩”,而“楊小佩”在那個年代,是與陳必先齊名才華洋溢的鋼琴家。 雖然她身材瘦小,但鋼琴在她手下卻像個玩具,第一次聽小佩彈琴,立刻被她的琴音迷倒,而更讓我注意的卻是她雙眼中透露出來的憂鬱與哀傷。今天在網路上不經意看到了這篇「遺言」,一眼就認出那位「佩吉·楊」就是楊小佩!她的故事可以為天下父母鑑!「遺言」很長,請耐心的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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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天下父母心和錯位的愛”
佩吉·楊,42,台灣人,台灣著名鋼琴家
這份遺言是根據我收到的幾盒錄音帶謄寫的,費時不少,是所有遺言中最長的一份,但完成後感到很值得。
寄磁帶的人是遺言中提到的那個被稱為 L 的人。
你好,親愛的先生或女士:
首先我非常感激你給了我這個能讓我說出自己生命中故事的機會。
我不想走,也不能走——這是我此刻最最想說的話。
此刻我對自己的生命已沒有太多的留戀,除了父母和我在音樂界和非音樂界的朋友,當然還有萊昂,我再也無法見到的法國戀人。
可是我的女兒尼娜才只有 9 歲呀!
我不敢想,她從此必須活在一個沒有媽媽的世界裡,這是何等殘酷的一件事啊!
我已經是肺癌晚期,本來就又瘦又小的身體經過多次放、化療現在已經脫了形,加上掉光了頭髮,你可以想象我的樣子有多難看。
我那樣注重外貌,愛漂亮,現在卻對自己的一切都無能為力了!
前天小尼娜來過了,她從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大哭起來,哭得那麼傷心。
我從她的哭聲裡可以聽出來,她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媽媽,有可憐我的成分,有不懂,還有媽媽變成了這個樣子,她不知該對誰發火的憤怒。
我住在加州;今天早上,一個紐約的朋友打電話告訴我,說你在《紐約時報》上登了一個徵集臨終遺言的廣告,然後她小心地問我是否有這樣的需要,如有,她可以代勞記錄和郵寄。
我不知道你是誰,可是你這樣做真是夠殘忍啊!因為你活生生地把一個人不願意面對的死神提前拉到了面前。
你知道嗎?不論一個人病得多重,離死亡已有多近,他也不願真的相信自己會走,因為我們只熟悉活著時的一切,能看見的生活,而死亡畢竟是件多麼陌生的事!
但我又必須承認,把最後的話留下來對我又是一種多麼致命的需要!
我現在已經不能寫任何東西了,趁現在還能勉強發聲,就把留下的話在電話裡口述給了我在紐約的朋友 L,請她謄寫,然後代為轉寄給你吧。
我一生在台灣教過很多學生,他們當中很多都來了美國,我得病後他們能來的都來看過我了,他們的確都讓我感動,提醒我,在我不太長的生命裡有過他們的身影和關愛。
不過,所有這些人都屬於一個正式的社會的和朋友關係的層面,由於面子和種種其他原因,我一生中最私密的事,是不可能告訴他們的。
只有紐約的朋友 L 我才可以放心地托付。
我與她雖然只是在加州的那所女校裡偶然相遇,並且她還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大陸人,按理我們之間該有很多政治和文化的偏見和隔閡才對,即使不是仇恨,可是她卻在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讓我知道,她是一個能夠讓我把生活裡最隱秘的事放心分享的人。
人真是太奇怪了!剛來美國時我只是泛泛地相信上帝,後來生活走入絕境時開始相信西藏密宗。
而遇到這個大陸來的 L,應該是上帝和佛祖的共同安排才對,讓我能將自己一生裡除了作為公眾人物之外發生的最刻骨銘心的經歷有一個寄托之處。
除了她,我真想不出還有第二個更合適的人來做這件事,看來,一些貌似偶然的事,其實早已埋伏了日後的必然。
下面的口述,我的朋友 L 無比耐心地用了三個晚上在電話裡陪著我完成了這個最後的心願,完成之後,我的病情加重,她飛來加州看我,並答應陪我走完最後一小段不長的路。
我出生在台灣一個很普通的家庭,父親在一家報館做編輯,母親結婚後就做了家庭主婦,五年內他們生了我和弟弟。
我很小時就對音樂有一種反常的癡迷和感覺,似乎那裡才是更值得進去探索的世界,充滿了不可言說的秘密。
父親送我去學鋼琴後,我才知道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就是鋼琴。
我不需要任何人督促我練琴,我與琴的關係從一開始就與別的孩子不同,我坐上琴凳就不想再下來,直到我父母硬把我抱下來。
我 5 歲時得了全台灣幼兒鋼琴大賽的冠軍,後來在所有幼兒和青少年組的鋼琴大賽中都名列前茅,不是冠軍就是亞軍,每次得獎後,我都看到父母的極度喜悅,似乎他們卑微的社會地位瞬間得到了提升,我看到他們在接待親朋好友來祝賀的時候,臉上那種發自內心的驕傲。
他們總是對小弟說,你要向姐姐學,為我們這個家爭光。
中學還沒畢業,我就考上了法國國立高等音樂學院,拿到了部分獎學金。
為了完成整個學業,我父母決定全家移居法國,靠打工幫我讀完大學;他們賣掉了家裡所有能賣的東西,似乎不考慮是否再回來了。
看著父親忙著這一切時臉上的決絕表情,我已經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夜裡我獨自暗想,如果我失敗了怎麼辦?可是在父母和弟弟面前,我永遠是一個懂事、聽話和看似樂觀的女兒和姐姐。
後來我的一生都習慣了扮演這個不能改變的角色。
我們到了法國後租了一個便宜的地方住下,父母馬上開始在附近的中餐館和洗衣房找工做。
我每天去上學,進出典雅的貴族式校園環境,坐在精致華美的教室裡聽課、練琴,而我的父母卻在外面做辛苦低微的體力工,強烈的反差讓我心理上感到難以承受的壓力,我只有拼命地學習,忘我地練琴,不敢有半點松懈和歡樂。
我的父親一見到我總會嚴肅地告誡我要努力再努力。
看著由於勞累使他們日漸蒼老的容貌和過早冒出的白髮,我總有想哭的,如果是在台灣,他們並不需要這樣辛苦。
壓力太大時,我開始了抽煙,在法國,十幾歲的女孩子抽煙很尋常,但由於我父母對我的要求很嚴,這事我自然瞞了他們。
我在法國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參加了當年舉辦的國際蕭邦鋼琴大賽,這是世界上鋼琴界最重要的大賽,父親眼睛裡那種只能贏不能輸的令人發抖的無聲期盼,使我緊張得只能靠拼命抽煙來鎮定自己。
不過,我在真正比賽時,一切都是另一番情景了。
我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父母的存在;我感到我就是那個飄離自己祖國的波蘭人,他內心的悲苦和悵惘之情讓我產生了極為真實和強烈的共鳴,那些熟悉的旋律好像就是為我量身而寫的。
參賽前的緊張一掃而空,是蕭邦的靈魂拯救了我。
我獲獎後,最讓我難忘的是我父親臉上突然出現的奇怪而扭曲的表情,像哭又像笑,最後發出的聲音竟然是一種近似哭嚎的聲音,嚇得我全身冒出了冷汗。
過了一會兒爸爸才掉下了眼淚,正常地嗚嗚哭起來。
媽媽則用她那雙已經變得粗糙泛紅的雙手不停地擦眼淚,什麼話也沒說,或是說不出來吧。
只有我在法國剛開始讀中學的弟弟自然地表達了他的感情。
他高興而興奮地和我緊緊擁抱,說:
「姐姐,你太棒了,我愛你!」
在向我祝賀的所有人裡,當然有萊昂。
萊昂與我同校,是學大提琴的,高我兩個年級,大我三歲,他溫文爾雅、帥氣、有禮,尤其是他的微笑極具感染力。
我們是在校園裡的一個共同喜愛的角落認識的,我們不約而同地經常在那裡出現;剛來學校不久,由於壓力太大,我特別喜歡去那個安靜又美麗的角落尋找片刻的平靜,而他去那裡竟然也是為了同樣的原因。
萊昂的幽默和熱情讓我緊張的心情得到很大的放鬆;萊昂的父親是巴黎郊區種植葡萄的農民,很支持兒子對學習音樂的選擇,因此他很少有學習的壓力,只有對愛好的甘願付出,這讓我非常羨慕。
我們開始交往後,經常一起沿塞納河騎自行車去郊遊,有時也去他家。
有一次我帶小弟一起去他家玩,他的家人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大家都很開心,萊昂的父母是很浪漫和熱情的人,他們當著我們的面跳舞和親吻,讓人感到特別放鬆,他們還為我們做了拿手的烤鵝,味道好得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看得出,小弟很喜歡萊昂。
他聽從了我的叮囑,沒有把我和萊昂交往的事情告訴爸媽。
我們都知道,爸媽為了讓我在巴黎讀書付出了太大的代價,他們一定不會同意我在讀書期間因為交男朋友而浪費寶貴的學習時間。
終於,我以優異的成績從法國國立高等音樂學院鋼琴系畢業了。
為了報答爸媽的辛苦付出,我自然開始拼命地找工作,可是,一個中國人在法國找工作是很不易的,我忙了半年卻沒有什麼結果,最後我不得不決定回台灣的大學去任教,因為已經收到了好幾所學校的邀請,這樣我至少可以馬上工作掙到錢,待遇也不錯;而爸媽為了弟弟的學業,決定繼續留在法國。
在我離開法國之前的那個生日,萊昂忽然帶著一大把玫瑰來到我家,當著我爸媽的面向我求婚。
我也第一次告訴了爸媽,我和萊昂已經認識了很久,互相很了解了;萊昂當即表示,他會一生愛我,並為此願意和我一起去台灣生活,他說他可以在那邊教法文和大提琴,只要能和我在一起。
他還說他的父母已經同意了他的選擇,因為他父親當初就是為了和他母親相愛而從比利時的城市來到法國鄉村的。
我父母當時感到非常意外,半天沒有說什麼,然後就是尷尬的沉默。
萊昂難過地離去之後,爸媽才對我說,他們是不可能同意我和這個法國小伙子結婚的。
爸爸很嚴肅地對我說,法國人雖然很浪漫,會送花和說甜言蜜語,但這些都太不實際,不是過日子必須有的;他們還說一看萊昂就不是會過日子的人。
我從小一直是父母的孝順女兒,又是老大,從未頂撞過父母一次,所以我能有的唯一表示就是沉默。
爸爸接著又說,我現在是台灣的著名鋼琴家了,這都是他和媽媽為我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才成為可能的,所以我的婚姻必須由他們為我考慮和決定。
那天晚上我幾乎崩潰,僵直地躺在床上,感到自己就要窒息死去。
萊昂是我一生裡唯一真正欣賞我,讓我感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和讓我第一次體驗到愛的甜美滋味的人。
我從小在父母極為嚴格的管教下生活和學習,對生活裡的其他事情知之甚少,而萊昂為我推開了一扇窗,讓我看到了生命中的種種美好和愛情的美麗,還有自由和屬於個人的追求,這些都是我過去不可能知道的。
和萊昂在機場告別時,我泣不成聲;雖然他一直不懂我的父母為什麼要反對自己已經成年的女兒的婚姻選擇,但還是說他可以理解他們是為了我好。
這話不聽還好,一聽我幾乎當場昏倒。
為了我好?我情願不要所有已經得到的學位、獎項,以及一切的一切,只要能和萊昂在一起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沒有勇氣反對我的父母,從來也沒有過,那是萊昂永遠也不可能理解的。
那是中國父母與子女之間在幾千年裡形成的比法律還要嚴厲的無形的約定和永遠也還不清的沉重心債。
回到台灣後我很快就開始了工作,多所一流大學的音樂系聘我去任教、當系主任,待遇也都相當優渥。
此外,我在業餘時間也招收學生,收費自然也不低。
那時,我與另外幾個留洋回來的音樂人被稱為台灣音樂界的三大才子。
來找我教鋼琴的人很多,多是家長陪著自己的孩子來的,這些孩子有的具有一定的音樂天賦,更多的卻是父母的一廂情願和為了自己早年失落的自我實現;而這些孩子是我最不喜歡教的,因為他們學起來總是心不在焉。
那時的我和萊昂分手後,心情原本就不好,所以教起這些對音樂沒有感悟的孩子來,忍不住就會大發無名火,有時,下課的時間還沒到,我心情不好就徑自提前走了;家長們從不敢當著我的面有意見,下次還是會恭敬地把孩子送來。
他們都是慕我的名而來,大概都在說服自己接受藝術家的情緒化表現吧。
後來,我喜怒無常的表現大概傳到了我在巴黎的父母那裡,因為他們的來信裡提到了讓我要嚴格自律,因為我是中國人,不能把法國人的自由散漫之風帶回祖國和工作中去。
回到台灣後,萊昂經常給我打電話安慰我,關心我在台灣的生活,可是他聲音裡的失望我完全可以感覺到。
他也來台灣看過我一次,只一次那一次,我幾乎又想放棄一切與他回法國去,忘記生活裡的一切。
當萊昂了解到我是不可能違背父母的心意時,他眼裡流露出的失望如同一把刀扎碎了我的心。
我恨自己,可是結果還是必須向父母妥協。
回台後我生日那天,萊昂從法國定製了一盒紅玫瑰,用航空快遞發送給我。
其實,他完全可以在台灣訂購,但他從來不那樣做,似乎那是不一樣的兩件事。
幾年後,我們的聯繫隨時間的流逝減少了,但是每年我過生日,無論我是在台灣的七年當中還是後來去了美國並結了婚,他都會無一例外地在我生日的當天或提前一天用航空快遞給我一盒象徵永恆愛情的紅玫瑰。
我們分手後的 20 多年裡,他竟從未遺忘過一次。
我回到台灣的第二年,大概是怕我和萊昂藕斷絲連吧,我父親迫不及待地托在台灣的熟人為我介紹了一個台灣的知名商人黃先生,說是介紹,我又怎麼可能拒絕呢?
黃先生一開始對我很感興趣,鍥而不捨地追求我,每天在我教書的校門外面等我一起去喝咖啡或去吃飯。
我知道父母一生為了我不容易,希望我能嫁給一個有錢人,後半生就可以生活無憂了。
而且他們也認為,依我在台灣的聲望,完全有資格與有錢有地位的人攀親。
他們前半生為了培養我,吃了太多的苦,窮怕了,因此我不嫁有錢人是說不過去的。
我知道,感情於我已經是奢侈的事了。
想到此,想到今後的生活,想到萊昂,我開始拼命抽煙。
和這個黃先生在一起,感情自然談不上,但他至少還不讓人討厭。
和萊昂分手後,我就不再奢望能有與他相同的戀愛經歷了。
既然父母竭力促成,我又沒有什麼拿得出去的理由反對,心如死灰的我也就無所謂了。
為了對得起父母,我在認識黃先生三年後和他結婚了。
萊昂知道後祝福了我。
我用蹩腳的法文寫信給他:
「從今以後,我活著與沒有活著已經沒有什麼區別,我也不在乎了。
你趕快找個好姑娘結婚吧,我們今生有緣無分,我身不由己,但我下輩子一定會去找你的,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離開你!」
婚後不到兩個月,我的先生就第一次打了我。
那次只是因為我說我有課,不能和他一起去他父母家吃飯。
他下手很重,我半天都不敢相信到底發生了什麼。
雖然他之後很低三下四地道了歉,但是不久就有了第二次,似乎是打順了手。
台灣男人打女人就像是打自己的一件物品;總之,婚後的他很快就變成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令人可怕的人。
其實,在我們去巴黎度蜜月的時候,我因為忍不住和過去的朋友一起抽了一支煙,站在一邊的他臉色已經陰沉下來了。
我再也無法專心教書和上鋼琴課;我變得易怒,無端地恐懼,甚至會為了小事而歇斯底裡。
就在這時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沒有太多猶豫就去醫院做了墮胎手術,事先沒有告訴我先生。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他和他的家人一直想要兒子,因為他是獨子;那一次他把我打得最重,似乎要打死我,我高聲喊叫,並威脅說要報警他才住手。
隨後我離開了那個位於台北的大宅,住到了朋友家裡。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法工作,因為身體和精神的原因,我不敢告訴在法國的父母,怕他們傷心。
但還是有人告訴他們了,也許是我先生或他的家人吧。
總之,我父親為此專門回了一趟台灣,我們進行了一次不愉快的談話。
我告訴他我要離婚,他卻說這事讓我想都不要想,為人妻後要先學會忍耐,還說他也打過我母親,但現在他們還不是很好地生活在一起嗎?
我聽了他的話無比悲哀,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說,如果不讓我離婚的話我很可能會自殺。
爸爸的臉色立刻變了,他閉上了一會兒眼睛,睜開後終於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我又告訴他,離婚後我很想去美國繼續學習,修個鋼琴碩士,父親當時沒說什麼,是直到臨回法國之前才同意的。
他在台灣那些日子又忙了些什麼我不太清楚。
我的先生開始根本不同意離婚,認為丟了他家的臉,可是由於我的堅持,他最後還是不得已同意了。
我一拿到離婚書就飛去了加州。
到了加州,我聯繫了一所著名的私立女校,該校的音樂系非常好。
由於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我便和一個定居加州多年,我在台灣的一個中學同學一起到各地去旅遊。
由於我回台灣後開過多次鋼琴巡回演奏會,加上幾年教授鋼琴課的積蓄,除去寄給父母的錢,我還存下了一些,可以供自己讀完碩士。
我終於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感到特別開心。
從那時拍的照片看,那是我的心情和氣色都是最好的時期,有一張照片是在納帕谷(NapaVally)的葡萄莊園品葡萄酒時照的,我做了個鬼臉,樣子很是滑稽可笑。
一天,父親從法國打來電話說,他有一個定居舊金山多年的老朋友俞老伯要見我,並給了我他的電話號碼。
很快我和俞老伯聯繫好在舊金山的漁人碼頭吃午飯。
和俞老伯同去的還有一個叫威廉的體態微胖的中年男人,俞老伯介紹說,威廉在美國出生,他的父母是他的朋友,也是台灣人,還說威廉是個律師,在舊金山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
我立刻猜到了這次飯局的目的,但是由於那個叫威廉的人普通話說得不好,甚至有點好笑,我對他既沒有什麼好感也沒有太多反感,總之,對他沒有任何感覺。
不久,威廉開始給我打電話,約我出去吃飯。
我很猶豫,因為我並不喜歡他,也因為第一次婚姻的陰影還在,因此本能地不想這麼快就再次進入另一個關係。
我多次找借口婉拒了威廉的邀請。
沒想到,我的拒絕似乎刺激了他男性追逐獵物的欲望,他一次次地送花給我,並在我生日那天(大概是從我父親那裡知道的)給我舉辦了一個很大的派對。
那次先是威廉自己打電話給我,緊接著是俞老伯,都讓我一定要去,我實在不好推卻,就和俞老伯一起去了。
來賓都是威廉的同事和朋友,還有不少美國人。
我剛一出現,他們所有人就向我歡呼、吹口哨,大喊生日快樂,似乎我和威廉已經是很熟的關係了。
正當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威廉當著所有人向我走來,一只手很隨意地放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遞給了我一束黃色的玫瑰,大家再次歡呼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套子,無法出來了。
吃完了巨大的蛋糕,威廉請來的樂隊和歌手開始表演節目,大家開始喝酒,交談,俞老伯剛一提出要先回去時,我立刻也跟著他出來了。
威廉先送俞老伯回家,然後送我回家,那時,我已經在那所女校附近租了一處公寓住下。
威廉一路上問了我開學的時間和要學的課程,然後告訴我說那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女校,在加州和全美的名聲都不錯。
臨告別時,他說我缺什麼可以告訴他。
我謝了他,說自己什麼都不缺。
我剛一到家,就看到萊昂從巴黎寄來的紅玫瑰。
“親愛的 Peggy,只要世界上還有玫瑰,你就永遠活在我心裡。”
他在卡片上寫道。
看著屋裡的黃、紅兩色玫瑰,我突然哭得很傷心,卻說不清是為什麼。
開學的前幾天,我去學校報到,卻被告知已經有人為我交了全年的學費並辦好了所有的手續。
我知道這一定是威廉幹的。
回家後,為了求證我第一次給他打了電話,果然他承認是他為我辦的所有事,並告訴我說,他還有一個禮物要在開學前送給我。
第二天一早,他打電話讓我下樓來,我來到樓下的門口時,威廉輕按喇叭,我抬頭看見一輛紅色跑車停在不遠處,威廉正坐在裡面沖著我笑。
俞老伯幾次來電話詢問我和威廉的情況,不必說了,他背後必定是爸爸的多次催促。
三個月後,爸爸終於忍不住,親自打來了電話。
「小妹,你要懂事,爸爸是經過了解才介紹威廉給你的。
他父母人很好,我們中國人的歸宿只能是和中國人在一起生活,我知道你是不會辜負我和你媽的一片苦心的,因為你從小就懂事,就孝順,知道心疼我們……」
怎麼辦?我茫然了。
威廉的父母是早年從台灣移民來美的,威廉在舊金山出生,雖然在美國長大,受的是美國教育,但他依然傳統,每星期必去看望一次住在舊金山唐人街的父母。
他似乎比我前夫直率,也更懂禮貌,嘴裡“請”“謝謝”說個不停,家暴的可能應該不存在。
但我對他實在沒有什麼感覺,除了感謝。
我想,既然再遇到像萊昂那樣的人今生已是不可能的事,干脆就徹底放棄幻想,再賭一次吧,萬一比上一次好一些呢?如果我不接受威廉,爸媽能輕易同意嗎?為此猶豫煩惱了幾個月之後,我再次向父母屈服了。
誰讓我是老大,誰讓我欠了已經年邁的父母那麼多的情債,誰讓我今生必須做一個孝順聽話的女兒,即使不願意也只能服從呢?
婚姻於我就是那麼回事了,只要我有鋼琴可彈,有音樂陪伴就行了。
我心情一旦煩躁或緊張我就一定會去彈琴或抽煙,我喜歡在那種時候彈德彪西的曲子來放鬆自己;那個外國人的內心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每當我的手指與鍵盤把那種美釋放出來以後,我就會感到舒暢無比。
我經常感到看得見的生活只是虛幻的,唯有音樂裡的世界才是最真實的。
我和威廉的婚禮是在舊金山派拉蒙大飯店舉行的,那天來的客人很多,有威廉的家人和他們在美國的幾乎所有的中國親友,還有威廉的美國同事和朋友。
威廉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吻我,沒人知道的是,那一刻,我只是把他幻想成是萊昂。
在每一張來賓的請柬上是這樣寫的:
請於某年某月某日前來參加威廉·陳,律師,和佩吉·楊台灣著名鋼琴家,19xx年__________國際蕭邦鋼琴大賽冠軍得主的婚禮,地點是……
萊昂再次誠摯、大度地祝福了我,同時坦承他非常嫉妒我,不過他說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我不記得聽過任何中國男人說過這樣的話,無論對誰;我的父親沒有過,我的前夫更沒有。
他們都把自己的需要說成是為了我好,主觀地將其變成了我的需要。
婚後,我們住在灣區離我後來讀碩士的那所女校不遠的一處半山上的大宅子裡。
那裡是富人居住的地區,風景很好,空氣清新,樹木蔥郁,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海灣。
威廉每天早上去上班後,我就在家裡練琴。
不久我就發現,威廉雖然出生在美國,可是他和許多台灣男生一樣,生活能力很差,幾乎事事需要我為他準備,比如早上起床後我要給他把漱口水和牙膏準備好,然後給他把當天要穿的衣服和領帶拿出來也準備好,最後他臨出門時,我還要把他的公文包遞到他的手裡。
作為家裡的長女,我從小在家習慣了幫助父母做各種事情,包括照顧小弟的生活,所以一開始也並不太在乎為他做這些事。婚後大約三個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威廉似乎很高興。
懷孕期間,我基本上是一邊學習,一邊自己照顧自己;威廉在那段時間裡總愛和同事晚上一起出去,回家很晚,回來就睡了。
半年後,我開始感到我們的生活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卻又具體說不出什麼來。
我告訴自己忍忍吧,婚姻也許就是這樣無趣,至少威廉沒有家暴行為。
臨產那天,威廉在外出差,是我自己開車去的醫院,女兒出生時他不在我們身邊,我當時也沒有想太多,因為我們之間從來也沒有愛的感覺,所以也就不會有太多的抱怨和遺憾。
有了尼娜之後,我便暫時休學在家裡照顧她,雖然那時家裡也雇了一個人幫忙。
威廉喜歡逗尼娜玩,他給女兒的笑臉顯然多於給我的。
音樂世界的美和現實生活的平庸之間形成的巨大反差開始讓我感到崩潰。
有一次,我在琴房裡一天都沒有出來,彈琴彈得忘記了一切——我全忘記了我為人女兒,為人妻,為人母的事實。
從琴房出來時我已經有些恍惚,是尼娜的哭喊聲把我重新帶入了現實。
萊昂知道了尼娜的出生後,給她寄了幾件法國的嬰兒服,這似乎引起了威廉的不悅。
他把包裝盒拿起看了一下,並沒有問寄東西的人是誰,然後放下就走了。
不久我過生日,萊昂又照例從巴黎給我寄來了玫瑰。
我從來都不想拒絕萊昂的生日禮物,因為他是我生命裡唯一能提醒我有著另一種男女感情存在的可能性的人。
我們分手已經 7 年了,他後來和一個學提琴的女孩結婚了。
他說他的妻子能夠理解他給我寄花的事,因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她也有,她甚至把她過去的男友請到家裡三個人一起吃過飯。
可是威廉不是法國人,他骨子裡仍舊是個台灣男人,只不過嘴裡說的是英文。
他並沒有能力理解或接受我曾認識萊昂這個事實。
那天快遞員來送花時我在琴房裡,是他開的門。
他把那盒花扔在了我門外的地上,打開後花瓣掉落了許多……
我把花拿進琴房後,迅速點燃了一根煙。
尼娜三歲的時候,我送她去上幼兒園,就在我上的那所女校裡,而我也開始繼續攻讀鋼琴碩士的學習。
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威廉一起開車送尼娜去她爺爺奶奶家。
回家的路上,威廉很平靜地告訴我說他愛上了別人,是他律師事務所的秘書,一個中美混血女孩。
他說他們已經在一起很長時間了,現在想搬到一起去住,問我是否同意。
我聽後沒說一句話,到家後也沒有,我把自己關進了琴房,立刻又點上了一支煙,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多久?一年還是兩年?
我同意與否難道還有任何意義嗎?他那樣平靜地說給我聽,其實只是通知我罷了。
幾天後,他開車把他的被褥和常用衣物都拿走了,之後就很少回家了。
尼娜不停地問我爸爸去了哪裡?我先是說他出差了,後來實在沒辦法了就說你自己問他吧。
威廉對自己的女兒還是有感情的,沒過多久他就打電話來找尼娜說話了。
尼娜告訴我,爸爸說他以後不回這個家住了,他住在另外一個家裡,還說周末可以讓媽媽送我過去住一天。
我聽了幾乎昏倒——讓我親自把女兒送到他和那個混血女孩住的地方去,天下還有比這樣的侮辱更令人窒息的嗎?
可是,我竟然這樣做了,因為我沒有選擇!
孩子要見她爸爸,我不能不讓她見,她還小,不能沒有父愛。
第一次開車送尼娜去他們住的地方時,一路上我一想到自己在做什麼就幾乎要發瘋。
我的手幾乎無法握緊方向盤,可是我又必須克制自己,因為車上還有孩子。
在一個高檔公寓的樓下,威廉和那個混血女孩看見了走下車子的尼娜就一起迎了上去。
尼娜剛一看見她爸爸就呼喊著跑過去,威廉則立刻把她抱了起來。
我沒有下車,握著方向盤的手在不住地抖,威廉抱著尼娜走過來,說請我第二天下午 3 點過後來接女兒。
我沒有看他,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說什麼。
直到尼娜看到我的車子發動起來要走了,才忽然大聲地喊了一句「媽咪,我也愛你!」
我的眼淚立刻奔湧而出,一路上幾次遮住了視線。
那個混血女孩比我年輕和高大,更比我豐滿和性感。
我在這樣的屈辱中生活了兩年,沒有告訴俞老伯,更不敢告訴遠在法國的父母,雖然不是我的錯。
這次婚姻是一次更慘的失敗,比第一次更糟。
為什麼我在外面是個被人羨慕的對象,風光無限的著名鋼琴家,小巧玲瓏的身體被一頭滑順飄逸的披肩長髮包裹著,卻在兩次婚姻裡都被拋入無法啟齒的恥辱境地?
我開始沒有節制地瘋狂抽煙,有時一天兩三盒。
我也盡情地酗酒,反正沒有人看見。
然後我開始借瘋狂地彈琴發洩我無法壓抑的憤怒和屈辱,自責和無助。
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內心無比恐懼過,歇斯底裡過,失態地吼叫過,瘋狂地奔跑、狂跳過,也激烈地摔過不該摔
的東西。
那天我坐在琴房裡忽然醒悟到,我其實一直都戴著雙重面具在生活,很累很累,從小到大,從內到外,從單身到結婚。
只有和萊昂在一起的短暫時間內我才做了回自己。
那真是個陌生的自己,但卻是個美麗和幸福,自由和快樂的自己。
那個自己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
開學不久,我報了一門美國文學課,是該校英文系的招牌課,教課的女教授畢業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頗有名氣。
那天我趕去上課,車開進校門後沿著長長的林蔭道翻過一個個減速板緩慢地行駛著,然後看到一個年輕女子背著書包獨自在旁邊的小路上走。
我第一次上課時見過她,一看就知道是大陸來的。
那次上的是大課,人多,就沒和她打招呼。
這個學校的中國學生很少,從大陸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將車開到她身邊,搖下車窗,請她上車一起去上課,她略顯猶豫後就同意了。
我們互相簡單地介紹了自己,我得知 L 是從北京來留學的,在英語系的寫作專業讀碩士。
我問她為什麼來美國讀寫作,而不是其他專業。
她一愣,然後說只是因為喜歡,沒有別的原因,我忽然從她那裡感覺到一種久違的、熟悉又陌生的東西,一種接近真實的東西。
在幾乎所有人面前,我一直要求自己表現出一個活潑、開朗、友好,值得別人羨慕的知名鋼琴家的形象;我只穿剪裁合身的衣服,牛仔褲或燈芯絨褲,上身總穿小西服,再配一頭滑順的披肩長髮,使我看上去精致、活潑又可愛。
其實呢,我的身體很瘦小,遺傳自我父親,我知道威廉不喜歡我這樣沒有脂肪不性感的身體,還好,我的外表的確很吸引人,加上我開著紅色跑車和自身的知名度,我總能從別人看我的眼光裡讀到羨慕甚至是嫉妒。
可是在 L 的眼睛裡卻沒有這一切,她的眼睛純淨安祥,似乎只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
如今什麼樣的人專門學寫作呢?就是不為畢業後工作出路考慮,只為了內心的追求非學不可的人。
我當然知道,只有這樣的人才是可以信任的,因為寫作和音樂都是對內心世界的追求,都是追求真實的感覺。
我了解那是什麼,它不會欺騙你,就像音樂一樣可靠。
我開始給 L 打電話,問她有什麼需要我可以幫助的,她剛來美國不久,人生地不熟,沒有車,租住在一個廣東人家裡。
她總是說她很好,什麼也不需要。
又是一個星期一,我開車去上美國文學課,那時的我必須用課業來平衡我業已失控的情緒化生活。
前一天發生的令人羞憤的經歷,仍在不斷挑戰著我忍耐的極限。
前一天是星期天,我照例從威廉那裡接回了尼娜,回家的路上,那小姑娘竟然對我說,她想要和她爸爸及那個混血女孩住在一起。
我的手開始握不住方向盤了,因為是下坡路,我只好強忍著把車停在了路邊,我壓下心中的大怒問她為什麼。
這個已經 5 歲的胖女孩直言不諱地說,因為爸爸比媽媽高興,能陪她去不同的地方玩,那個她叫做傑西卡的阿姨也不像媽媽,因為她不抽煙,也不愛發脾氣。
說完了,她才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偷偷地看了我一眼,低下了眼睛。
我什麼也沒說,麻木地楞了好半天才把車開回家。
我給尼娜做完晚飯後就把自己關在了屋裡,我不想讓她看見我沮喪的樣子。
我不能相信我唯一的女兒竟然也開始嫌棄我了!
我完全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感覺整個世界都已經拋棄了我,可我卻不能對任何人說!
我把車開進校園後,立刻看見 L 正沿著布滿尤克利樹皮的小道上向教室方向走著,看見她安靜的身影,我忽然產生了想要痛哭一場的衝動。
她不是我的父母,不是我的學生,不是台灣人,不是名人,不是任何我必須顧及面子等因素而必須在其面前表現某種特定形象和展現特定表情的人;雖然她只是個陌生人,還是一個大陸來的陌生人,卻是一個最可以信賴的人。
我請她上車時,就感到自己必須做一件事了。
我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灣區最好的心理醫生也對我無能為力,因為這些美國人怎麼可能懂得中國文化裡的那些東西,尤其是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那些東西可以讓人去死,但看上去卻有著風平浪靜般的無辜。
西方人最不理解中國人的地方就是“忍”了,雖然他們可以很專業地不去問我為什麼要忍,但是他們臉上一個一閃即過的眉頭微蹙,已經正確無誤地洩露了他們的好奇心。
對一個西方人袒露自己的隱私和內心,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直不喜歡那些貌似能專業地幫助你的人,盡管有人告訴我在美國找心理醫生必須像買東西一樣“shoparound”,我卻沒有碰到過一個讓我感到滿意和對頭的人。
我把車停在通往英語系的小徑轉彎處,不再往前走了,L 有些吃驚,因為馬上就要上課了,我不說話,只是呆呆地坐著,看著窗外,L 畢竟是性情中人,她什麼也沒問,就陪著我一起靜靜地坐著。
無聲勝有聲的理解在關閉了車窗的車子裡如同慢板的音樂在回蕩。
忽然,始料不及地,我突然就痛哭起來,就像山洪終於沖毀了堤壩;我哭得那樣失態,那樣盡興,那樣不顧體面,那樣舒暢,絕對是我一生中從未有過的一次。
L 沒有勸我一句,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陪著我坐在那裡。
她遞紙巾給我時,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手臂,這正是我所需要的全部。
我終於哭累了,掏出一支煙,舉了一下向 L 做了個歉意的表示,搖下車窗後就大口地抽起來。
接下來我開始平靜地,毫無顧忌地對她講起了我真實生活裡的一切:
我的累,我每天人前的千般風光,背後的萬般無奈和偽裝,我的無法訴說的屈辱和感到再也無法繼續下去的忍耐。
我告訴 L 我不想離婚,不僅因為女兒太小,也因為我對威廉還有著僅存的一點希望,我不敢對這個沒有男人的家的未來做任何想象,雖然挽回的可能似乎已沒有了;但是,我為挽救這個家做了任何事情嗎?沒有。
我的身份和習慣只能讓我除了逃避就是忍耐。
我甚至托人花錢找到了一位剛剛來到洛杉磯的藏傳佛教的密宗大師,請他為我看命理和婚姻歸宿,那位大師說,我和威廉的緣分還沒有完全消盡,所以我才會痛苦不堪。
我也告訴了 L 我在家裡如何瘋狂地酗酒,之後再更瘋狂地彈琴,尤其是在彈德彪西的曲子時,總會產生各種幻覺,鋼琴的正前方會經常出現恐怖的有著中國面孔的鬼怪,猙獰可怕,然後我就會更拼命地彈,似乎在與這些魔怪決一死戰;L 一直都沒說什麼,只是不時地點一下頭。
那天我們都沒有上成美國文學課,我請她陪我一起去幼兒園接尼娜,然後去我家吃晚飯,她同意了。
尼娜似乎很喜歡 L,但是問我為什麼這個阿姨不太愛講話。
晚飯後我送 L 回家,返家的路上,我突然感到經過今天突發的感情宣洩,我輕鬆了許多,而 L 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看似並沒有什麼特別吃驚的反應,她是一個安靜的人,但是我知道寫作的人內心都是不安靜的;她的平靜讓我對自己的突然失態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尷尬和歉意,就像一個孩子對母親大鬧一場之後,累了,然後就理所當然地睡著了一樣。
我一生裡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5 月份到了,我和 L 都是那年夏天畢業的。
L 邀請了她班上的同學和幾個朋友參加了我在音樂系小教堂舉行的畢業演奏會,我演奏了最喜愛的德彪西的作品。
演奏會很成功,那一次,我彈琴時可怕的魔鬼幻象沒有出現。
L 畢業後去了紐約另一所學校繼續讀研究所。
她走後,我又去拜訪了那位西藏的密宗大師,這一次他說我和威廉的緣分已盡。
我們終於離了婚,尼娜歸我撫養,那時我的父母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
他們之前曾讓俞老伯勸過我,但是因為威廉明顯是過錯方,他們也只得接受了現實。
從爸爸在電話中的聲音裡我聽得出,我第二次婚姻的失敗對他的打擊很大。
那年夏天我帶尼娜回了一趟台灣,然後去了法國,爸爸媽媽和小弟第一次見到了尼娜。
那次我吃驚地看到爸媽更加蒼老了。
回到加州後,我申請了去斯坦福大學讀鋼琴演奏的博士學位。
我再次想要開始全新的生活,我賣掉了威廉留給我和尼娜的房子,然後搬進一所公寓去住。
我把賣房子的錢都寄給了在法國的父母,讓他們改善生活,並幫助小弟上一所好的學校。
每天我去幼兒園接尼娜時,經常碰到一個叫雷恩的中年美國白人,他是去接和尼娜同一個班的兒子馬克,有時到的時間早了一點,我們就會聊上幾句。
慢慢地,我發現他似乎開始對我感興趣,總是談起他自己的事情。
他居然是個精神分析醫師,正在和自己的畫家妻子分居。
後來,他逐漸對我就像有了依戀之情,總給我打電話,把自己的一切都講給我聽。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想到也許他和我一樣,生活裡需要一個可以真正交談的人,我想起了 L 那時對於我的重要,就讓自己耐心地充當一個傾聽者。
可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我們一起帶著各自的孩子出去玩過幾次之後,雷恩開始向我求愛了。
我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什麼,雖然與前兩個丈夫都不同,但似乎也沒有足夠而明確的愛的成分,和我對萊昂的感情仍舊是很不同的。
可是,就在他剛對我說過他準備和他的妻子離婚後就和我結婚沒多久,他竟然又莫名其妙地開車去找他已經離開加州的妻子!他在電話裡毫無歉意地對我說,他對他的妻子還有留戀。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平靜得就好像在告訴我,他剛在超市買了幾個做晚飯要用的青椒。
我終於明白,自己再次掉進了一個陷阱,我無法不責問自己,是否今生就不該再和任何異性有任何關係了呢?為什麼所有父母滿意的人都不愛我,而我似乎也不再有能力去愛任何人了——除了萊昂,那個我心裡永遠的痛和回憶?我暗自發誓,今後再也不去碰與感情有關的任何人和事,只需專心讀書,好好培養尼娜就行了。
大約和 L 分別一年後的一個晚上,我毫無緣由地突然想起了她,也不管當時是幾點了就撥通了她的電話。
紐約那邊正是凌晨,L 被我吵醒後,不但沒有怨言,反而很高興,我們一聊就聊到了太陽升起,至少有三四個鍾頭。
我告訴她我的所有近況,包括我正在斯坦福讀博士以及和那個精神分析師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關係。
我也沒有忘記告訴她,萊昂依然每年在我生日那天給我寄來新鮮的紅玫瑰。
我是在讀博士第二年的時候開始時常感到胸悶的,早晨起來還經常會咳嗽幾聲,但我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我知道自己近些年來抽煙很凶,所以盡量減少了抽煙的次數;可是不久以後我就第一次咳血了。
在醫院,那個高個子的猶太醫生拿著 X 光片告訴我說,我需要面對一個很殘酷的現實——我被確診得了肺癌,並且已經是晚期。
聽了醫生的這些話,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竟然感到一種意外的平靜,似乎早就知道那只是個早晚都會來,命裡已注定的結果,躲是躲不過去的。
從醫院回到家,離要接在附近上小學的尼娜還早。
我不顧一切地又抽了兩支煙,以便冷靜下來做比較理性的對身後事的安排。
不抽那兩支煙,我肯定會握不住筆的,我在一張紙上列出了下面這些需要做的事情:
1.此生需要感謝的人名單
2.以自己的名義捐一筆獎學金給法國高等音樂學院
3.捐一架鋼琴給自己獲得碩士學位的女校
4.對尼娜今後的生活和未來的安排
5.對父母和小弟的安排
幾天後我就開始了例行的放化療。
我的爸媽知道後,立刻就從法國趕來了,雖然我前年才去法國看過他們和小弟,可是再見到他們第一眼時,我幾乎完全認不出了。
我的爸媽在知道我得了癌症之後的短短幾天之內一下就變老了!
他們辛苦了一生培養出來的女兒在 42 歲時就要走了,他們注定要經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人間悲劇了!
我在爸爸枯黃的皮膚裡和額上那些深深的皺紋裡,在讓人不敢正視的深陷的淒哀的眼神裡,看到了一個父親對生活最深的失望。
我知道,我的兩次婚姻已經讓他的自尊飽受折磨,而現在我竟要用生死離別來對他們做最後的摧殘!
上天,這一切又怎麼可能是我的本意呢?我為什麼無論做什麼最後還是會傷害我的父母——為我付出了一切一切的父母呢?
深夜,我一個人躺在寂靜的病房裡,雖然身體被放化療蹂躪得幾乎不屬於我了,心裡卻澄淨極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此刻和世界上所有得了絕症的人一樣,剩下的日子就是面對並不會起什麼作用的例行治療,繼續忍受不能忍受的痛苦,毫無招架之力,然後就是應對一撥又一撥前來探望自己的人們,勉強地和他們說幾句話,感謝他們,然後那一天就終於來了。
人到了這種時刻,對死亡的恐懼其實已經消失,既然不能改變它的必然到來,為什麼不像能迎接春夏秋冬一樣,坦然跟它走呢?
誰說從幾十年生活的重壓下解脫出來就一定是件壞事呢?
我在台灣教過的學生很多都在美國深造,他們大都已經來看過我了。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縮小了很多,人瘦得脫了形。
他們看見我的第一眼,大都是露出極度意外的神情,接著就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悲傷和憐憫。
在和我握手時,我可以感到他們的手無一不在微微顫慄,因為我那雙曾經讓我一生獲獎無數的靈巧的手,現在已經枯萎成了一個老太太的手,只剩下一層皮和嶙峋的骨。
當清楚地知道和所有這些人的見面是人生的最後一次時,那種感覺是難以形容的;好像一切都是在夢裡發生的,生活和活著本身就是一個不可確定的事實,為什麼人來了又會消失?我感到看見的一切面孔似乎那樣地不真實。
再仔細想想,一生裡真正真實的東西除了音樂和萊昂之外,還有什麼呢?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一點也不假。
萊昂知道了我的情況後堅決要來看我,可是我也堅決地拒絕了他。
因為經過放療、化療後,我面容枯槁,頭髮脫光,雖然戴了帽子,但愛面子的我堅決不想讓我生命中唯一的愛人對我的最後記憶是那樣一種可怕的形象。
最後萊昂同意了,但是悲傷至極。
上個月我在醫院裡過 42 歲生日時,他從法國寄來了最後一次玫瑰,也是最大最多的一次。
玫瑰花擺滿了我的房間,我知道一定馨香怡人,可是我已經聞不到了,多次放療、化療已經摧毀我身體太多的功能。
我請人給萊昂寫了最後一封信,裡面只有一句話,
“萊昂,好好活,等著我,下輩子我一定會去找你!”
我所有想說的話到此應該說完了。
我 42 歲的人生隨時就要落幕了——太短了,不是嗎?
此刻我非常懷念我那些和我一起走過音樂之路,分享過音樂之美的人們,那些老師、學生、同學、朋友。
我知道,當年我在台灣教琴過程中遇到情緒不佳時,肯定給我的學生們造成過不小的困擾,我在此向你們鞠躬,跪求大家的原諒,並謙卑地說一聲對不起!衷心希望你們生活幸福,音樂永遠與你們同在。
對了,再說幾句吧。
如果我的一生令人唏噓,希望你們的人生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我從小逆來順受的性格與我的音樂才華似乎頗不相稱,也許有人知道了我的人生故事會難以相信。
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人身上貌似不可能的矛盾之處不但是真實存在,並且發生在很多人身上。
我的鋼琴雖然彈得很好,但是我的個人生活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曲折和磨難。
不過卡夫卡不也是這樣嗎?我在那個女校的英語系選修課上讀了他的小說,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在自己創造出來的最不真實的世界裡得到靈魂的解脫;而我則是在音樂裡,在手指和琴鍵創造出的另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世界裡才能自由呼吸。
上帝讓我留在世上的時間也許只有一個星期、幾天或者更短,所以此刻我對任何事已無所顧忌。
我臨走前最想說的是: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和萊昂在一起,即使付出的代價是會傷害我的父母,但那應該只是一時的。
想一想我後來為了孝順他們而沒有那樣做的結果是什麼吧,難道不是更深地傷害了他們一輩子?我的不幸其實是可以避免的,但是我的父母不會懂。
我不敢想像他們如何能承受得了失去女兒這樣最無情的打擊,今後又會如何在悲哀中度過餘生。
可是,孝道如果與人性相違背難道還應成為美德嗎?
天下的父母,請你們把我的人生故事留作參照和思考吧。
※ L 告訴我,她給我寄出那盒錄音磁帶時,佩吉·楊已經去世了。
她說她這個朋友的悲劇人生其實也是很多在中國家庭裡長大的一代人的無奈。
※通過我與 L 的後續聯繫,我知道了尼娜後來被佩吉·楊的父母接到了法國去生活,也已經開始學習音樂。
我聽了之後不由得想,那個小姑娘的外婆和外公會不會把自己對女兒未竟的人生移植到尼娜身上呢?
小姑娘會不會成為她母親的影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也可憐那些為孝心忘記了自己最基本的需要,背負了一生懊悔的孩子們。
但願佩吉·楊的靈魂是自由的,愛自己的親人,但是不必為此付出愛所不能承受的負擔——那負擔最終壓垮了她作為一個優秀音樂家單薄的身體和靈魂。
※附註:蕭邦音樂大賽冠軍得主,查不到台灣音樂家楊珮及其人。
安息吧
※本文摘錄自「不說,就真來不及了︰紐約客的臨終遺言」一書中的故事。
藝 思 晨 染 膏 在 Beauty is an attitude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請ㄧ字ㄧ句的閱讀清楚‼️‼️‼️
被媒體推向風口浪尖,被操作阻擋一些國家醜陋新聞。
卻被部份 自家人不諒解😞😞😞
我們在憂鬱的時候,壓力大的時候,心情低落的時候。
是他們給予我們很多出口,帶給我們幸福,歡樂與歡笑。
他們付出一切帶給阿米的愛都是真真實實的😭
相反的,孩子們遇到困難受到欺負時,阿米們在哪?
防彈阿米的愛是雙向的💜💜💜
可以不喜歡他,可以不愛他。
但在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前都沒資格批評他罵他。
|粉紅色口罩OK,但不能是GAY?!|韓國恐同社會下潛藏的疫情危機與嗜血媒體的輿論病毒!
本文的幾個重點:
1. 梨泰院夜店群聚感染事件
2. 媒體爆料97 Line群聚造訪黎泰院
3. 搧動汙名LGBTQ族群與詆譭歌手人格
4. Big Hit Entertainment道歉聲明稿分析
兩件事情前後不久發生,其實這樣看下來不難察覺出某種操作的氣息,所以放在一起討論,
❚ 梨泰院群聚感染事件
韓國5月初勞動節與兒童節共放了6天連假,連假中的5月2日凌晨一位原居住於京畿道的二十九歲男子(下稱A)要進入CLUB時被測出發燒症狀,檢驗後呈陽性,因此發現A在「無症狀」期間已造訪了梨泰院的5間知名夜店其中包括同志酒吧;
至5月13日超過100人確診的案例中,共有63例曾出入相關夜店,然而確診者出入的夜店與日期都不相同,韓國中央防疫對策本部研判感染規模擴大的來源可能不只有1、2例帶原者;另外A在來首爾前也去過京畿道與江原道等旅遊景點,感染源也不一定就是梨泰院的酒吧;
(整理:A是確認為此波首例確診者,並不代表是他傳染給所有人,也可能是被大量傳染的其中一人)
(※#5月2日才在梨泰院出現確診患者,在這之前梨泰院並不是政府管制的疫區,基本上有戴好防護配件的話都能去。)
為避免第二波疫情爆發(首爾在四月底已趨緩,也進入零確診狀態),首爾市政府要求4月24日至5月6日間曾出入過梨泰院5間夜店及鄰近地區者皆需要接受採檢,市長朴元淳並於5月9日召開緊急會議宣布首爾市內所有俱樂部、酒吧、舞廳等場所必須無限期中斷營業,注意,#5月9日才中斷營業!前面都是正常營業的;
然而,最一開始韓國媒體並沒有特別提及酒吧是「GAY吧」,而是被一間基督教系報紙《國民日報》強調「同志酒吧」一詞來報導(韓國互加盟瘋起來也是不惶多讓!),之後其他媒體效法大肆渲染,這樣的風向正好給了恐同/反同族群一個「理直氣壯出來詆譭的名目」,加上韓國社會本來對LGBTQ族群就並不是特別友善,因此 #恐同仇恨輿論瞬間沸騰,
如此針對性的氛圍,造成去過梨泰院夜店的同志因害怕身分曝光的「#被出櫃」將遭受歧視、被迫隔離,或學校職場上的困難(霸凌),而選擇繼續隱蔽身分,不願配合疫調;就連非同志身分的一般人,只是因為去了梨泰院,#害怕「#被當成同志」#而也不主動篩檢,即使政府已利用信用卡消費紀錄追蹤到500多名去過夜店的顧客,但仍然有超過3000人以上因為留下的是假資料而無法取得聯繫,而估計在連假期間出入過梨泰院週邊的人口,大約有1萬905人!那千人以上行蹤不明者著實成為了韓國這波的一大破口;
(還好韓國政府前面有被新天地會嚇到,這次應對都跑得比較快,加上有不少同運團體出來說話,中央防疫對策本部表示為保護個人隱私,同時鼓勵出面檢驗,5月11日起實施「匿名檢疫」,只須留下手機號碼和正確的地址,即不會再追問姓名或包括出生年月日、就讀學校、職場等細部個資;確診者出入過的場所、店名也不再於情報頁面下標示,只會以「咖啡廳」、「餐廳」、「酒店」、等型態分類。)
韓國社會到底有多恐同呢?其實我感覺大約與十五年前的臺灣有點相似,就是檯面上雖然也有一些同志題材的電影,有提及跨性別者的戲劇,或是極少數的同志藝人,但一般社會並沒有「開放接受」及理解LGBTQ社群,大眾對於性別議題的討論度不高也不算很健康(反而有許多並不力求「平等」的極端組織存在),
大聲說一句,一個美學與藝術產業那麼發達的地方,不可能沒有GAY的存在!🤷♂韓國的GAY明明也不少,但礙於社會尚未普遍認同,大多都沒有出櫃而且隱藏得很好,這裡就有一件非常弔詭的事情,韓國的男性(無論性向)可以接受很愛漂亮和愛打扮,也大方使用化妝品不管是拍氣墊還是用唇膏,卻害怕自己被誤會是同志?這是一個時尚美學太高而性別意識還沒追上的現象🤔(並不直接將形象品味與個人性向連結),簡直和台灣完全相反,台灣是性別意識遠高於時尚美學!(大部分可以接受同志存在,但是粉紅色口罩看起來很娘不可以!)這種現象真的是很神奇呢(不是好的那種);
「尚未普遍地接受」這個說法可能還太保守,韓國恐同族群真的超級瘋,在這次梨泰院事件中,還有恐同社團教導別人下載同志交友APP來「找出」移動範圍內的同志,找出來就算了,還要人家拍照標記上傳,真的完全是一種 #數位獵巫,#極致踐踏人權 的行為,非常恐怖;所以在韓國當一個GAY,或是作一個堂堂正正出櫃的GAY,是真的很辛苦又偉大的一件事!連帶對LGBTQ社群友善的團體和企業,可能也會不小心成為某種箭靶,
而站在輿論中心的韓國媒體,也真的超級奇異!同一間媒體,根據報導範圍不同(不同版面),竟有著詭異的人格分裂,一面揭發、追討社會正義的同時,卻能夠一邊物化女性、汙名跨性別者與身心疾病患者,甚至搧動anti、黑粉 #扭曲事實製造謠言與對公眾人物作出毀滅式的人身攻擊,
這就要帶到第二件事情,
❚ 媒體指出多名偶像歌手連假期間出入梨泰院
5月18日,大家熟知的D社:Dispatch「獨家爆料」連假期間曾有四名年輕偶像被路人目擊進出梨泰院「夜店」(這邊先刮號起來),包括防彈少年團柾國、ASTRO車銀優、NCT在玹以及SEVENTEEN珉奎,四位是1997出生的97 line好友;報導中描述他們前往了梨泰院的餐廳和「夜店」,指四人未遵守「疫情期間的社交距離」,沒有做好確實的自我管理,
而Big Hit在18日中午立刻發出官方公告,公告內容如下:
빅히트엔터테인먼트 공식입장 전문
안녕하세요.
빅히트 엔터테인먼트입니다.
방탄소년단 멤버 정국의 서울 이태원 방문 관련 입장을 전합니다.
您好,僅代表Big hit Entertainment發表關於防彈少年團成員柾國造訪梨泰院事件之立場聲明;
우선 정국의 이태원 방문 여부에 대해 지난 주 다수 언론의 문의가 있었고, 이에 대한 당사의 대응에 문제가 있었다는 점을 뒤늦게 인식하게 되어 정중히 사과드립니다
首先,對於上週多數媒體詢問柾國是否有造訪梨泰院,本社太晚意識到當時的對應有問題存在,對此鄭重道歉。
정국이 이태원에 방문했다는 것은 사실입니다. 그러나 방문 당시, 5월 초 확진자 발생으로 문제가 된 장소에는 가지 않았고, 첫 확진자가 이태원에 간 날짜보다 약 1주일 전이었습니다. 또한, 정부 지침에 따라 자발적으로 코로나19 검사를 받는 등의 조치를 취했기 때문에 당사는 아티스트의 개인적인 일상을 대외적으로 공개하는 것이 적절하지 않다고 판단하였습니다.
柾國確實造訪過梨泰院,但是他當時 #並未前往過5月初出現確診病例的地點,時間上也比首位確診者前往梨泰院的時間 #早了1週。此外,由於我們已依照政府規定主動接受新冠肺炎的篩檢,因此本社 #當時判斷對外公開藝人的日常私生活並不恰當。
그러나 이 판단은 아티스트의 소속사로서 사회적 거리두기의 엄중함을 명확하게 인식하지 못하고 아티스트의 사생활 보호를 더 앞세웠다는 점에서 변명의 여지가 없습니다. 모든 분들께 머리 숙여 사과의 말씀을 드립니다.
然而此舉顯示本社並未明確認知「社交距離」的重要性,而確實將保護藝人隱私置於防疫之前,為此向各位深深致歉。
정국은 지난 4월 25일(토) 저녁 지인들과 함께 이태원 소재 음식점 및 주점(Bar)을 방문하였습니다. 방문 이후 기침, 발열 등 코로나19 증상은 없었으며, 자발적으로 선별 진료소에서 검사를 받았고 음성으로 판정되었습니다. 현재 아티스트 본인도 사회적 거리두기에 대한 전 사회적 노력에 충실히 동참하지 않은 점을 깊이 반성하고 있습니다.
柾國在 4 月 25 日時與友人造訪過梨泰院的一間餐廳及酒吧,之後並無咳嗽或發燒等症狀,並已主動篩檢,結果為陰性。目前藝人對於未與整個社會共同努力遵守社交距離一事,正 #深刻反省中。
빅히트는 생활 속 거리두기 등 코로나19 관련 지침 및 예방 수칙을 최선을 다해 따르고 있습니다. 다시는 이 같은 문제가 발생하지 않도록 더욱 철저히 준수하겠습니다. 팬 여러분을 비롯한 많은 분들께 심려를 끼쳐드려 죄송합니다.
빅히트 엔터테인먼트 드림
Big hit Entertainment會竭盡全力遵循防疫相關規定,為不再發生類似情況,我們將更加徹底地嚴守社交距離。對粉絲與大眾造成的不便與困擾,我們深表歉意。
Big hit Entertainment敬上
韓文字看起來很多,但實際內容就這樣簡單俐落的五小段,而且其實我覺得寫得還不錯,這種聲明丟出來,任何平常頭腦有在確實使用的人,應該看著也很明白,這就真的不是一件需要卯起來對他氣噗噗或可以到「傷心失望」這種層級的事情餒?!
我們來看聲明稿,它第一段公司先 #放低姿態,先向當時得不到回應的媒體致歉,這一步是應該的,媒體你們先不要森氣就亂寫,是我們這邊公司的錯是大人的疏忽,
接著第二段馬上就「#釐清事實」!第一,#他並沒有去那個夜店!這很重要,他就不是去那個夜店!!!他不是去那個夜店,他不是去那個夜店,很重要要說三次,任何故意在標題上強調「夜店」還寫上「公司認了!」這種刻意要混淆視聽的中文媒體,你都可以視作製造假新聞去檢舉它!(我就動手檢舉了嘿嘿)
人家官方就已經澄清並沒有前往當事夜店,你還故意要寫夜店,這就是在造假!就是在誤導,就是在聳動下標,就是在內容農場!第二,他不是在那個時間點去的,而且也在媒體爆出來前就有篩檢,也並沒有感染!
那到底還有什麼必須死抓不放的理由?🤔
欸,他去梨泰院的時候是韓國疫情趨緩,政府也沒有禁止人民外出的時候哦,保持社交距離不是禁止人出門哦!現在臺灣也是這樣,零確診,疫情趨緩,朋友約吃燒烤你去不去嘛?約你去餐酒館去不去嘛?之前台灣第一次趨緩的時候墾丁夜市一萬人啊奇怪欸,
何況韓國四月底當時 #並沒有禁止國民外出,而在日本政府呼籲自肅其間還有一些演員夜遊銀座之類,美國剛爆發的時候好萊塢明星還全家大小十幾個人去海邊曬太陽和郊遊勒,是有誰出來道歉了嗎?
沒有啊,尤其對歐洲美國人來說,那就是你自己的私人範圍,嚴格來說他人沒有干涉的資格,就是時間上白目了一點,不至於到那種全民憤怒的程度,這很明顯是國情文化的緣故才會讓這種事情被有心人士無限上綱成這樣;(背負的社會責任不對等)
繼續看這篇聲明,它主要道歉的事情並不是柾國外出了,也不是對他去了梨泰院而道歉哦,而是「公司」說自己沒有明確認知「社交距離」的重要性和「保護藝人隱私」而道歉,
公司的重點抓得非常正確,阿外出沒有錯啊!去梨泰院也沒錯啊,是怎樣,梨泰院現在是變成一個淫窟還是什麼撒旦之家嗎?去過梨泰院變成一種犯罪了嗎?(嘿對等一下再說這個)
而「將藝人日常隱私置於疫情之前」,對一般人來說可能比較有爭議,但不好意思對於阿米我,我反而覺得這還蠻加分的!對,Big hit你就是要這樣給我保護他們的隱私!你他老師就是要這樣給我保護好藝人的日常生活!今天是因為疫情的關係被抓出來放大檢視,但實際上 #當時 是趨緩期,任何人戴好口罩作好保護都可以外出,
在沒有疫情的狀況下,無論藝人去哪裡、和誰出去,經紀公司都沒有對外透露的必要!這才是一間經紀公司要做好的事情,無論他們是去採草莓,在家玩狗,還是狂打十二小時楓之谷之類的,這些都是私生活,他們根本就沒有必要告訴任何人今天又作了什麼,說真的關你屁事呢?媒體不要想藉疫情把刺探藝人隱私的行為 #給合理化;
最後末段再一次 #強調事實,而且公司並沒有「代表」柾國的個人道歉,也沒有把話塞進柾國的嘴裡,而是說他「正在深刻反省」,整篇文章都顯示公司並沒有「支配/主宰」柾國的意志,而是真的尊重柾國的個人選擇,我覺得光是這一點,就可以讓人了解到為什麼Big hit Entertainment可以從沒有主流電視台資源的小公司翻身成今天這種規模,
因為他們沒有把旗下的藝人當成一種可棄的「商品」,而是真的很用心珍惜每一位成員,在乎所有人的獨特性,所以頭腦也比較清楚,假設只想要快點息事寧人而沒有好好向藝人釐清來龍去脈的公司,就會把個人推出去還要對不起成員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大家~超卑微地道一個既傷自尊又沒有必要道的歉,讓所有炎上都集中在那個人身上,還會造成唯毒飯見縫插針,最難堪導致成員內部不和…這些狀況其實在歷史上都發生過,
但是Big hit沒有這樣!他們寫了這篇有技巧的聲明,不僅澄清了錯誤的資訊,委婉地表達媒體可能扭曲了部分事實(給個台階這樣),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藝人(就不需要讓他出面啊!他如果今天被逼出來道歉,那就會代表連他本人也同意「梨泰院」這個地點有問題,梨泰院或甚至同志群體就會被徹底汙名,那所有遊客和住民何辜,懂這個意思嗎?),因為 #實際上並不是無法饒恕的滔天大罪,#也並非道德上的重大缺陷,所以 #並沒有也不需要作任何多餘的苛責,最後還很禮貌地對大眾造成不便與困擾表達歉意,
我覺得任何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讀了這份聲明,也就明白公司和柾國的立場,就也不需要浪費時間在那些延伸新聞和討論,這其實根本就是一件被放得太大的事情,不需要自己在那邊為了捍衛柾國的名聲而跑去哪裡跟別人吵架反而顯得粉絲很歇斯底里,也超級沒有那種ㄘㄟˋ心或對柾國失望的必要,(慼心tshueh-sim)
阿你是要失望什麼呢?
年紀比較長一點阿米,歐美米,甚至比較多的站姊米,幾乎都是公司聲明稿出來以後就趨於淡定的態度,因為看懂官方的意思了;就不知道為什麼中文米,年輕米反而很暴跳?還有人要脫飯?我覺得你們真的不要太常看微博的東西了吧,要追星還有很多更好的管道啊,那是一群思想被限制住動不動就怕舉報或是要去舉報別人的人躲在一個地方打轉的討論,小小的事情都能被她們描述得像世界毀滅了一樣;
或是有什麼無法言表的追星自尊?覺得這種時候應該要跳出來指責或表達憤怒才算是理智追星?蛤?阿我就重度阿米啊,那你有覺得我對防彈的愛有影響到我對社會時事的敏感度或是阻礙了對是非的理性判斷?論述能力?還是有任何價值觀偏頗歪斜的部分嗎?不需要因為陌生人對偶像這個職業的否定就否定妳自己的喜好啊?所以為什麼要因為這種事情去抹滅一個人的人格呢?😕
這是有什麼好在那邊對柾國生氣的呢?
最令人感到厭惡的,正是後來跟進的其他媒體,不僅放大藝人的外出行為,還企圖以已經被 #汙名化 的「梨泰院」和「夜店」這兩件事物將藝人作負面連結,(現在誇張的韓國黑粉就是直接把「梨泰院=GAY=濫交」、「夜店=作黑的」這樣)
(大家知道夜店和酒吧餐酒館的差別嗎?)
(身為經常討論與支持性別平等者,真的也很難以容忍媒體與公眾對LGBTQIA族群的妖魔化這種事)
(補:沒想道我還要補上這段,因為就是有人看不懂;我前面講梨泰院和LGBTQIA的事情是因為梨泰院同志酒吧群聚感染→反同媒體抓住「同志」和「酒吧」等關鍵字炒作→網路上的惡意輿論企圖把梨泰院渲染成一個非常負面的地方、包括影射原本正當營業的舞廳、酒吧也有不法交易→營造出會去這些地方的人等於「品性不良」或「有犯罪事項」,這樣有比較好懂了嗎?)
這起事件或許爭議較大一些的是車銀優,因為他並沒有居家隔離兩週就參加了不同電視台的音樂節目(因為團體正回歸),然而媒體卻刻意模糊焦點,將「未遵守社交距離」的事件,無限上綱到「品行不良」或甚至「私生活淫亂」進階到「犯罪」這種明顯差別太多的層次,#放任網路惡意無限滋長,變相不否定去脈絡化的人身攻擊,任何保有理智的人都應該感受到這其中的違和與病態,
而我的困惑是,粉絲和路人的不同,就是路人是憑舞台上的單一形象對這個人做出評價,但身為粉絲的你已經有比別人多花時間去探索他的其他面相,粉絲明明應該比什麼都不知道的路人更瞭解這個人的「厚度」,又怎麼會在這種時候落入 #新聞不道德的陷阱,跟著別人一起胡亂射箭呢?
還說什麼,「要檢討為什麼每次出事的都是他!」額,你是不知道這就是因為柾國相對非常知名,防彈整體又沒有什麼可以針對的負面新聞,所以媒體捕捉到任何一點動靜就會想要搞大嗎?我IG追蹤很多韓國小模還參加服裝店開幕和藝廊展覽勒,雖然有戴口罩但是都擠在小小空間看了還是令人膽戰心驚,可是就真的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人,根本不會有媒體特別去管去報這種新聞;為什麼都是他?因為成就太高你懂嗎?
我不會說柾國很「無辜」,但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理狀態,他是個典型「社會化太早而青春期不足」的例子,缺乏常態的同齡互動與同儕交流,當別人假日可以和同學約出去玩或是在補習班傳紙條談個小戀愛什麼的時候,他已經在作沒日沒夜的練習生了,當他們正在起步時,完全沒有能夠停下來的個人時間,好不容易事業成長到了有日常休閒的餘裕,卻是走到哪裡都會被認出來,
對這樣的人來說,和朋友出門逛個街吃個飯是很奢侈的,說來諷刺,如果沒有這個天殺的武漢肺炎,防彈此刻已經在認真世界巡迴,哪還有時間跟其他藝人朋友出門聚餐?!(大家都會很忙好ㄅ)這種難得有時間而特別想和朋友見面的心情,不止是柾國,全韓國大部分的年輕藝人和童星都有類似的傾向與渴望;
如果認真看所有節目,不難觀察出柾國的本性並不算很「溫和乖巧」型的老么,他非常的「自由」,我敢說如果沒有六個這麼好的哥哥,在他青少年時期以身作則的人格養成(幾乎是品格教育了),鼓勵他表達情緒的同時,也把他與身俱來的「自信」調整到最適當的位置,那麼可能就不會有現在這麼有器量,這麼謙遜,這麼無限可能的田柾國了,
媒體不是第一次拿柾國作文章,黑粉的攻擊也不是第一天出現,但是他從來沒有把這些心事顯露在臉上,幾乎沒有生氣過,連舞台上非自己造成的失誤,或練習時受傷,或又被寫了奇怪的新聞,他都不是喊著自己很委屈,而是 #認為對不起阿米對他的信任支持而愧疚不已…!一想到他可能在家又哭了就會覺得超級傷心,柾國去梨泰院我才不會傷心勒,讓人難過的是缺乏獨立思考與判斷能力的粉居然傻傻跟著有心人士亂起鬨才令人心寒,有夠莫名其妙到底在幹什麼?
不要讓反智又失去良知的惡意言語抹殺了真正美好的靈魂,世界上真的找不到第二個這麼年輕就來到這個位置,卻 #從來都不驕矜自滿的人了!🥺
最後送大家這段歌詞,身為阿米你應該好好思考,他們也是人類,當然會有負面情緒,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將不安全感任意發洩,而是轉化成一次又一次直擊人心的創作;那個「每移動一步,就變得更大一步的影子」、「親自走進這美麗的監獄」,那些蠶食著名聲而來的惡意與不合理的框架,還有他們必須笑著「接受」下的痛苦,
不就是現在這樣?
希望韓國對性別議題和LGBTQIA族群能夠更加友善,媒體真的不要再作這種為了數字到喪盡良心的事情了,真的會有業障的;其他的人,請你不要成為這種「監獄」。
I can't understand what people are sayin'
到底應該要聽誰說的話
每移動一步就變得更大的 shadow
從夢中驚醒 這裡又是哪裡
或許是首爾 又或許是 New York or Paris
起身後搖搖欲墜的身體
Look at my feet, look down
與我相似的影子
動搖的難道是他嗎
還是我微不足道的腳尖
不可能不害怕吧
不可能都不在乎吧
即便如此 I know
笨拙的 I flow
與那漆黑的風一同飛翔
Hey na na na
若不想瘋狂就要迎頭趕上
Hey na na na
徹底投入自我 到這極端的世界
Hey na na na
Can't hold me down cuz you know I'm a fighter
我親自走進這美麗的監獄
Find me and I'm gonna live with ya
(Eh-oh)
接受吧 bring the pain oh yeah
(Eh-oh)
攀登吧 bring the pain oh yeah
Rain be pourin' Sky keep fallin' Everyday oh na na na
(Eh-oh)
接受吧 bring the pain oh yeah
(配圖是我覺得如果你要從新聞和奇怪或討論來認識誰,不如從一個人的畫作中來得更可以看出他的內心,他每天在承受的東西可能遠比你我想像中沉重許多。)
(補:謝謝大家捧場喜歡這麼長的文,我還走火入魔地寫了非常多篇防彈長文,歡迎有時間的時候到專頁置頂文看看!😚💜)
藝 思 晨 染 膏 在 知史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萬物生發——青(上)|古色古香|05>
古人所說的青色,涵蓋了現代光譜原理命名的綠、青、藍乃至黑等諸多顏色。這數種顏色在光譜上是連續的;古人不懂得光譜的理論,但在種種生活實踐中培養了豐富的審美直覺,將這些連續而且彼此過渡並不明顯的顏色,都納入青色的外延,恰與基於現代科技的色彩理論相合。
青色也是古時人們非常喜愛的顏色,因此,也有了千變萬化的指代和稱謂。
【青】
「青」字最早出現在鐫刻於商周青銅器上的金文中,造字法上屬於會意字,上部是「生」,下部則是「丹」,被視為「井」字的變體。《說文解字》說:「青,東方色也。」這個解釋,帶有明顯的五行學說的痕跡,所謂東方屬木,而草木都是青色,所以青就成了東方的代表。但從這解釋中,似乎看不出「青」字為何是如此構造。還是劉熙的《釋名》裏說得更詳細些:「青,生也,象物之生時色也。」也就是說,「青」的造字,主要是取生長之意;春來萬物複蘇,麥之新苗,桑之嫩條,柳之初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色,這景色的主調,也就是「青」了。
若是指代草木初生的顏色,「青」大約相當於如今的淺綠色。但詩人李賀寫「華裾織翠青如蔥」,蔥綠自然比淺綠要深些;柳宗元寫「日出霧露餘,松柏如膏沐」,松柏之綠似乎又深了些;至於青年男女互表愛意時喜歡引用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有學者考證說這衣衫乃是藍色;人們慣稱女子的頭髮為青絲。古人為了進一步區分不同程度的青色,常根據生活經驗,以實物與青相連來指代顏色,於是就有了鴨卵青、天青、蟹殼青、鴉嘴青等等。這些有趣的名稱,讓人一看見,就能聯想到其所指的具體顏色了。
【綠】
綠,從「絲」旁,顯見得也是織漂染製之意。《說文解字》說:「綠,帛青黃色也」,說的就是這層本意。《釋名》則解釋說,凡是與深深的泉水顏色類似的,都稱為綠。這一層便是引申義了,而後世通用的指代顏色的「綠」都是這個含義。
由此可見,「綠」字使用得極早,意義也很明確,與現代的綠色基本相同,不似「青」那樣變化多端。《詩經·衛風·淇奧》用比興的手法稱頌德才兼備的君子,起句是「瞻彼淇奧,綠竹猗猗」,而後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用茂盛的竹子引出端正的君子;屈原的《九歌·少司命》裏,有「秋蘭兮蘼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枝,芳菲菲兮襲予」,以馨香的秋蘭來比喻年輕美麗的女神少司命。再往後,無論漢人的「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還是魏晉的「秋風何冽冽,綠葉日夜黃」,以及唐人的「細柳新蒲為誰綠」,「綠」的意思也都一樣。至於宋時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則是人所共知的經典。
當然,「綠」也有少數令人誤解的地方。《詩經》有一處,「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則確實是全不相關。這一處的「綠」,通「祿」;所謂祿衣,是周禮中諸侯夫人的服裝之一,通常是黑色,以素紗為裏。祿衣以黃色作裏子,是諷刺禮崩樂壞之用;若誤以為此句說的是「綠色的衣服黃色的裏子」,就差之甚遠了。
【藍】
《詩經·小雅》中「終朝采綠,不盈一掬,予髪曲侷,薄言歸沐。終朝采藍,不盈一襜,五日為期,六日不詹。」翻譯成現代漢語,大約是:
「采菉草采了一個早晨,卻還不滿一捧。我的頭髮都被露水弄得潮濕彎曲,需要回家好好洗沐。」
「采蓼藍采了一個早晨,卻還裝不滿衣兜。你說好了五天就要回來,為何六天了,還不見蹤影?」
采綠采藍,描寫的都是這女子對遠行的丈夫的思念。「綠」說的是菉草,「藍」也就不是泛指藍色,而是對應於菉草,指代蓼藍這種植物。
藍的本意就是指蓼藍,是一種一年生的草本植物,中國古代最重要的染草之一。西周設有「掌染草」一職,是掌管染料的職位。《周禮·地官·掌染草注》裏說,「染草,藍蒨象斗之屬。」「藍」就是蓼藍,可以提煉靛青、藍靛等;「蒨」通「茜」,就是染紅用的茜草;「象斗」是橡樹的果實,可以跟青礬礦石混合製作黑色。可見,「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用的正是其本意。也是因此,《說文解字》才解釋說:「藍,染青草也。」
將藍草在水中浸泡,並加入一定比例的石灰不斷攪拌,就會產生「藍靛」。國畫中所用的顏料「花青」,就是用這個工藝製作成的。
但很長一個時期內,人們並不用它來表示顏色。大約到了隋唐年間,藍才由植物引申為與綠色相連接而又相區別的藍顏色。杜甫在《冬到金華山觀》裏寫「上有蔚藍天,垂光抱瓊台」,是冬日裏澄靜的藍;韓駒在《夜泊寧陵》裏寫「茫然不悟身何處,水色天光共蔚藍」,是夜色中靜穆的藍;至於白居易《憶江南》裏說「春來江水綠如藍」,足可見藍與綠的聯系與區別了。
(本文為陳魯南《織色入史箋:中國顏色的理性與感性》部分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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