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臨床考試小記
今天考試。我們同組幾個同學手執醫院秘書的字條,信步走到考試地點,迎面就看到醫生從病房走出。考臨床試一定要帶上聽筒、電筒、間尺、竹籤、肌腱錘等工具,但我們幾個都有工具弄壞或遺失了,本來還想趕在醫生來之前到護士站借用,沒想到他那麽準時呢。肯定是我們一刻間的慌張被醫生捕捉了,他笑著對我們說:「不用緊張喔」。好在今天考的是不需那些工具的「腹部檢查」,免卻了一些解釋的煩惱。
我們三個同學考的都是同一位病人,所以我們要在病房外等,輪流到床邊考試。病人是個非常虛弱的伯伯,我一踏進已經圍上床簾的病床已經心下一沉,希望他還能聽明我的指示,也希望我們幾個輪流擺弄,不會爲他增加無謂的痛楚。潔手後我走到病人旁,大聲問他是否願意讓我檢查。
「下?你話咩……」病人緊閉雙眼、含糊地回答。我是第二個考生,按理説他應該已經被檢查一遍了,他肯定是不明白爲什麽會被不同的人在他身上敲敲打打那麽多次。我大聲再複述一次公式化的自我介紹,但他還是一臉惘然的樣子。醫生揮揮手:「算了,我們還是快快做完檢查吧!」其實醫生幫助了我一把,考試有時間限制,如果做不完就麻煩了,幸好最後伯伯還是一臉空白的點了一下頭。
我趕快開始做檢查。手一放上伯伯的腹部,他一下子朝另一邊避開:「好凍啊!」幸好兩秒前我才揉了一下兩手掌心,雖然實際效果不大,但也讓考官知道我們有盡量減少檢查對病人的不適,是一個臨床禮儀(bedside manner)的表現吧。「唔好意思啊伯伯,女仔手比較凍,我地儘快完成!」在一旁的醫生幫我解話。我向他投了一個感激的眼神,不過我想跟他說,其實我都已經緊張得汗流浹背了。
繼續進行檢查,冷不防伯伯「啊!」的大叫出來。回想那刻我應該連額頭眉心都滴出汗水來,須知道在檢查途中弄痛病人是大罪,可以即時「肥佬」整個考試。我納悶:明明剛才他説腹部不痛的啊,怎麽會痛得叫出聲來……醫生又來拯救我:「伯伯係骨痛,唔關事。」之後每隔一兩分鐘,他都會大叫一次,想必他骨頭本身真的劇痛難當。做腹部檢查要請病人來回翻身側睡,那時他一定會更痛;但他在過程中一聲不吭,我想他已經盡了他最大的能力配合我們的檢查,但明明這是他不需要受的苦。
醫學生讀書甚至考試,病人其實居功至偉。試過幾次病人的病情罕見,甚至會特意回醫院讓我們檢查,或者多留院一天給我們問症(住院費都要多付一天……)。也有病人身上有如教科書般的標準症狀,住院期間已經被無數個醫學生檢查過,更會在我們做錯時提醒我們:「其他同學唔係咁做架喔!」;或者一問到是否可以檢查他身體,他就會脫衣,大方地展示腋下的腫塊。還記得去年考試的病人是一個長期服用類固醇導致面圓圓的女生,本應是個一看就該能作出的診斷(spot diagnosis),但到檢查結束後匯報時,我還是忘記了這一點。醫生問:「Anything else you want to supplement?」,我望向病人,她正用手在臉上比劃,我才恍然大悟。考試結束後的下午,我特意回到病房向她道謝。
「習醫而不讀書,仿佛在未知的水域航行;讀醫而不看病人,卻是從未揚帆出海。」每一次到病房練習做檢查,我都感覺自己在打擾病人、給他帶來無謂的痛楚,只好用藉口為自己開脫:嗯,這一切都只是爲了將來幫助更多的病人,對吧?
圖片來源:Quotefancy
圖片中的語錄自William Osler,被譽爲現代醫學之父,現在有不少臨床表徵都以他命名,包括醫學生一定聽過(但未必見過的)Osler's node。
注:有關長期服用類固醇而導致面圓圓,醫學上成爲「月亮臉」(moon face),我之前也有介紹過,詳見:https://www.facebook.com/…/a.128780235793…/1519521814761991/
臨床表徵意思 在 子迂的蠹酸齋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偏方是烏合之眾最相信的神蹟,每每總是可以聽到鄰居隔壁的各種神醫神蹟神逆轉,然而能經過科學檢驗的又有多少?
願意承認自己只是不理性的人又有多少? 醫學即便發展到今天都一堆沒法解釋的東西,即便有解釋有理論都會在幾十年後一個莫名的小事情給擊垮,更何況是完全沒有經過檢驗的民俗療法神蹟呢?
《關於偏方》
身為第一線的臨床工作者,常常面對病人對偏方的各種詢問,諸如「用油漱口可不可治療牙周病」、「那個彈X式假牙究竟好不好」、「這個藥吃了對牙齒有沒有幫助」(謝天謝地!我至今尚未遇到問我體氣的病人!)。
現今醫學教育都講求實證醫學(EBM, Evidence-based medicine),其定義是「謹慎地、明確地、小心地採用目前最佳的證據,作為照顧病人臨床決策的參考」(A. Cochrane, 1972),以我淺薄的執業和訓練經驗來看就是:「用可再現性最高的方法,進行投報率最大的保存醫學」(當然這是我目前的感悟,有錯誤請先進指正)。正如經濟學一句名言:「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萬物皆有其成本,治療策略也是,特別是在我這自由主義信奉者的心中,沒有什麼治療策略是絕對錯誤的,若是有錯誤,就是「投報率太低」或者「違反不傷害、保存原則」。(事實上所謂的「不傷害」和「保存」也是基於投報率,正因為天然ㄟ尚好,目前牙醫學中,任何想要在事後企圖接近最初天然狀態的作為,其付出代價都極高)
許多臨床工作者對偏方深痛惡絕的理由是,在一輪偏方的殘虐之後,患者到手上時已是慘不忍睹,所謂慘不忍睹的意思是:要能使患者盡可能接近到「最初健康、完好狀態下所能行使的功能」,常常要付出的代價極高,無論是時間、金錢、還是在這之中醫師、病人雙方所遭受的苦難(無誤)都令人崩潰。更可怕的是,患者在這一輪下來,心中充滿怨懟、不滿、無處訴苦的情緒,有可能會發洩在醫師身上,或者有些醫師並不認同、但已經深植在病人腦中的觀念,常常會造成治療過程中的困擾,再加上現今醫病關係的緊張,這對醫師造成的心理負擔亦是不言可喻。
我常常在思索,明明有許多專業人士苦口婆心、大肆宣導,而現今資訊流通也十分發達,為什麼偏方仍是盛行不衰,而從偏方大獲其利的更是所在多有。我試圖從幾個面向去思考這問題:
《死馬當活馬醫 v.s. 因果尋得》
以我個人經驗裡,當患者走投無路,或者說,所有現實表徵都在背離患者心中的希望,但患者依然持有不肯放棄(或者,不肯面對現實)的心態,這種心態便是偏方滋長的肥美土壤。偏方彷彿救世主從天而降,拭去他們的淚水,給予他們靈魂上的平安喜樂。當所有醫師都告訴你「你這個狀況應該要方法A」,但方法A若是不為患者所喜,這時如果跳出一個人告訴你「方法B可以幫助你」,患者很難不去把這方法B視為一個救命浮木。
這麼一想,偏方似乎也和宗教或神棍有驚人的類似。自古以來,所有宗教和大儒所注重的便是如何在這浩瀚無際的宇宙中「尋得因果」,尋得「因果」還不夠,還要能打倒這因果,乃至於掌控,人才不會覺得自己在一個隨機而無意義的世界中隨風跌宕,無意義地生,無意義地死。
在一個人無力掌控、似乎只能屈服不可知的偉力的世界裡,宗教的存在就是幫助我們解釋這個世界,尋得一個邏輯自洽的因果關係,乃至於去掌控因果。因此我們看到所有的宗教儀式都是企圖掌控因果的行動體現。即便到了現代,「宗教性的因果尋得」並沒有隨著神權的隕落而消失,只是從宗教變成科學,但諷刺的是,科學卻一步步把人多年以來建立的「人本位」剝落殆盡,人又要再一次面對生命在隨機中跌宕的難題。
《譁眾取寵 v.s. 生存者偏誤》
由於現今媒體傳播更為容易,許多小概率事件往往被放大到好像變通則。而另一個有意思的行銷學情況是,「當沒有什麼時,就要強調什麼」。記得去故宮看奧賽展時,同行友人告訴我,為什麼19世紀一堆畫家開始畫鄉村風情和大自然,就是因為當時這些畫的買主都是一些都市佬,根本沒什麼機會去鄉村看真實風景,只好買這些畫聊以慰藉。
這兩個概念合在一起就產生了有趣的化學反應。一個前所未見的方法在媒體上露臉,配以好幾個實際體驗者充滿感性地講述他們的成果和感謝,在宣傳之下這個新方法的好結果彷彿變成了通則,若是這些方法冠以「自然、有機、古法、小農」諸如此類的標語,就會顯得更加吸引人,正是因為我們都認為自己身邊的環境充滿著化工、非天然、機械標準化的產品。當患者已經厭倦許多藥物、假牙、費時費力的治療時,有人告訴他有「天然、自癒」的治療方法時,患者很難抵擋這層心理誘惑。
《自我辯解 v.s. 信仰》
人永遠都需要重新自我解釋—而且是正向的自我解釋—此外,人也需要內在邏輯自洽(這在上文提過)。要人類承認自己有無知、不理性、不周全等錯誤其實是非常艱難的事情。心理學上有所謂「認知不協調」,即「我心中所知的某些事情和我的所作所為是背道而馳」,在這種情況下,人為了正向地解釋自己,會採取許多行動自圓其說,比如說當我們在做抉擇時,一旦選擇了A,我們會花所有的努力、查找各種資料去說服自己「選擇A是明智的」,這就是降低認知不協調的實際例子。
當這種自我辯解一旦上升到感性層面(即認定這就是正確的),這種深化和信仰無益,會更加驅動人往他一開始認定的道路直直衝下去,並將所有他過去所懷疑的屏除在外。
放在偏方上也可以理解,無論是提供偏方還是接受偏方的人。過去鬧的沸沸揚揚的森青直銷,其會員就在鏡頭前哭喊:「我們可以不賺錢,難道台灣人民不需要健康嗎?」在所有人眼裡—甚至他們自己也知道—直銷的老鼠會型式是非法並為人詬病的,但既然頭都洗了下去,連錢也沒賺到,只好把「台灣人民的健康」和直銷做連結,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到正向的連結。
說起來,偏方的存在,就是人類的感性弱點和理智的永恆鬥爭,偏方大概永無消失的一天,只賴各位同行繼續努力。
臨床表徵意思 在 Dr. Ray 的急症室迎送生涯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值得咩?》
一中年土生土長的南亞裔男士,因2小時前胸口突然劇痛到急症室求診。
分流站護士著令職工為他做心電圖,供醫生先行判讀。
如果這時候心電圖有問題,便會馬上推入急救房。
然而,心電圖結果確定為無礙,叔叔10分鐘內獲高級醫生接見,並獲安排照X光和驗血,然後交由「下游」的小弟覆檢。
(警告:發音準確一點。)
「叔叔你叫甚麼名⋯⋯」我靠近發現是外籍人士後馬上轉麗音:「What's your name?」
對方以純正的廣東話答:「醫生我好痛呀,幫幫手。」
「咁你咩唔舒服?講嚟聽吓。」為表達我對他的尊重,我當然也用廣東話問症。
「我9點開始就心口拿住痛,痛到上膊頭呀下巴呀,係咁標冷汗又抖唔到氣,個人勁暈呀!」
如此典型的症狀,他自己一次過流利地說出來,我心想:嘩__,又中伏!
「你先躺上床!」我們把他扶上床後,手裡全是叔叔冒出來的冷汗。
雖然叔叔的第一張心電圖是正常的,但病情可能隨時有變,所以必須要給合病人的臨床表徵,才能準確判斷。
「再做一張心電圖吧?」機警的護士已經把心電圖機推過來了。
「當然!」
這時候的心電圖,比起半小時前的那一張已經起了變化,亦證實了我不祥的預感。
看著那張「下面扯晒旗」的心電圖,我隨即大喊:「三格推人R房,MI (心肌梗塞)!」
(註:「下面扯晒旗」即Inferior ST Elevation,別想歪喔!)
我們召了心臟科護士來會診,大伙兒在交代著情況,對方也決定立即為叔叔做「通波仔」手術,打通塞掉的心臟血管。
「醫生醫生。」叔叔他叫我。
「咩事?」
「我想去廁所呀!」
「你插咗尿喉,會覺得有少少急,不過會幫你放尿,唔使去廁所㗎。」
「唔係呀,我要開大呀!」
「咩話?」我、急症室護士和心臟科護士三人異口同聲說:
「唔!准!屙!」
「唔係呢!我真係想屙屎呀!好急呀!」
「唔得呀!你而加唔准屙屎呀!千祈唔好屙呀!」
醫護人員不讓病人大便,外人看似十分不人道,但對於心臟病發作的人來說,我們這樣做絕對是為他好。
本來心臟已經缺乏血液供氧,大便時用力,會影響到身體回流心臟的血液循環,使心肌梗塞的情況更差。
以前做實習醫生時,已經試過兩次有病人在半夜大便,誘發了心臟衰竭停頓,要從廁所裡拖出來做心外壓急救。
解決辦法是——先處理心臟問題,再以甘油條放大便——盡可能減少病人要用力的機會。
當我們把叔叔護送到心臟科手術檯上,快要開始通波仔時,叔叔再一次以純正廣東話問:「唔好意思呀咁多位,好快嫁咋!做之前我想去屙篤屎呀!」
在場全部同事再次異口同聲嚴厲地答:「唔、准、屙!」
為左篤屎,無左條命,值得咩?
—————
後記:
(6.5.2016 1:55pm)
大家都好緊張有無解釋到😂😂😂
雖然醫護界有句諺語話「無寫低即係無做過」(Not charted, not done),但係為左講故仔嘅節奏,唔會太長篇大論太悶,所以有啲細節會無寫到出嚟。
我地當然有同佢再解釋點解唔比啦!
最重要係千祈唔好「谷」或者「魯」大便,最易出事係用力屙落去果下,通常我們都會用藥,幫心臟病人保持大路暢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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