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ow Back舊文》
〈成長的荒謬〉
我不喜歡讀中學。我不喜歡長大。我非常不喜歡發育。
因為，我等來等去，等到自己都謝了，我還是沒有開始要發育的樣子。
我討厭那些恥笑我的同學，因為，他們長有腋毛和腳毛，而我卻甚麼都沒有。很不幸的是，全班一共有四十二位同學，就只有我是一塊不毛之地，連個子最矮小的朱小輝，他的腳毛已經多到可以收集起來製造一枝毛筆。
我卻只有望毛興嘆的份兒。
這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因為他們愛用毛來攻擊我，他們笑我是人妖，只有不男不女的人，才不會長毛，人妖就是因為發育有問題，才會變成半男半女。
於是，他們為我取了一個外號，叫做阿倌發。
那一天上完了體育課之後，大家回到教室內換衣服，他們那一班人一個兩個都赤膊上身，還有意無意地不停舉起手臂，歡迎別人參觀他們的腋毛。
我低下頭，不敢張望，因為我知道毛比毛，激死人。
但，他們卻似乎是衝著我而來。
“怎麼樣? 阿倌發，你的毛長出來了沒有，讓我們幫你檢查一下?”樣子長得像大傻的楊智彰說道。
“沒有毛就要去看醫生了，看看是不是有問題? ”講話像青蛙叫的鄭興發也在一旁吱吱呱呱。
“不關你們的事。”我顧自換上衣服，正眼也不看他們。
“嘩，阿倌也會發脾氣的喲!”
“唔，你們好衰的，欺負人家，我……我……我恨你們!”
他們兩人一人一句，不斷地凌辱我。
“有毛就大完嗎?”我忍受不了他們以毛多欺人毛少，我終於大聲喊道。
“至少証明我們是男子漢大丈夫!”楊智彰不屑地說道。
“有種就跟我打賭，看誰敢去學校後山的那座墳場過夜，看看誰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我脫口而出，挑戰他們。
“賭就賭，我們怕你不成!”鄭興發說。
就是這樣，我決定挑戰這兩個恃毛傲物的人，我要証明給大家看，沒有毛也一樣可以成為男子漢大丈夫。
“你不怕嗎?聽說那個地方時常鬧鬼的！”坐在我隔壁的陳芳芳關心地問我。
“有甚麼好怕？我要趁這一次機會，教訓他們一頓！”我說。
真的，我一點也不怕。
因為，他們都不知道我的家裡就是開棺材店的，我有時候見死人的樣子還多過看活人。
當我很煩躁的時候，我就會爬進一個棺材裡面躺下，自成一格，睡棺材的感覺是極之美妙的享受，先是一片清涼，然後就是讓寧靜包圍住自己，之後，你的心情就像得到了治療，本來是不開心的，也會莫名其妙地開心起來。
我時常都坐在棺材內，細細檢查我的胳肢窩和兩條腿，看看有沒有半根毛長了出來，但是我的腋下依然是不見毛影，腿上還是像一片白皚皚的雪地，連毛孔也不多見。
其實，我自己也是有點擔心的，我擔心自己為甚麼到了十三歲卻還未開始發育？為甚麼別人有毛而我卻沒有？我真的會變人妖嗎？
為了不要變人妖，我有付出過努力，我偷偷塗用了我爸爸的生髮水，塗在兩腋和兩腿上，也偷偷偷了他些許的白蘭地酒搽在那兩個部位上，我曾經在報紙上看過一項報導說，西瓜皮可以有助毛髮的生長，我也特地買了一粒西瓜回來，大大力地用西瓜皮刷在我的腋下和腿上，刷到通紅，連西瓜皮也爛掉，我還是甚麼毛也沒看見，還害到我因為一口氣吃了整粒西瓜，而拉了一整天的肚子。
好不容易，星期六的晚上終於來到了，我要為我無毛的尊嚴悍衛到底。
學校後山的這一座墳場，一直以來都是學生的禁地，沒有人敢越雷池半步的，有人說常在這裡傳出有女人的哭聲，又說看見一到了晚上，這裡就會突然熱鬧起來，鬼影憧憧。
但是，我一點也不怕，可能是平時看多了死人樣，有時候會覺得活人比死人更加可怕。
就像楊智彰和鄭興發這兩個壞蛋，遲了整整一個小時，仍然不見蹤影。
我冷笑一聲，說：“哼，有毛又怎麼樣？還不過如此！”我相信他們是不敢出現的，但我卻不打算離去，我講得出，做得到，我說要在這裡過夜就要過夜，這是我爸爸教我的，他說答應了別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就像他賣棺材賣到這樣發達，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失信過，別人訂棺材，他準時送到。
所以，我現在守在這裡，就像我爸爸送棺材一樣，準時、守時，還要有真材實料。
我隨便找一座墓碑靠下，一靠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陽光已遍洒整座山墳。
我贏了。
而且，說也奇怪，那一天我沖涼的時候，突然───
“我長毛了！”我快樂尖叫道。
我照著鏡子，舉高雙手，又抬起腳來，果然，左右兩腋，竟然長出了三根毛，一雙腿上也有四五條鬈曲的腳毛恣意地長了出來，我開心到眼淚脫眶而出，因為，我絕對絕對不會是人妖了。
之後，可能是有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三個月之後，我和楊智彰、鄭興發他們一起在比賽誰的腳毛長得最多───“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自那一次的墳場勝利戰之後，我也開始一毛風順，比甚麼都贏過他們，我問他們：“你們要不要跟我比比看誰的鼻毛比較多？”
漸漸地，我開始喜歡長大和發育了。
一切都是從毛開始開始。
#寫於200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