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留言區4】#有劇透
接續之前的討論3，今天繼續談談寫心彤這個角色時心裡想的事情。
根據法國最重要的社會學家之一Pierre Bourdieu 的說法，存在著四種資本，大部分的人憑著這四種各自不同的資本力量，參與這個社會的賽局，各憑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這四種資本分別是：
（抱歉，談故事情節之前先吊一點點書袋。實在這就是當時心裡想的事情。我保證簡短扼要。）
一、 經濟資本 二、文化資本 、三、社會資本 、四象徵資本 。
、
這幾個文縐縐的名詞，說得白話一點，意思有點接近：
一、財富。二、家世。三、人脈。 四、名望、地位。
他認為，任何一個社會場域的你來我往，在看得見的表象底下，都是不同的人，憑著這些不同的資本互相較量的賽局（game）所呈現的結果。
這些後現代的理論早成經典了。可是我仍然喜歡不服氣地亂想，就這四樣嗎？該還有別的也很重要的資本吧。好比說，聰明資本——擁有聰明才智的人，雖然沒有上面四樣資本，但能夠闖出一番名號的，應該比比皆是吧。另外還有一種資本，就是我想給心彤配備的——美麗資本。
美麗可以是一種資本嗎？我在想——應該是吧。
如果一個像心彤的女孩擁有的只是美麗資本——其他的什麼財富、家勢、人脈、名望都不具備的話，投入這個所謂的社會場域的競爭，會怎麼樣呢？
從一開場大鬧婚禮那場，大家就看到了，心彤美麗、有正義感、有能力、看似聰明其實不然。因為容易相信別人、又有正義感，情商不高，因此總是給自己惹來麻煩。
這樣的女主角，這作為小說開場的好處是，大家很容易因為她的遭遇對她感到同情，也會因為她對朋友的正義感、善良，開始有點喜歡她。進一步，如果遇見了一個有魅力、又難搞的富二代，這當然是偶像劇的典型公式。
但這樣的安排，最大的好處也正是他的壞處。
（先聲明，我不討厭偶像劇。作為偶像劇這樣的類型，有它的優點與厲害的地方。）
只是，一旦選擇了偶像劇的類型——有點像給自己、給讀者餵糖。讀者很容易預期更多的糖，久而久之，就對其他的味道完全不感興趣了。換句話，這個期待變成了一種「共犯結構」，最後大家都不是很滿意，但又無可奈何。
因此，寫完了一開始婚禮的那一場之後，我就開始變得戰戰兢兢了。
離開飯店之後那一段，利用坐計程車的空檔，我安插了佳嘉的出現，以及她為甚開始買皮包、變成一個「入不敷出」的女孩的過程的回朔。
很多人從這裡開始覺得有些不舒服了——心裡的O.S.也許是：這種欠了一堆卡債去買名牌包這人根本就是愛慕虛榮。這種主角，我幹嘛浪費時間了解她？關心她的愛情？或者，勉強告訴自己：好吧，暫且衝著侯文詠的名字，勉強繼續再看一點。
（才第二小節就開始讓讀者覺得不舒服，這樣的作者，別說戰戰兢兢了，就算每天睡不著，夢見自己變成一條蛇在吃自己的尾巴，也是應該的。）
回到一開始那個美麗作為資本的設定。不免有人要問：一個像心彤這樣，擁有美麗資本，又有母親的信託遺產，幹嘛不能安安分分地過自己的日子，找個像高翔這樣的對象，結婚生子？何必去投入什麼複雜的資本、出身、人脈、地位的複雜競爭？
（當然，這樣的人生心彤不是沒想過。只是，如果第三節高翔出現之後，答應了心彤的倒追，這整本書，就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認識許多從小因為父母離棄，而被遺棄的小孩。回顧她們被遺棄時的經驗，幾乎大部分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父母親之所以不喜歡我，一定是因為我不夠好。
這樣的理解，給了我心彤為什麼必須「力爭上游」的好理由。
至於心彤的「力爭上游」或者所謂的讓自己「夠好」到底是什麼？是被愛，是值得驕傲的財富、地位、或者被尊重？我看不太出來，老實說，我也覺得心彤自己不是很清楚。
話又說回來了，回頭想想我們自己，誰又何嘗真的清清楚楚自己所謂「力爭上游」的上游到底是什麼呢？
寫完了這個買包包的回溯，旁人眼中的「奢華不實」，恐怕從心彤自己的角度來詮釋，又有了不同的意思。
想力爭上游，就得有資本。而心彤唯一的資本，就是美麗。做事業的人都明白，想要事業成功，必須把自己的資源、或本錢投資在最有利基、最能獲利的項目上。如果把自己的人生當成事業來看，心彤把自己大部分的錢，都押在讓自己變得更美麗這件事情上，這樣的選擇，其實並不是那麼不容易理解的。
（當然，理解和認同是兩回事。）
第一章我寫了很久。一直在搖擺。走走停停。心中彷彿有一條繩子，不斷地在和看不見的讀者閱讀線拔河。這樣的心情，一直到寫完了心彤跟高翔在KTV唱歌那一段——特別是心彤又跟高翔借了錢去還卡債之後，我才稍稍有了一點安心的感覺。
安心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當時其實也不完全清楚。
捧著印好的新書讀這一段時，我會想，如果我是高翔，面對像心彤這樣一個長久以來夢中女神，當她饑渴的喝醉了酒，跑來吻我要我娶她時，為什麼會拒絕他呢？
（當然向如雁求婚是一個理由。但如果在他與心彤之間，沒有更多實質困難，這個理由根本不成理由。）
在書本的印刷字體中反覆讀了幾次這段之後，我忽然明白，原來心彤口口聲聲所謂對她包容、對她無條件付出的「純愛」，根本就是一個連自己都不自覺的自我欺騙——對於所謂的愛情，她要的遠遠超過這些。但這些必須藉著一個像高翔這樣跟她一起廝混了一、二十年的旁觀者，才能把這個「真話」說得清楚明白。
（「別鬧了啦。妳這麼心高志遠的一個人，真嫁給我這個小角色，過不了沒幾天妳就後悔了。就算妳不後悔，有一天妳也會紅杏出牆的啦。聽我說，心彤，今天妳心情不好，我不想把妳的話當真。」）
心彤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高翔累積了這麼就的經驗一眼看穿，讀者也很容易從過高翔的對話一眼看穿，唯獨心彤自己不明白。
（最難懂的是自己，這也不能全怪心彤。在這件事上，老實說，我們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建立了這些之後，我開始覺得有些安心了。因為接下來，辛毅夫就要上場了。
辛毅夫遇見心彤時，兩個人都喝了不少酒。
寫這一場時，我自己很享受。彷彿我就在現場跟著嬉鬧似地。但更過癮的是，在這個看似熱絡、看似浮誇的嬉鬧、劃拳、對賭，底子里，兩個人其實都冷靜地或說現實地在估量對方、什麼身份、地位、動機，然后不斷地算計接下來應該應對的是愛情、是時間、還是錢……
嗯，這個外熱內冷，藏在字裡行間，需要讀者自行去解讀的空間，正是我喜歡的調調。
因此，當第一章結束，心彤下定決心掩藏她當過飯局妹這個事實， 想要跟毅夫平起平坐地談起「感情」時，毅夫為她唱起了生日快樂歌。那時候，我很刻再度讓那部象征財富、人脈、地位的保時捷跑車再度出現。
就在那時候，她看見毅夫的司機開著那部閃亮的保時捷跑車轉進巷口，開了過來。
寫完這句話，第一章也就寫完了。那時候，我當然知道距離寫完這本書還有很長的距離。但不知道為什麼，在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第一次那麼確定地知道，終有一天，這本書應該是會寫完的。
寫的時候，當然還有許多別的考量。不過這是回頭看，一部分的心情。對照書出版後，大家讀到的心情，說起來實在是很有趣的經驗。
和大家分享。很希望也聽聽大家在這些空間閱讀穿梭時，應該和作者截然不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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