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崛起的藝術新星 #洛伊霍洛韋爾
藝術家洛伊.霍洛韋爾(Loie Hollowell)的繪畫探究性、懷孕和生育等種種主題,往往透過對人體抽象式的描繪,強調出女性的特徵,擅用諸如 #神聖光輪、「#林伽」(在梵語裡是「標誌」的意思,象徵古印度吠陀宗教、印度教神祇濕婆)與雙曲線等具有神秘和宗教象徵意涵的符號與幾何形體來建構出獨特的視覺語言。她的創作表現,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美國現代主義藝術家 #歐姬芙(Georgia Totto O’Keeffe)作品中對於微觀事物半寫實半抽象的描繪、肌理的處理以及細膩的色調變化。但霍洛韋爾更直接的指涉出她對於身體意象的詮釋,也顯得更加堅決、坦率與直接。雖然2020年興許因新冠肺炎疫情的衝擊而受到影響,但拍賣總額在今年又創下了新高,截至今年8月為止已達370萬美元,比之起次高的2019年多了兩倍餘,可謂是 #藝術市場中正在崛起的藝術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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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不甘心。這幾天想《師父》裡師娘在陳師父背上說的話:「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聽見被休,會罵你不成材。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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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前潘和我有志一同,都不想對著宥儀再複述那些頭銜了,什麼富比世 30 under 30,什麼 Gucci 有史以來最高點閱覽貼文,什麼旅居紐約藝術家,這種台灣之光大敘述的光照見的從來不是他們本人,而是其他人的自卑。為此,我們決定前往宜蘭而非攝影棚,那是小江的現居也是老家。羅東女子的好接不住,訪問沒人讀,是讀者不成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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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星期一編輯部有場小會,春節前併到連假前一天開。我們會討論哪篇內容要再推一下,文上了之後有什麼沒料到。宥儀這篇原先的封面是我最愛的,小江走在愛人住處邊的田埂上,身上穿著她說「平常穿去超市」的粉紅氈毛外套,紫色毛線耳罩。大家平常看她頂著藍色頭髮穿豹紋戴羽毛拍照,但她不只是那個樣子的。想讓大家看見江宥儀不披掛武器的樣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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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到她開著車,載著我們在宜蘭亂繞的樣子。2018 年她失蹤那次,也是這樣自己開一台車,從紐約逃走。那一年她的作品被《GLAMOUR RUSSIA》抄襲,同時鬱期低迷,我印象最深的卻是同時期爆出的另一則新聞:一堂課學費一萬九的彩妝師李敏被踢爆資歷造假,自稱在紐約、東京時裝週擔任過首席化妝師的她其實只是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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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宥儀在臉書轉了相關新聞,說了些什麼我忘記了,只記得我們對假贗的藝術家那種同仇敵愾 —— 說是笑他們說謊過了頭,其實也不只,有點是笑自己努力了多久連個說謊的人一半成就都比不上。那也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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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材的是我。不敢再托大,辜負小江一片誠心和她坦誠以訴的故事,還是換了她在個展開幕那天盛裝出席的樣子。其實沒有什麼比什麼不好,只是我本來太以這篇訪問為榮了。訪問前,心想小江回台這陣子連做十幾場訪問,一定很累很無聊,準備了幾組心理測驗,把訪題藏在裡頭。有一題請請她想像站在森林深處的湖泊邊,望見對岸一隻動物,那是什麼?她說是一隻灰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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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心理測驗我好像大學時候做過。」她說。我心想好險,我有準備別的,她卻又說自己當時的答案和現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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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剛走進森林的時候遇見的好像是藍色的兔子。現在變成是在湖泊邊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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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唷。這個心裡測驗說在森林遇見的動物是別人眼中的妳,在湖泊對岸看見的動物是內心真正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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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們對看,心有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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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告訴她我每次做這個心理測驗,遇見的都是蝴蝶。森林裡是蝴蝶,湖泊對面看見的還是同一隻蝴蝶。這樣是什麼意思?其實什麼占卜星象面相我二十六歲之後一概不問不信。舊年最後一天,為自己土法煉鋼地努力最後一次,亦是為戒: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可也要好好讓別人懂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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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想像自己走進了一片廣袤的沙漠,一個人。走著走著,妳忽然看見前面有個立方體。妳覺得,那個立方體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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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大概,長寬高都三、四公尺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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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告訴她,這題心理測驗的答案意味著自我意識的大小,她哦了一聲,接著問:但那是在一片很大很大、看不見邊際的沙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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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前,她開著向男友借的車,載我們到距離她們宜蘭住處不遠的一座橋,說這次回台灣,閒暇時就和愛人走這座橋邊的河堤。一邊說,一邊把車子髒話般地停在橋上,「這邊就是這樣,車子停這裡不會有人管,很隨性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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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南北,她卻清楚地指著堤岸遠處某個方向,說羅東在那裡。她的父親就是羅東人。不過,江宥儀是在北投長大的,自我認同也是台北女生,從小她就很羨慕「那種放假的時候有鄉可以返」的人,卻沒想到因為疫情,從去年三月回來到此刻,是她 2015 年之後待在台灣最久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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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像《Inception》裡面那台廂型車。在國外我已經打架打那麼久了,回到台灣發現怎麼廂型車還沒掉到橋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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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熱愛自駕,在紐約時車用租的,一個人可以往南開到華盛頓。回台灣,她總是開母親的 Wish,不過今天剛好家裡要用車,只好開口和男友借。談童年,她最早的記憶是怕生,說自己直到五歲才戒掉奶瓶。當哥哥已經在幼稚園裡叱吒風雲,開始上學的她每天一被母親送下車就開始哭,哭到放學母親來把她接走。不得已,母親只好把她交給外公外婆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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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北投外婆家的江宥儀依舊恐懼分離,外公洗澡的時候她蹲在氣窗旁看守,外公出門的時候她爬上鐵窗,盯著他走到再也看不見的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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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頂樓是座宮廟。小時候江宥儀會躺在廟內地上,看飛進刺繡簾子裡的蝙蝠,在窗台上留下糞便。外公會叫:不要躺在這裡,菩薩要騎馬回來了,妳擋到路了。這次回台北辦個展,一半時間在宜蘭,另一半就在這棟北投老家,廟依舊在,只是成了江宥儀的工作室,蝙蝠也已經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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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創作以前,她就玩紋身貼紙。外婆曾對她說「不要玩那個傷風敗俗的」,想不到江宥儀往後正是以 temporary tattoo 揚名國際,入選富比世 30 Under 30 Asia。自稱物極必反、長大之後到處跑一定是因為小時孤僻,但又提起成名後有次出差到巴賽隆納,工作方提供的飯店房間無比高級,夜裡她卻焦慮地抓著被子,不敢待在床上,把自己塞到床和牆壁的縫隙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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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們家的人都是快樂冠軍,一整坨人都充滿愛與溫暖。我算是裡面情緒比較不對勁的。」她長年做心理諮商,在躁期和鬱期之間試著駕駛自己。走紅之後,有兩、三年她甚至無法「在腦中 process 目前在進行什麼事」。2018 年,她在一趟又一趟的航班之間情緒崩潰,決定逃走,又一個人租車、頭也不回地開,開到朋友們在網路上 PO 尋人啟事、開到 NYPD 從她唐人街的租屋破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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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疫情對我們這種蹦蹦蹦的人而言,是個很好的藉口。在紐約,很多人是沒有勇氣休息的。」嘴上說蹦蹦蹦,右手也用力往左手打三下,BPM 180,這是江宥儀所謂「紐約做事的節奏」,本來也內化成她的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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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灣選擇待宜蘭,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很遠離城市,溫度、濕度都是以前熟悉的。我覺得,盡可能減少各種接觸的時候,自己離自己比較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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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繼續向前走近,妳慢慢看見了立方體的全貌。它是什麼材質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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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金屬,上面拋光但是沒有到鏡面的程度。有點像最近在世界各地出現的神祕金屬柱的材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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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立方體旁邊,放著一道梯子。妳覺得,那是一道什麼樣的梯子?多長,有多少階?它和立方體的距離大概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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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就一般那種在裝潢的時候會看到的,很 rough 的梯子。我的展場也有看到的那種。和立方體距離很近啊,感覺爬上去之後就可以直接對立方體做些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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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不相信渾身正能量的人。無數朋友來來去去,至交只有三、四個,稱其為「愛人朋友」。她覺得自己就像他們:敏感,糾結,內心有尚未梳理的掙扎。這樣的性格在家中是異類,「我媽就是個完全沒有黑暗面的人欸。我後來發現我身上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我和我媽的關係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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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方體的材質暗示性格的質地,而一旁的梯子是與朋友的關係。一路上,江宥儀不只一次用「市井小民」來形容自己的出身:受僱日商公司的父親、身為業務的母親、在市場賣甜不辣的阿祖、在鐵道旁堆石頭,方便居民橫越鐵軌抵達田埂的祖父。即便如此,雙親卻堅持定期帶兄妹倆出國旅行,看看世界。一直到高中,江宥儀放學後都還會到畫室。那畫室也沒有特別創意發想藝術,有點像是安親,不同年齡的人在教室裡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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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的事情是畫畫。在那裡,她接觸到法國藝術家 Niki de Saint Phalle 的作品,照著描,喜歡上頭千軍萬馬的顏色。後來在紐約,江宥儀最經典的那頭藍髮的藍,也像是 Niki de Saint Phalle 畫裡會用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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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實踐念服裝設計,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平凡。同學們奼紫嫣紅,有底子,有錢,在班上江宥儀自覺是個「性格充滿缺陷的雙魚座」。那時她景仰一位同樣是雙魚座的老師,那老師做事條理分明、幹練成熟。江宥儀問她,該怎麽做才可以變得像她一樣?老師回答:「妳以後也會慢慢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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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系上,很多事情顯得理所當然,例如當模特兒。直到大學才敢一個人睡、還必須開燈的江宥儀,因為身高夠,常在同學的作品裡當 model。關於被拍攝、裸露、展示自己,她是在那時才開始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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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一直到那時候我才釐清對於裸露的感受,不再拘泥於定義上的道德,相信性感、淫蕩或不體面,跟裸露這個行為本身都沒有關係。」最早最早,掌鏡的都是朋友,拍裸體照算有個相對放心的開始。再後來畢業,她又找了其他畫室去作人體素描模特,漸漸覺得身體被觀看是件「還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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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是被擔任模特兒的經驗打開的。「原生家庭會決定妳一開始的眼界,讓妳不知道很多事情,到了二十多歲才漸漸曉得。小時候不會覺得自己比父母更聰明,但到了某個時間點,真的發現自己比他們更知道什麼正在 going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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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開始使用 Tumblr 的時候,那裡還只是一個僅有英文介面的小眾社交平台,不過也已經具有延續至今的特徵:不靠演算法決定動態牆內容、不強烈將作品與個人身份聯繫,藉由與 Facebook 的「分享」性質稍有不同的「轉格」,讓即使沒有社交關係聯繫的創作者也容易被群眾分享而看見,沖淡「創作源頭」對一件作品的影響力。她看上它「創作大於個人」的特性,開始把自己的作品發表在那裡。「那是對創作滿友善的地方,不像現在很多是賣臉、賣優越感。」她也喜歡 Tumblr 當時用戶多為歐美族群的狀態:「那時就覺得台灣真的太小了,很多目光都向內觀看著自己。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確實想要被關注,但不是這樣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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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當她提起自己在 Tumblr 發布的 temporary tatoo 系列之瘋傳,總會說:其實最一開始只是想要拍出好看的照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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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拍出好照片的市井小民開始被稱為藝術家,是在 2018 年接受《i-D》採訪之後。此後爆紅、與 Gucci 合作、在紐約辦展再到入選富比世,同時她唐人街的租屋卻是一間在魚市場上方的老公寓,樓梯都是魚腥味,做案子時和道具們一起睡覺,「也幸好我是市井小民,能屈能伸,平常住這樣的房子,出差的時候我也可以爽住飯店、搭商務艙,不卑不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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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頭來看爸媽,不再是兒時哭著怕別離的眼神,難以相信直到高中她還會和打地舖睡在他們床邊地板。「他們有時候,真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他們在 boomer 年代,腳踏實地把一件事情做到好⋯⋯他們大可不用帶我們出國,不用送我們去學才藝,但他們決定要做。這件事情那麼平庸,他們也好平庸,可是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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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爸媽直到人過中年,仍想為這個世界做點事情,希望自己有用處、對社會有價值。「而且不是為了表達自己才這樣說,是在拜拜的時候跟神明講的。這真的是我非常 value 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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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有一團烏雲在空中。妳覺得,它離妳的立方體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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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一抬頭,忽然發現它已經很近了,就快要襲來,這樣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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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一團什麼樣的烏雲?規模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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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滿大,會帶來暴雨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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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走紅之後,她大事見盡,諸如和 Anna Wintour 隔桌用餐、上紐約時報 9 頁藝術特輯版、再到促使她 2018 大逃亡的其中一個原因:被《GLAMOUR RUSSIA》 抄襲。2020 年,她把頭髮染黑了,象徵自己紐約時代吿一段落。原本預計 2020 年到東京闖蕩,結果從日本回紐約四個月後,疫情下回到台灣,如今想再出去也不容易。她倒是隨遇而安,在宜蘭常套件運動衣就出門覓食,沒工作的時候也不帶妝。偶爾,男友的弟弟看見她在鏡子前上口紅,還會問:「妳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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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到河堤散步,她也愛到夜市打靶紓壓。有次和男友在攤位,看到旁邊陌生一家人有兩個小孩,還慷慨起來,把獎品分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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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旅外種種成就加持,江宥儀在台灣依然吃得開,工作上有各方藝術家接洽合作,更別提大大小小的採訪十數場。籌備個展《目不見睫》期間,江宥儀台北宜蘭兩頭跑,和我們見面的前一天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早上六點才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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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現在已經感覺到狀態不一樣了,」她澄清,「以前光是去洛杉磯也會嚇到,看他們一頓飯吃幾個小時、吃完之後又說要去買 boba。」以為是去旁邊隨便買一下,結果洛杉磯人為了一杯珍奶要開車十幾分鐘。在紐約一天要做三到四件公事的江宥儀很難理解洛杉磯緩慢的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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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的位置和形狀,是內心憂慮之事的規模和距離。台灣的時間流逝更接近她口中的 LA,她不諱言在紐約時周遭人才濟濟的光榮與壓力,讓她這次回台工作無法立刻適應。「全世界所有想要 make it 的人,都聚集在那裡,不能不說那邊的人有一定的性格。台灣人也有自己的性格,我是台灣人所以很明白,但我沒辦法因應各地改變我的標準,因為東西做出去是掛我的名字。在這裡工作要想辦法把團隊的頻率調整到一致,要花一點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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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目不見睫》展場,最先看到的是撲滿地面的 PU 沙漠,以及從中抽長的白色植物。每片葉子的表面都貼著一隻眼睛,盯著觀展者小心翼翼放下足踝,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一整個房間的沙粒,將近半噸重,要一批一批搬上位在八樓的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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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件作品〈我愛我〉和〈目不見睫〉,尺寸也不小,難以在老家或宜蘭住處組裝,江宥儀把所有零件拆解搬到 Tao Art,在展間裡實地製作。〈目不見睫〉先用一比十模型設計打版之後,印成四公尺長的布料,上頭的藍色頭髮/睫毛是江宥儀借來車機親自縫製的。展原訂在 1 月 6 日開幕,也因為一切費工費時,延後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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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展那天,她興奮地引我們到〈電光火石〉其中一件系列作前方,指著石頭上安裝的固態硬碟:「注意這裡!這是我的巧思喔。想要拍照的人,可以藉由這個鏡面反射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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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她的作品的形式多是攝影,在照片中被攝者很常是江宥儀自己(的身體)。但在《目不見睫》中的作品則將這個位置讓渡出來,無論是〈那一葉,我們眼神交會〉將觀展者變成被觀看者、或者是〈目不見睫〉中用沒有生命的模特人形取代了主體位置。這份轉變,是轉換環境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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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能在一個小房間裡面試著展現自己,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只能拿自己來拍。」從表達自己的壓力中鬆一口氣之後,她在這次個展中戲謔地將這個逼視的目光折射給觀者。而當作品不再以平面攝影呈現,它們也不再只能以江宥儀的鏡頭詮釋:「我每天都會看 IG 上 tag 我的人,很喜歡上面的黑色幽默欸。有一個人拍下展場中的陌生人,寫說『前面那個男的在〈我愛我〉這個房間拍了十五分鐘,真的完美地表達〈我愛我〉。』」我就喜歡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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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忙碌,但質地不同了。「在紐約,過得好像有一把槍指著妳。但現在,我意識到自己有主控權、可以掌控生活。即使很累,至少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無意之間,她在作品中也更加游刃有餘,將體驗的空間讓給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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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鬆開了她,她鬆開了作品。雖然仍是擔憂,作品裡卻多了一份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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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妳走進了一座森林。步行一段,妳遇見了一隻動物。是什麼動物呢?請用三個形容詞形容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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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我遇到豹。無害的,眼睛有點水汪汪的豹。大家的 stereo type 都會覺得豹有攻擊性,但這隻外表看起來友善和萌,牠內心也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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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團隊,有些是在紐約認識的,她喚她們「妹妹」(讀作 ㄇㄟ ㄇㄟ˙)。妹妹們年紀比江宥儀更小,受紐約環境的洗禮,能更迅速接到她的指令。但江宥儀更在意的是她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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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眼中那種充滿好奇心的目光,還有積極表現自己的神情,每次看到都覺得,啊我正在吸取她們的日月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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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的心智狀態還是在她們那個年紀。身邊同輩的人有些進入了穩定狀態,但我還是很想繼續挑戰自己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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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這麽說,這兩年江宥儀在社群上的活動頻率縮減不少。以前她會直播自己吃東西,對著鏡頭說著她所謂「古怪的英文」,但那是 Instagram 上還沒那麼多人的時候。如今,江宥儀覺得直播這件事已經飽和,再做感覺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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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她依然是她,活潑仍舊,只是不再「social media 活潑」。北投老家的停車場樓下就有兩間 KTV BOX,有時停完車,她就自己到裡頭歡唱。回她羅東老家前,我們請她載我們到附近的 KTV BOX 唱一輪,「宜蘭好便宜喔,一首二十?台北一首要三十。」投下硬幣,她點了林曉培〈心動〉、張學友粵語版〈藍雨〉、蕭亞軒〈來自第五大道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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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才告訴我,在個展裡顯得有些特別的〈電光火石〉的來歷 —— 跳脫過去「看與被看」的意涵,也沒有她專擅的轉印貼紙素材,這系列包含三塊石頭、一顆蛋和一塊貝殼,江宥儀在這些物件上貼滿晶片、電路板等硬體元件 —— 剛回台灣,必須在淡水舊家隔離十四天,她發現家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石頭。「應該是我媽和我爸在家裡面有⋯⋯儲存那些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媽是那種去旅館會蒐集所有牙刷和肥皂的那種人。」我開始相信他們家有市井小民的氣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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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六月,江宥儀與韓國合作拍攝一組以西元 2000 年科技風格的作品,她聯想到當時的風格,請母親購買了一大批硬體零件,在隔離期間當成拼圖來做。這是她回台灣做的第一件作品,結合家中物品和旅外的自己,誕生於過去她曾經離不開、曾經急於離開、如今又再次回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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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題,我大學的時候回答過了。動物是代表自己對不對?」我說不是,她說沒差,反正大學時她的回答不一樣,「我那時回答的是,我遇到一隻藍色的復活節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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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一題的答案指的是他人眼中的妳,她一聽笑了,說準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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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內心還是那隻兔子,只是外面披上了一層豹,為了保護自己。在外面的時候,不能讓別人發現妳很害怕啊。」人們總想像大名鼎鼎的 John Yuyi 瀟灑、自信、任性。但其實,只是如她仰慕的大學老師曾說的:慢慢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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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最後停在羅東老家門前。她指著透天對面的大樓,「以前這邊沒有帝寶,是田。我小時候光是走到田的那一邊,就覺得自己要被綁架了。」透天窗戶,鐵捲門上是她祖父手繪的瓢蟲花紋。「你們知道宜蘭的窗戶有鐵捲門嗎?我也是離開宜蘭之後才知道,這是宜蘭特有的 thing 欸!跟喜互惠一樣。」喜互惠?那是宜蘭的全聯。我們熱烈討論起來,依舊不知道宜蘭為什麼窗戶要裝鐵捲門,要說風大,有比新竹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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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正在出售,離開前她狡黠地從信件口偷看,卻發現裡面有不認識的人。我們急急退開,看著她撥了好幾通電話。五分鐘後她才回頭,說:「原來上個月已經賣掉了,家裡沒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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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老家已經不是老家了。有些事情,出去再回來才曉得。發動車子引擎,她送我們回車站,「以前我不懂為什麼我媽老是說很討厭宜蘭⋯⋯她是台北人,每次來都說宜蘭天氣很濕。我就會想,這明明就是阿公家的天氣啊?」打方向盤轉出巷子,「但這次回來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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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著豹皮的兔子,專訪江宥儀 John Yuyi:
不讓別人發覺恐懼,是為了保護自己啊
https://bit.ly/2LePB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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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
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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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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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個展 ——
目不見睫 Eye Sees No Lashes
facebook.com/events/445624873109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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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_ TAO ART(台北市內湖區洲子街 79-1 號 8 樓)
展期_ 2021.1.9(Sat.) - 2021.2.20(Sat.)
時間_ 週二至週六 11:00 - 19:00
濕婆神特徵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陳黎《動物搖籃曲》的意象經營 ◎拉夫喇斯.璟榕
摘要
陳黎詩集《動物搖籃曲》中頻繁使用「女性」、「黑暗」、「冷」、「花園」等意象,營造他詩的世界觀。由此發先陳黎詩因為關懷著受苦難的人類,他不僅通過意象經營,反映他主觀的現實世界,他也藉由浪漫的想像與記錄,在詩中建築樂園提供讀者追尋。
關鍵詞:女性、黑暗、冷、花園、意象經營
一、前言
《動物搖籃曲》是陳黎(陳膺文,1954-)大學畢業後出版的第一本詩集,有別於前一部《廟前》是寫實的嘲諷,《動》的陳黎像是一個浪漫主義者,轉向對時間、生命抒懷,和想像世界的營建,他主觀的現實世界的形象、感受,紛紛投入隱喻的世界觀之中。本論文將從陳黎的意象經營著手,探究詩中反覆出現的意象:「黑暗」、「女性」、「冷」、「花園」的現實指涉;嘗試導出此意象群組建構的世界觀與詩人的思想有何連結。
二、《動物搖籃曲》的意象經營
(一)黑暗
在詩人的意象經營中「黑暗」作為一種「現實世界的形象」,不同的作品裡「黑暗」的指涉略有不同,例如〈囚犯入門〉陳黎將母親體外的世界比喻成監獄:「以後走道似乎愈來愈窄,並且黑暗,老實說它/是那麼的黑暗以至於我們的眼睛就像光天化日下兩隻亮著的燈泡一樣的無濟/於事,我們只是摸索,聽到似乎是水的滴落並且感到口渴……」,詩人控訴著世界是如此的黑暗,一旦踏入這個世界,人類在黑暗中便無法回頭,將被社會體制、肉體、時間給監禁。這裡的「黑暗」除了指涉世界,其實也是使人類於世界被動的生存之原因。
〈花園〉中的「黑暗」除了同樣表現人類的被動、無法掌握主體生命外,更強調一種人類的盲目特徵:「讓每一格方塊熟記各自的迷信跟歌仔戲內容/我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愚昧會在哪一面鏡子顯現/棋盤的四周是我們前面說過的黑暗/而光,光不曾許諾我們半座的棕櫚花園」,詩人批判人類盲從制度、規範的心態,將世界比喻格格分明的棋盤,因為「黑暗」遮蔽了棋盤之外的空間,人類如同被控制的棋子愚昧地跟從,自甘受限於充滿稜角的世界之內。
較為特別的是〈更漏子〉裡的「黑暗」,它是一首焦慮時間流逝的題材,這裡的「黑暗」除了像是〈囚犯入門〉中人類無法掌握自我生命的意象,或是〈花園〉的受世界框架侷限的意象之外。〈更漏子〉的「黑暗」也象徵著肉眼無法見著,卻永遠虎視眈眈人類生命的「時間」。或許,「時間流逝」本身,在詩人的觀念裡就包含在令人無能為力、無法跳脫的「黑暗」的世界框架之中。
雖說《動物搖籃曲》陳黎將世界形容的如此黑暗,但他其實是期盼自己的作品盡可能地繼承「光」的形象,如〈戀歌二三〉:「這夜的黑暗,我或許可以辨認三顆星的去向/隔著冰冷的時間走廊/看整城淪陷在鐵器的寂靜裡不敢抵禦/你不見衣飾的形象在夜的中央,那般/自由地約束自己,好像一隻滿裝音樂的/水瓶,不洩漏一滴心事地呼喊/金屬的威脅由驚入硬/我紛擾的想像退卻為一堆碎片,離開光/掉落地毯……但我終將守住一道光回歸你的軌道/如果你的存在必須是我不能湮滅的理由」,儘管在詩人的想像中外在世界有著黑暗、像金屬般冰冷銳利、有時間的制約、無法自由吶喊的形象。但詩人仍想成為生命中美好光輝的守護者,除了藉著書寫闡釋他對生命的熱愛,也希望讀者能夠在詩世界裡短暫跳脫世間束縛。
(二)女性
若說「黑暗」是詩人眼中的世界形象,那麼「女性」則是詩人對人類群體生命狀態的投射。《動物搖籃曲》裡的女性大多帶著悲劇色彩,背負哀愁生存於這個世界,陳黎通過悲劇女性的形象呈現出人類的生存困境。如〈你不要以為月光沒有腳〉詩人化身為長腳的月光闖進「瑪奴」的空間,發現她的時鐘停滯的,且她正被慾望給纏繞:「絲質的胸衣剛剛墜落/瑪奴的男人不在家/它開始走下牆壁,跨過一張/年輕軍官的照片/停了的時鐘在一旁。枕頭。繡花巾。用剩的冷霜/不小心它碰倒一面銀盾。模範母親/一些灰塵跟著卸下/月光,月光它居然跌倒/鏡子一般清潔的胴體在床上/憂鬱的瑪奴手舞足蹈/一些不好的慾望在夜裏/需要洗掉」,事實上月光的移動正代表著時間的流逝,瑪奴停下的時鐘、冷霜未曾為抵抗青春的消逝,瑪奴就象徵著人類為時間逝去、與孤寂相伴的焦慮狀態。
〈斷崖上的母親〉陳黎以背對著公路與山谷望向大海的「山地婦人」,象徵著被世界遺棄卻無處申訴的人類。此處可見詩人對弱勢群體的關懷,卻也無奈他們淒涼的生命經歷無人理解,甚至嘗試理解。詩末更是寫到:「對於尚在學習生育的/她的女兒/跟著她們的母親坐在斷崖上/看海,讀書/為偶然迷路的旅行人提供郵票地圖」,似乎也暗示這樣的生命狀態在不同時代、空間、身分中不斷地輪迴或繼承。
「山地婦人」相較於「瑪奴」某種程度上可說是看清了世界限制的角色,因為看清,但無力抵抗,她轉向大海向自然訴諸生命之苦,可算是對待生命憂鬱的一種方式。而〈房子〉裡的「情婦」則發現了一種不切實際的解脫方式:「說單純是一間複雜的房子的/他們的情婦也許就住在郵局隔壁/那意思是她們將很習慣在大清早收到風景明信片/在模糊不清的郵戳與問候間找到一片草地,一隊海鷗/或者一隻船/因為船是窗戶,窗戶比房子大」,情婦透過風景明信片與窗子,以複雜、忙碌的生活布置謊言欺騙自己,精神上脫離了房子的禁錮,然而從「因為島嶼的定義是四面被海水包圍/抽屜的定義是——丟了鑰匙就開不開」幾句便能看出,儘管她們佯裝生活精采,事實上生命卻依然脫離不了被禁錮。
(三)冷
在陳黎的意象經營中「黑暗」是對這世界形象的呈現,「女性」是世上悲苦人類的投射,「冷」的則是陳黎對於世界的主觀感受。同樣身為在黑暗世界受苦難的人類,他也試著奮力抵抗,嘗試熱愛生命,堅守那些生命裡即逝的美好,並捕捉進他的詩作之中。但同時他也體會到孤軍奮戰的寂寞,和無力扭轉世道的失落,因此「冷」雖說是一種觸覺的感受,但在陳黎的詩句裡卻又多一分孤寂與疲憊的意象。像是〈月下〉裡詩人運用鐘聲、黑白光影和「冷」,分別為聽覺、視覺與觸覺的營造一個孤寂的畫面:『「四更過了,冷啊。」/初落髮的和尚在井湄打水/拉起一截濕了的衣袖/他的廟宇,單寂地站在一邊』即使這只是一首擁有淒美畫面的抒情詩,依然能發現在詩人的意象群中「冷」被歸類為孤獨的意象。〈雪上的足印〉同樣是通過畫面的營造,孤單行走在荒雪之中,帶出「冷」孤獨的意象。同時,「因冷,需要睡眠/深深的/睡眠,需要/天鵝一般柔軟的感覺」,白雪的寒冷就像是人世的寫照,世界的「冷」也使詩人感到疲憊。
而〈火雞〉就明顯表現出詩人為何對於世界有「冷」的感受,「它火紅的肉垂凝有多少/寂寞的熱情/無語地站在世界一角/目睹愈滾愈大的黑色的喧囂/熟知它的荒謬,又無法釋然於它的苦難」,陳黎彷彿以火雞自喻,目睹世界的黑暗一再擴散,即使對於改正世界的荒謬與苦難懷抱熱情,然而,人類的冷漠卻令他感到落寞與孤寂:
它火紅的肉垂多像失火的淚珠
彷彿要融化整個世界的寒冷
背對一片冰雪的人類屋頂
向我吐露它的負擔
從「背對一片冰雪的人類屋頂」,也能發現「冷」除了是詩人對世界的感受,也是象徵著人類封閉的荒謬人性,甘願獨自面對人間苦難的雙重意象。
(四)花園
陳黎詩以「黑暗」、「冷」為他主觀世界的基調,但同時他也嘗試在作品中虛構一個光明世界讓人們去追尋或想像,也就是「花園」。《動物搖籃曲》中經常以「花園」比喻為無憂慮和無所限制的世界,如先前提到的〈花園〉中「棋盤的四周是我們前面說過的黑暗/而光,光不曾許諾我們半座的棕櫚花園」,此處的「棕梠花園」雖是不被允諾的存在,但卻暗示了讀者有這麼一個跳脫限制的想像世界。而在〈戀歌〉也同樣揭示了在幻夢中、浪漫的想像中存在一個不被時間約制的巨大的花園:「要等到全城的花店把時間從鐘面摘走/我們的夢曾經是僅有的巨大的花園」
然而,憂傷的是從《動物搖籃曲》的作品中會發現,陳黎所說的花園似乎只可能存在兩個地方,一是「童年」,如〈秋天的曬穀場〉、〈在學童當中〉、〈在學童對面〉以及〈海岸教室〉能感受詩人以童真的雙眼看見了花園,因此在〈在學童對面〉這首詩中詩人以過來者的身分想對著孩童喊叫,要他們停留在那花園裡:
啊,我真想大叫
叫你們停在那裡:不追,不說
停在那裡
像任何一棵新樹
時間不必知道
饒舌的外國話不必聽懂
另一個進入花園的途徑,從與詩集同名的〈動物搖籃曲〉中,隱約能得知它只存在死後的安眠世界。
讓時間固定如花豹的斑點
疲倦的水鳥滑過水面輕輕滴下它的
眼淚像一隻離弦的箭需要落實
這是花園沒有音樂的花園灰濛濛的
大象沈重沈重地走過你的身邊並且請你
為蜂巢為沒有蜜蜂的蜂巢守望
三、《動物搖籃曲》的世界觀
(見貼文附圖)
經由上述黑暗、女性和冷三個意象,陳黎建立起《動物搖籃曲》的世界觀,通過世界觀的建構,使讀者認清人在黑暗的世界裡是多麼的軟弱,不僅無力對抗世界,甚至不知道要起身對抗。即使是詩人能夠看清黑暗不再盲目生活,並且如〈火雞〉「火紅的肉垂」想要融化整個世界的冷,但孤軍奮戰的寂寞與人類冷漠的雙重攻擊下,也會感到疲憊與失落。盡管如此,陳黎卻未曾放棄捕捉生命中短暫的美好,為人類找到生存的理由,在〈戀歌第四〉陳黎的自白:「我要用僅有的版權豐富每一夜的盲婦/讓們她粗硬不識字的雙手第一次感覺驕傲/大聲讀出每一字的珠璣:/就在你的心上/我的碑帖無須更多的拓印」,表明了他創作的目的,是要讓艱苦生存的人們體會生命的驕傲。
陳黎企圖在詩中建築一個想像的樂園,用「花園」的意象給予人們精神上的寄託。此外,他也藉由一些具體的角色意象,為悲哀的人類群體提供一個超脫生命苦難的形象。也就是「仙女和舞姬」。在「女性」意象的小節中已經提到,「女性」是悲苦人類群體的投射,詩人雖然也會利用其他角色象徵苦難的人類,如〈花園〉中的「庶民奴隸」或是〈動物搖籃曲〉裡的「動物」,但在《動物搖籃曲》的作品脈絡中女性除「悲苦形象」之外,陳黎又引薦了舞姬與仙女做為能飛行、舞蹈於世界之上的女性角色,一種超脫束縛的形象。在〈特爾菲的舞姬〉可以看出這樣的形象正式其創作的謬思女神:「他怎麼會懷疑那/婆娑的桃金孃常青藤不是身體/他怎麼會?那般細膩逼真的描寫/微笑,浮雕,種種神秘的事端/在那裡特耳菲的舞姬們把酒灑了一地/在那裡,一個少年他的魯特琴跟詩」舞姬婀娜、謎樣的形象不僅是陳黎詩中浪漫想像的具體化,這種形象更與其他作品中的悲苦女性形成強烈對比。
〈仙女是出色的舞者〉則更明顯地帶出超脫生命束縛的意象:「仙女是最美麗的婢奴:擺首,扭肩,急急為眾神紡織/斑斕的星雲都滑進你的織機,並且轉旋/何等奇幻的萬花筒啊!不斷不斷地變換圖樣/直到恨等於愛愛等於金塊,而整座宇宙/都只是她們壁氈的一部份……」,仙女的舞姿多樣、無所限制,好似整座宇宙都無法將她們禁錮。
然而,仙女、舞姬對於長期受世界箝制的凡人而言,卻是很難達到的境界,但陳黎仍以自己母親呈現人類跳脫生命框架的最大極限。「母親」作為女性框架中一個沉重的身分,在〈廚房裡的舞者〉母親卻透過小錄音機和華爾滋,化身〈仙女是出色的舞者〉的舞,者在侷限女性身分的廚房空間,以一種悠哉地形式精神上脫離了世界的束縛:「我忽然聽到一隻熟悉的華爾滋/自半暗的廚房傳來/看到仍然年輕的你抓著一台小錄音機/渾然忘我地舞著/冰箱在左/電鍋在右/我彷彿聽到櫥子裡的碗筷都齊聲拍手/為你伴唱/跟著番茄、檸檬/苦瓜、包心菜…」。透過母親與舞者意象的結合,陳黎提醒了讀者,儘管生命是沉重的包袱,仍然存在精神上的超然釋放。
四、結語
在陳黎的世界觀中,人類群體化身一個個悲苦的女性,受困於黑暗陰冷的世界之中。他的詩如一束光線,不諱言地照出黑暗中人類被壓迫於憂傷、慾望,恐懼時間流逝的生命狀態。但同時這束光也搜索著生命中的美好並捕捉,讀者沿著這道光看過去,那裏是陳黎建築的想像花園,有永恆的音樂、有舞者、沒有時間的束縛。雖說這座花園只存在童年的記憶,短暫的滿足,或深深的睡眠。但詩人卻透過文字記錄了下來,提醒著我們花園確實存在。詩人也透過各美好的意象,使我們在苦難的夾縫中看見能夠超脫生命的機會。
五、參考資料
(一)學刊論文
張芬齡,〈地上的戀歌──陳黎詩集《動物搖籃曲》試論,《中外文學》9卷2期(198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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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游佳真
圖片來源:游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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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1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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