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小學國文課之三
《示兒》
宋 · 陸游
死去元知萬事空,
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
家祭無忘告乃翁。
《秋夜將曉籬門迎涼有感》
宋 · 陸游
三萬里河東入海,
五千仞岳上摩天。
遺民淚盡胡塵裡,
南望王師又一年。
《四時田園雜興 (其一) 》
宋 · 范成大
晝出耘田夜績麻,
村莊兒女各當家。
童孫未解供耕織,
也傍桑陰學種瓜。

《四時田園雜興 (其二) 》
宋 · 范成大
梅子金黃杏子肥,
麥花雪白菜花稀。
日長籬落無人過,
唯有蜻蜓蛺蝶飛。
《小池》
宋 · 楊萬里
泉眼無聲惜細流,
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頭。
《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
宋 · 楊萬里
畢竟西湖六月中,
風光不與四時後。
接天蓮葉無窮碧,
映曰荷花別樣紅。
《春日》
宋 · 朱熹
勝日尋芳泗水濱,
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閒識得東風面,
萬紫千紅總是春。
《題臨安邸》
宋 · 林升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遊園不值》
宋 · 葉紹翁
應憐屐齒印蒼苔,
小扣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不住,
一枝紅杏出牆來。
《觀書有感》
宋 · 朱熹
半畝方塘一鑒開,
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
為有源頭活水來。

《鄉村四月》
宋 · 翁卷
綠遍山原白滿川,
子規聲裡雨如煙。
鄉村四月閒人少,
才了蠶桑又插田。
《墨梅》
元 · 王冕
我家冼硯池頭樹,
朵朵花開淡墨痕。
不要人誇好顏色,
只留清氣滿乾坤。
《石灰吟》
明 · 于謙
千錘萬鑿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身碎骨全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間。
《己亥雜詩》
清 · 龔自珍
九州生氣恃風雷,
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
不拘一格降人才。
《村居》
清 · 高鼎
草長鶯飛二月天,
拂堤楊柳醉春煙。
兒童散學歸來早,
忙趁東風放紙鳶。
《所見》
清 · 袁枚
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
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
《竹石》
清 · 鄭燮
咬定青山不放鬆,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
任爾東西南北風。


7~9年級
《關雎》 (節選)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激女,寤寐求之。
《兼葭》 (節選)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觀滄海》
兩漢 · 曹操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飲酒》
東晉 · 陶淵明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 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十五從軍征》
漢樂府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里人 :「 家中有阿誰? 」
「遙看是君家,松柏塚累累。」
兔從狗竇入,雉從架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木蘭辭》 (節選)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
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唐 · 王勃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記憶體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登幽州台歌》
唐 · 陳子昂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次北固山下》
唐 · 王灣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
唐 · 李白
楊花落盡子規啼,
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
隨風直到夜郎西。
《使至塞上》
唐 · 王維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 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侯騎,都護在燕然。
《行路難》 (節選)
唐 · 李白
行路難! 行路難!
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
直掛雲帆濟滄海。
《黃鶴樓》
唐 · 崔顥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 煙波江上使人愁。

《望岳》
唐 · 杜甫
岱宗夫如何? 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曾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春望》
唐 · 杜甫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節選)
唐 · 杜甫
安得廣廈千萬間,
大底天下寒士俱歡顏,
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
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
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節選)
唐 · 岑參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唐 · 劉禹錫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入。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賣炭翁》 (節選)
唐 · 白居易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
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
身上衣裳口中食。
《錢塘湖春行》
唐 · 白居易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斜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

《雁門太守行》
唐 · 李賀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赤壁》
唐 · 杜牧
折戟沉沙鐵未銷,
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
銅雀春深鎖二喬。
《泊秦淮》
唐 · 杜牧
煙籠寒水月籠沙,
夜泊秦准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後庭花。
《夜雨寄北》
唐 · 李商隱
君問歸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卻話巴山夜雨時。
《無題》
唐 · 李商隱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股勤為探看。
《相見歡》
南唐 · 李煜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寂寞梧梋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漁家傲》
宋 · 范仲淹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 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羌曾悠悠霜滿地。 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浣溪沙》
宋 · 晏殊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 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小園香徑獨徘徊。

《登飛來峰》
宋 · 王安石
飛來山上千尋塔,
聞說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雲遮望跟,
只緣身在最高層。
《江城子 · 密州出獵》
宋 · 蘇軾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 持節雲中,何日遺馮唐。 會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水調歌頭 · 丙辰中秋》 (節選)
宋 · 蘇軾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漁家傲》
宋 · 李清照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朝舞。 仿佛夢魂歸帝所。 聞天語,股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漫有驚人句。 九萬里風鵬正舉。 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破陣子》
宋 · 辛棄疾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游山西村》
宋 · 陸游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蕭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南鄉子》
宋 · 辛棄疾
何處望神州? 滿眼風光北固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 悠悠。
不盡長江滾滾流。 天下英雄誰敵手? 曹劉。 生子當如孫仲謀。

《過零丁洋》
宋 · 文天樣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宴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天淨沙 · 秋思》
元 · 馬致遠
枯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山坡羊 · 潼關懷古》
元 · 張養浩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山河表裡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
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已亥雜詩 (其五) 》
清 · 龔自珍
浩蕩離愁白日斜,
吟鞭東指即天涯。
蔣紅不是無情物,
化作春泥更護花。
《滿江紅》
清 · 秋瑾
小住京華,早又是,中秋佳節。 為籬下,黃花開遍,秋容如拭。 四面歌殘終破楚,八年風味徒思浙。
苦將儂,強派作娥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兒列。 心卻比,男兒烈! 算平生肝膽,因人常熱。 俗子胸襟誰識我?
《論語》十二章 (節選)
子曰 :「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學而》
曾子日:
「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
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傳不習乎?」
——《學而》
子曰: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為政》
《曹劌論戰》(節選)
先秦 · 左丘明
既克,公問其故。
對曰: 「 夫戰,勇氣也。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彼竭我盈。 故克之。
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
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

《孟子》三則 (節選)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孟子 · 告子上》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空伐其身,行弗亂其所為,
所以動性,曾益其所不能。
——《孟子 · 告子下》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孟子 · 滕文公下》
《莊子》一則(節選)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逍遙游》
《禮記》一則
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
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
是故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
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
知困,然後能自強也。
故曰:教學相長也。
《列子》一則 (節選)
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
伯牙鼓琴,志在高山。
鐘子期曰:
「善哉? 峨峨兮若泰山!」
志在流水,鐘子期曰:
「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鄒忌諷齊王納諫》(節選)
兩漢 · 劉向
臣誠知不如徐公美。 臣之要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
今齊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宮婦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巨莫不畏王,四境之內不有求于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
《出師表》(節選)
兩漢 · 諸葛亮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衛之臣不懈于內,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蓋先帝之殊遇,欲報之于下也。
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土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桃花源記》(節選)
東晉 · 淘淵明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
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其中往來種作,
男女衣著,悉如外人。
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答謝中書書》
南朝 · 陶弘 景
山川之美,古來共談。
高峰入雲,神流見底。
兩岸石壁,五色交輝。
青林翠竹 , 四時俱備。
曉霧將歇 , 微猿鳥亂鳴;
夕日欲頹,沉麟競躍。
實是欲界之仙都。
自康樂以來,
未複有能與其奇者。
《三峽》(節選)
南北朝 · 酈道元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 重岩疊嶂,隱天蔽日。 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
每至晴出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淒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 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
《雜說》(四)(節選)
唐 · 唐愈
世有伯樂,然後有潛力馬。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故雖有名馬,祗辱于奴隸人之手,駢死于槽櫪之間,不以幹裡稱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策而臨之,曰: 「 天下無馬 !」 嗚呼! 其真無馬邪? 其真不知馬也!

《陋室銘》
唐 · 劉禹錫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可以調素琴,閱金經。
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
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
孔子雲:何陋之有?
《小石潭記》(節選)
唐 · 柳宗元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
隔篁竹,聞水聲,
如鳴珮環,心樂之。
伐竹取道,下見小潭,
水尤清冽。
全石以為底,近岸,
卷石底以出,
為坻,為嶼,為嵁,為岩。
青樹翠蔓,蒙絡搖綴,
參差披拂。
《岳陽樓記》(節選)
宋 · 范仲淹
嗟夫! 予嘗求古仁人之心,
或異二者之為,何哉?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
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是進亦憂,退亦憂。
然則何時而樂耶?
其必曰
「先天下之憂而憂,
後天下之樂而樂 」 乎。
噫! 微斯人,吾誰與歸?
《醉翁亭記》(節選)
宋 · 歐陽修
環滁皆山也。
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
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山行六七裡,
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
釀泉也。 峰迴路轉,
有亭翼然臨于泉上者,醉翁亭也。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山水之間也。
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愛蓮說》(節選)
宋 · 周敦顧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漣而不妖,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香遠益清,亭亭淨植,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記承天寺夜遊》
宋 · 蘇軾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 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 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何夜無月? 何處無竹柏? 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

《送東陽馬生序》(節選)
明 · 宋濂
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
余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豔意。 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 蓋余之勤且艱若此。
《湖心亭看雪》
明 · 張岱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 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 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
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河中石獸》(節選)
清 · 紀昀
「凡河中失石,當求之于上流。 蓋石性堅重,沙性松浮,水不能沖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處齧沙為坎穴,漸激漸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擲坎穴中。
如是再齧,石又再轉,轉轉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
求之下流,固顛;求之地中,不更顛乎? 」如其言,果得于數裡外。
然則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據理臆斷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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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夠肉不掛羊頭不賣狗肉](葉佩雯)
睽違許久,老娘終於又接到業配的案子!當然由於本人尚且未大紅大紫,這次的案子依然是靠著各位親友大德關照得來。
本人有位朋友的朋友,是這間餐廳的行銷公關(沒想到這年頭火鍋店居然也有行銷公關),一直講朋友的朋友太麻煩,以下簡稱友友。這年頭行銷手法不外乎就是網路FB部落客業配文,友友很認真找美食部落客們來試吃寫文介紹,美食相關的格主都是友友專攻的首要對象。
而本人的朋友為了要給小人一個機會,遂向友友推薦了我一下,以吃一頓餐點且能外帶一位朋友同行不加價的價格談成這次合作。粗估業配價加一成服務費大約一千兩百元新台幣,創本人業配文之高峰!再次藉此呼籲本人寫文用心而且物美價廉,歡迎各界大德異業合作。賣馬桶不用找劉德華,關於廁所的故事,我也是能掰成一篇大便的異想世界。
由於這是我第一次接到餐廳的業配案子,前一晚過於興奮到睡不著,結果第二天我睡過頭就非常不應該的小遲到了一下。
沒想到當我一進入這次合作的夠夠肉餐廳,馬上被美若天仙的行銷公關友友震懾住,果然要走marketing就是要有good looking。而且還是我從小就非常羨慕的那種冷面美女,拿偶像劇惡作劇之吻來形容,就是裡面琴子最大的情敵松本裕子(台灣版由許瑋甯飾演)。冷面美女通常沒什麼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我遲到了所以她有點不爽,友友雖然親切卻聲線沒什麼起伏。
我只能微笑但心裡惴惴不安地入座了。
然後因為與我同行的朋友還比我更晚到(不應該啊不應該),我在也還不能開鍋的尷尬局面下,只好請友友幫我介紹一下菜單。
啊嘶,這段時間究竟有沒有那麼漫長啊!就像看著喜歡的男子在妳面前與別的女子勾肩搭背一般,但少了心如刀割的part。
於此期間,一名像是店長的男性員工經過我的桌次,他一見到我,居然用耳麥式的高級Walkie Talkie(就是電影裡保護總統的FBI在禮車經過時會歪一下頭,小聲對空氣說一個奇怪代號,例如eagle、bubble⋯的那種)低聲喊道:部落客來了。
天啊我的虛榮心瞬間漲滿,我莎某人居然也有出現在Walkie Talkie對話中的一天!
當部落客真的太爽了,難怪現在不管甚麼人都想在網路上開粉絲頁,就是為了這一秒的光榮。
最後友友替我點了一客紐約客牛排涮涮鍋,跟豬肉拼盤涮涮鍋,原本她想幫我點人氣最高的松阪豬肉鍋,但實在賣太好剛好沒貨,才以豬肉拼盤代替之。
過沒多久,我的菜來了。看著上桌的肉盤,我沒給嚇死!媽呀也太大一盤了!是那種喜宴等級菜名是花好月圓,實際上就是炸湯圓撒花生粉,但會造成全球兒童搶食的那一種巨大盤子。
此時冷面友友有點驕傲地開口說道:「我們的盤子真的都太大了,所以我們餐廳的桌子必須更大,不然會放不下。」
聽完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確,我跟我對面同行的友人真的像雙人床上隔了一片海一樣,李聖傑式的遙遠。連要拿個東西遞給對面的人,我都要小站起來一下,才能搆到彼此,完全適合已經形同陌路快要分手的情侶來共食。即使你想復合,想在桌下求饒勾勾對方的腳看看今晚能不能來打一炮,也必須要本身是一位韓國歐巴,腳長到會令人誤以為是移動式電線桿,不然我想你們這個手是分定了。
不過我想藉此奉勸一下各位台灣女性,不要常常嗔怪伴侶不夠浪漫貼心。有時候其實是生理上之不能,不是心理上之不肯。畢竟歐巴拍掉妳的手機再接住,那是嚇死人的帥氣;旁邊親密的男友拍掉妳的手機還接不住那就叫做嚇細嚇警,賠我一支哀鳳七。(取自韓劇「太陽的後裔」情節)
如此巨大的桌子,當然也非常適合像我這種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就無可自拔變身成為黏人精的黏巴達少女們。想當年,我曾經愛上一位他國男子。他國是一個資源相當貧瘠無聊的國家,我這輩子從沒把他國當做人生必去的旅遊目標,卻為了他國男子,平均每兩個月能找到一個去他國的理由,就為了能見他一面。他國男子及其友人到他他國旅遊之時,我也硬是編了故事,飛到他他國去與他國男子「巧遇」(天啊我到底是怎樣的變態)。
最後,我與他國男子並沒有善終,他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我,也從未把我當成他想認真經營的對象。當然一段感情的失敗,絕對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我在事後反省,發覺自己太過莽撞,即便女追男隔層紗,我卻直接把紗撥掉,少了給對方探聽、好奇、捉摸不定的機會。
如今有了夠夠肉餐廳,我就算再想靠近對方,我都被迫要離得有點遙遠。最近在看心理學的書,上面說人若要改變自己,必須要靠心理催眠的力量,而若環境能配合,這樣的心力會更強。這樣的距離曾經是我情感上的障礙,如今卻成為我這樣黏巴達少女們增加神秘感的利器,快約喜歡的人來唷!
而夠夠肉餐廳,提供的是現在坊間已逐漸式微的石頭火鍋。目前線上有名氣的石頭火鍋,大概就是王品集團旗下的石二鍋了。不過石二鍋的湯頭是經中央廚房調理好,直接送到客人手中,但夠夠肉餐廳卻讓客人能從自己「炒料」開始,提供與這鍋的感情。
當我們拿著餐廳提供的特製小木瓢,炒著鍋裡的蔥、蒜、洋蔥、蝦米,然後再倒進高湯,轟的一下灰白色的煙霧飄起,就像阿拉丁精靈要從神燈出來了一樣,香味也隨之噴發。整個吃火鍋的過程不但美味,還兼顧了點趣味。少女們呀,還不快約心儀的男子嗎!
在我們正式開吃的同時,一個側背霹靂腰包,身著輕便短袖衣褲,腳踩涼鞋的男子朝我們走來。經友友介紹,才知道他原來就是夠夠肉的老闆。友友說,老闆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開了六間餐廳,包括永和的石裡香涮涮鍋,還有連鎖的平價義大利麵創義麵餐廳,夠夠肉是旗下最新的品牌。
老闆一來,當然很客氣地先跟我寒暄寒暄,問我吃得開不開心啊、要不要多來一盤肉啊什麼的(當部落客真的好爽啊!),畢竟拿人手軟,而且也是真的蠻好吃的,所以我也是滿臉堆笑,客套客套地打圓回去。
但吃一間餐廳,除了吃完判斷它好吃不好吃以外,幹,我人生到底還有什麼好講的?美食部落客之名義就要這樣如電影一日一生(Labor Day)凱特溫絲蕾愛上在逃嫌犯一樣沒有明天、沒有未來了嗎?
我只好開始跟老闆聊天,畢竟他老人家開了六間餐廳,我每間餐廳寫一篇文章,我也等於換了六頓溫飽,對得起父母手足列祖列宗了。
一剛開始一定也是問一些為什麼想做這個餐廳的那種老梗客家鍾之耳問題。老闆也是用客家鍾之耳回我,想讓客人吃到最優質的肉品啊、業界沒有人在用牛排等級的肉在做涮涮鍋啦、想擺脫傳統涮涮鍋店的刻板印象,從食材到裝潢都讓人耳目一新⋯。聽完一輪,要不是我強烈意識到自己吃的是老闆的血汗,我真的無聊到睡著。
因此我開始跟老闆打探一些八卦,一些真的隱藏在背後的故事。
老闆剛開始還有點支支吾吾的,畢竟一店之主嘛,又是個男人,架子難免大點。直到我說:「幹,你該不會是情傷想給前女友好看吧?」
老闆才有點像是被我塞進誠實棒棒糖一般,鬆口說起他的青春,及那些年,他奮力追的女孩。
老闆在念大學時喜歡上系上一名學姐,為保護當事人我們在此就不說是什麼學校跟什麼系了。學姐不但書唸得好,還很會打排球,在她們系女排擔任隊長。為了近水樓台,也為了解決一般大學青年普遍腎上腺素過於旺盛無處排解只好瘋狂手淫的現象,老闆以排球菜鳥之姿,創立了他們系上的男排(該系原本只有女排沒有男排)。
而且我不知道是因為老闆身材上的限制,還是因為他真的手淫到手指有點靈巧,老闆一個完全沒打過排球的人,居然還去練我個人認為排球運動中技巧性最高的舉球,身兼隊長及球隊的靈魂,當然還有學姐的守護者。
當時的學姐是有男友的,所以儘管再喜歡,老闆也只能小心地收起這份心意,站在舉球圈裡,望著網子另一邊三米線上的學姐,維持觸手可及卻在不同陣營的距離。
隨著老闆手淫⋯不,舉球技巧日益精進,他與學姐的感情也逐漸加深。
大二那年,學姐轉系,變態如老闆,不會打排球都能創排球隊了,當然馬上風風火火地跟進。他這千絲萬縷的愛意,才被瞧出了端倪。適逢後來學姐分手,他這最佳候補第一順位,也順理成章抱得美人歸。
但不知是因為他們對彼此的愛一直都有差距,還是學姐太習慣老闆的陪伴與照顧,以致她分不清這是友情還是愛情,交往兩年後,學姐說她覺得他們太像朋友了,決定分手。
而變態如老闆,除了創排球隊、轉系之外,還跟學姐一起考同一間研究所。如此變態,當然情傷的強度一定是我們這些市井小民望塵莫及的。為了不想每天去學校看見學姐引發他心傷悲,老闆決定休學。而且還因為他大學是自己搬出來住,老闆的爸媽居然壓根沒發現自己的兒子已經休學了。
休學的這一年,或許是因為釣不到馬子吧,老闆沉迷於釣蝦釣魚這類活動,但終究是沒釣到美人魚。
後來學姐畢業,老闆心中那座關於甜蜜愛情的青春火山,也逐漸停止噴發。曾經的激情動盪皆流向大地,變成火山泥,滋養新生的盎然生機。
現在的老闆,就像一座沉靜的死火山,身旁圍繞著蓊蓊鬱鬱的森林。看著這幅景象,你不會想到他過去怎樣怒髮衝冠為紅顏。
其實這整個故事和後來老闆創業的過程沒有太大直接關係,但當我請老闆分享他人生的故事時,他很直覺地就選擇了這段回憶,表示這段過去就像火星上曾經有水一樣,是他無法抹滅的痕跡。
或許是因為老闆還太年輕,沒有太多如高清愿、王永慶、郭台銘一類商界大老峰谷跌宕的故事可講;也可能因為老闆本身就是個神創立,想弄什麼什麼就能成功(至今該系男排依然存在,而且愈發壯大),但誰說青春就不是力量、愛情就不能讓人成長呢?我們想賺錢,無非就是想讓自己、想讓愛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幸福地在一起。
邊啜飲著啤酒(對,我們聊到還開了一支啤酒),我有些暈暈然地沉醉在老闆的青春當中。這才是夠夠肉的故事,就像你我一樣,是溫暖、是甜蜜、是愛情。
「那你以後不用擔心了,開餐廳超級好把妹的啊!」我說。
「開餐廳要怎麼把妹啊?」老闆問。
「拜託,外面的妹子(包括我自己)在夜店聽到男生說他是開餐廳的都馬上腿軟好嗎。」我回。
不論是多成功偉大的人,都曾是青春不悔的慘綠少年。我們都曾傻過、苦過、吃虧過,可是能把這種負能量翻轉成向上飛揚的反作用力的人有幾個?
看看老闆,我與他的年齡相仿,也曾有過悲苦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情感故事,但老闆卻敢於踏出冒險的旅程,增大自己人生的可能性,而我卻還貪逸在自己小小的舒適圈中。如果我能真正痛定思痛,是否能早一步讓前人為我追悔莫及?
有一天,當老闆的餐飲品牌變成像統一、王品那樣的集團,相信學姐會當場吐血而亡吧。
午後的陽光正燦,老闆因為還要去其他店巡視而先行離開。酒足飯飽的我,也來到店門口旁的角落,來試吊一下單槓。是夠夠肉餐廳特意為吃太多肉想減肥的客人設置的。
我那天穿了一件傘狀雪紡平口上衣,下擺是不規則波浪澎澎鬆鬆的,也沒有扎進褲頭裡。沒想到夠夠肉單槓太高,我奮力一跳想展現我體育人決心,單槓是抓到了沒錯,一下我都吊不起來也就算了,我的平口雪紡衣卻背叛我,在我躍起的瞬間也跟我一起飛舞,全部飛到我臉上。
這表示,台北市大安路一段231號附近的民眾們全看見我那貧瘠的車頭燈啦啊啊啊啊啊!(過程完全被替我拍照的友人拍下,不怕眼睛壞掉的請參照附圖)
夠夠肉餐廳
地址:台北市大安路一段231號
電話:02-2706-5085
涼紫央 旦那 在 值言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六月真是告別的月份啊~轉眼間Killer老師的《闇之國的小紅帽》也要完結了,這一集的封面很有冰雪奇緣的感覺耶~有沒有最後一集封面都會特別豪華的八卦XDDD 歡迎大家支持老師的作品喔~
《小紅帽第四集試閱》要完結了,好捨不得T_T(新增:6/13上巿哦!)
害羞的問一聲,可以請好心的北鼻們替我分享嗎?
在結束之前,要是可以讓更多人認識亞芮跟格蘭就好了/////
是說才剛出場就被狂吃豆腐,格蘭德爾你到底是.....=口=
※※※
第一章 我們一家都不是人
人生第一次出遠門,是在他七歲的時候,到漢諾威拜訪親戚。
父母帶著他和幾個隨從,坐了好久的馬車,終於來到那個美麗的大城,住進豪華的宅邸。
他們在那裏待了短短幾天,讓他跟可愛的表妹訂下婚約,然後就打道回府了。
第二次出遠門是十五歲的時候,到法蘭克福訂做新衣,準備在婚禮的時候穿。
結果婚禮沒有舉行,只有一場接一場的葬禮。從此他就再也沒出過遠門了。
為了不再為別人帶來災禍,他守在破敗的城堡裏,從窗戶望著四周越來越陰暗的森林,發誓絕不踏出森林半步。
這座森林變成他唯一的容身之處,他的囚牢,他的墳墓。
他對未來唯一的期待就是死亡,死亡卻偏偏不來。
戰爭還要再過幾年才開始,夢想中的光榮犧牲離他非常遙遠;而年輕力壯的身體也不可能重病暴斃。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越來越焦躁,越來越等不下去。
啊啊,乾脆一把火把森林跟自己都燒掉算了!
然後那個人來了。
彷彿受到滿月的召喚,那個人踏著輕盈的腳步闖入他的囚牢,火焰般豔紅的斗篷在風中飄揚,似乎要將漆黑的森林和他的苦悶一併燒盡……
※
這是個巨大的水下洞窟。格蘭德爾帶著亞芮和班傑明在水下潛了二十公尺,游進一條陰暗的地下水道才來到這裏。
洞窟悶熱潮濕,靠著石壁上的磷光照明,非常陰暗,還有一股讓格蘭德爾毛骨悚然的氣味。死亡的氣味。
這洞窟的主人,就是金髮的水精,羅列萊。
她的另一個身分,是格蘭德爾的遠房表妹,以及在年幼時訂婚的未婚妻。
之前在美因河畔,羅列萊忽然出現,歡天喜地黏在格蘭德爾身上。
「格蘭第!格蘭第!」
她又哭又笑,翻來覆去只會說這幾個字,豐滿柔軟的身體在格蘭德爾身上磨蹭著,讓他漲紅了臉,手忙腳亂試著推開她。
「羅列萊,羅列萊妳先等一下……」
看到亞芮震驚的表情,他的舌頭更不靈光了。
「呃,那個,本來我十五歲那年要跟她舉行葬禮,不是,婚禮,結果……妳別亂摸啊!」最後一句當然是對羅列萊說的。
亞芮想起以前在諾瑪鎮聽到的傳言。
「結果她在婚禮前一天忽然跳樓自殺了,對吧?」
「對,但我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裏。」他努力阻擋羅列萊隨時會吻過來的嘴唇,「而且還變成水精……妳克制一點行不行啊!」
「老大,你千萬別相信她。她絕對不是真正的羅列萊,只是故意變成她的樣子來騙你的!」
班傑明在格蘭德爾頭頂上轉著圈,氣沖沖地說著。
由於在加洛林王宮內差點送命,讓原本有些疏遠的格蘭德爾和亞芮之間的距離再次拉近。格蘭德爾打消了把亞芮送回人間的念頭,承諾跟她一直在一起。
就在兩人快要互許終身,氣氛正好的時候,這位「表妹」卻莫名其妙從水裏冒出來,跟格蘭德爾糾纏不清,真是氣死人了!
眼看羅列萊的嘴唇快要貼到格蘭德爾臉上,班傑明再也按捺不住,俯衝下去啄她的腦袋。
「不要臉的妖怪!走開!」
羅列萊抬頭瞪著小鴿子,美麗的臉頓時變形:皮膚變成泥漿色,頭髮變得灰白,雙眼化為紅色的蛇眼,縮成一線的瞳孔射出兇惡的光芒。
她咧開嘴,露出一大排尖牙,朝著班傑明嘶聲恐嚇。
「老大你看到沒?她是怪物!」
「是啊,跟我一樣。」
格蘭德爾苦笑著。說真的,羅列萊變身的樣子跟他挺像的哩。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亞芮妳別發呆,一起說說老大啊。」
亞芮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黏在一起的格蘭德爾和羅列萊。
格蘭德爾原本就不曉得該怎麼處理這種離譜的狀況,再看到亞芮的表情,心中叫苦。
跟亞芮之間的關係好不容易快要有點進展了,卻在這時突然冒出個未婚妻,簡直不是普通的尷尬啊!
「格蘭第,來,來。」
羅列萊扯著格蘭德爾的手臂,要他跟她走。
「老大,不能去啊!一旦跟著水精走,就會被她吃掉的!」
格蘭德爾也知道這一去鐵定沒好事,但是他總不能對羅列萊置之不理,至少得搞清楚狀況。
這就是他們進入水精洞窟的由來。
羅列萊興高采烈地把格蘭德爾拉到洞窟中央,把一團黑乎乎黏答答的東西拉到他面前,在上面拍了幾下。格蘭德爾莫名其妙。
「那大概是座墊吧?她要你坐下。」亞芮說。
「我坐地上就好……」格蘭德爾的臉快要比石壁還綠了。
羅列萊在一塊大石後面找了半天,拿出一樣足以讓格蘭德爾中風的東西。
一隻人手。
肌肉發達的粗壯手臂,顯然屬於男人。顏色發黑,氣味也很差,已經有點腐壞了。
羅列萊一使勁,將手臂扯成了兩半〈班傑明差點吐出來〉,然後她笑容滿面地將半隻手臂遞給格蘭德爾。
「不用了,我不餓!」
羅列萊猶豫了一下,轉身將手臂遞給亞芮。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您真是太客氣了。可是我爺爺臨終前有交代,叫我不可以吃人肉,因為可能會得傳染病……」
她絞盡腦汁想用最委婉的方式拒絕,格蘭德爾毫不委婉地打斷。
「她也不餓,不用給她食物。」
羅列萊聳肩,朝著人手張嘴吸了一口氣。人手化為一團黑煙,進入她口中。
亞芮佩服不已,「哇,原來水精是這樣吃東西的,不用剝皮也不用啃骨頭,真方便耶!她還會儲備糧食,真是勤儉!」
「妳……非要在這種時候發表感言不可嗎?」
格蘭德爾覺得自己隨時會噴眼淚,或是噴腦漿。
羅列萊「用餐」完畢,又撲到格蘭德爾身邊,拉起他的手臂。
「老大小心,她還沒吃飽!」
但是羅列萊注意的並不是格蘭德爾的手臂,而是他衣袖上的裂痕。
「哎呀格蘭,你的衣服破了耶。真可惜,馬理公爵特地送的。」
因為格蘭德爾長期奔波還不停戰鬥,外套已經爛得差不多了,加洛林的馬理公爵特地從自己滿櫃子的花俏外套中挑了一件最素的送給他。
高級的衣料經不住餐風露宿的生活,沒兩天就裂了一條縫。
羅列萊拉著格蘭德爾往洞窟深處走去,洞窟盡頭堆滿了人類的衣物,大部分是男裝。
襯衫、長褲、靴子、外套,應有盡有,還有許多的配件和飾品,像垃圾一樣丟得滿地都是。
「所以,這些就是被她吃掉的……」
「不要說了!」
格蘭德爾打斷亞芮,他的聲音在顫抖,手也在抖。
他向來認為吃人的魔物是最該死的東西,一旦遇到絕對殺無赦。結果自己的表妹居然吃掉這麼多人,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羅列萊在衣物堆中翻找,挖出一件華麗的織錦外套。她滿意地把外套在格蘭德爾身上比劃。
格蘭德爾火速後退。
「我不要這種東西,拿開!」
羅列萊大大的藍眼變得通紅,蓄滿了眼淚。
「格蘭,不要這麼兇啦。」亞芮輕扯著他的袖子。
格蘭德爾只好接下那件不祥的衣服。
「我是說,等重要的場合再穿。謝謝妳。」
羅列萊擦乾眼淚,滿足地笑了。
班傑明停在亞芮肩上,沒好氣地說。
「好了,現在我們已經到了她家,接受了她的熱情款待,接下來怎麼辦?」
沒人知道該怎麼辦,但有些問題還是非問不可。
「羅列萊,妳是什麼時候到魔境來的?」
羅列萊完全沒回答問題,只是眨巴眨巴著藍色的大眼睛,對著他傻笑。
「老大,我看她根本聽不懂你的話。」班傑明觀察入微地說。
「對,就跟你一樣,完全聽不懂人話!」
格蘭德爾嗆了自己跟班之後,繼續擠出耐心面對他的水精表妹。
「妳一到這裏,就變成現在這樣子了嗎?」
「格蘭第!」
羅列萊又說出這一百零一句話,再度撲進他懷裏。格蘭德爾腦中忽然浮現人被大章魚纏住的畫面。
「看來她是認為美女的笑容可以解答一切問題。」亞芮苦笑。
班傑明氣炸了。
「亞芮,妳怎麼還這麼冷靜啊?老大被下流的狐狸精纏上,妳居然一句話都沒說?」
「班傑明,她是水精,不是狐狸精耶。」
「妳……就只有這句話可說嗎?」
外面傳來巨大的爆炸聲,所有人都衝了出去。
洞窟並沒有異狀,水面仍然漆黑平靜,石壁仍然發著綠光,「座墊」也靜靜地躺在原地。
然而──
一道黑影從水裏竄出,朝著羅列萊撒出發著銀光的網子。
羅列萊厲聲尖叫,被網子牢牢綑住。撒網的人用力一扯,羅列萊連人帶網被拉起,像個布娃娃似地掛在那人身後。
格蘭德爾怒吼著拔劍衝過去,入侵者朝水面一指,水裏立刻射出無數水箭,朝其他人撲來。格蘭德爾擋在亞芮前面,在千鈞一髮之際揮舞烏爾坎特把水箭一一擋開。
「好身手,了不起!」
入侵者居然還有時間為格蘭德爾鼓掌叫好,實在頗囂張。
他是個年輕男子,他的臉頰兩旁長著銀色的魚鱗,手指中間也長著蹼。雖然剛從水裏出來,他身上仍然是乾的。
「你是混血精靈,對吧?」
「正是。在下魔物獵人沃爾夫,此次特來捉拿美因河的食人水精,請多指教。」
格蘭德爾心裏發涼。羅列萊確實是食人水精,魔物獵人抓她也是合情合理。但是看著自己親人困在網裏掙扎尖叫,他總不能袖手旁觀。
「你要帶她去哪裏?」
「在下身受王命委託,要帶魔物回多利安城堡覆命。不過閣下應該是想問這水精下場如何吧?自然是依照慣例──用聖火燒死嘍。」
「好殘忍!」亞芮驚呼。
「殘忍?小姐,這水精在美因河裏橫行了四五年,吃了無數路人,難道就不殘忍?剛才如果不是在下及時趕到,你們兩位跟那隻鴨子早就變成她的晚餐了。」
「我是天鵝啦!」班傑明抗議。
「您誤會了,她是請我們來她家作客,還招待我們吃飯呢。雖然我們不敢吃,但是她真的是個好人啊!」亞芮解釋著。
沃爾夫張嘴又閉上的樣子,還真的挺像一條魚。
「好吧,她是隻熱情待客慷慨大方的食人水精,所以就應該放任她把路人拿來當迎賓晚宴的食材嗎?」
「呃……我只是覺得會熱心請人吃飯的人應該不是壞人……」
格蘭德爾打斷了兩人關於待客之道的爭執。
「打個商量吧?我付你一筆錢,你放她一條生路,拿她一條手臂跟頭髮回去向國王覆命說水精死了,相信他還是會付你酬勞。我保證看好她,從此再也不讓她吃人。」
雖然他口袋裏沒幾個錢,眼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要砍她手臂?」亞芮花容失色。
「總比被燒死好。」格蘭德爾苦澀地說。
然而這沈重的提議在沃爾夫耳中只是笑話。
「關於您的提議,在下有一事不明:您說再也不讓她吃人,莫非是想讓她活活餓死?」
看到格蘭德爾臉色鐵青,他歎了口氣。
「閣下,世上有許多像您一樣的痴情男子,一迷戀上水精就無法自拔,自認可以用愛情的力量拯救她,改變她吃人的本性,結果都只是平白送命。在下奉勸您,回頭是岸吧。水精無法改變,也不需要拯救。」
「請您幫個忙。」格蘭德爾緊握拳頭。
「閣下,如果是普通的生意,看在您對水精如此深情,連美麗的夫人都幫忙說話的份上,在下也願意給您個面子。偏偏這回水精惹錯了人,在下也無能為力。」
「真謝謝您稱讚我美麗,不過我知道是客套話,而且我真的不是夫人,實在是愧不敢當,雖然如此還是一樣感謝您。所以說她到底惹到誰了?」
這種轉換話題的奇妙方式讓兩個男人和一隻鳥都呆了一下。
「那件外套。請看看上面的紋章。」
羅列萊送給格蘭德爾的外套胸口繡著一個紋章,圖案是海上的巨大漩渦,醜惡的海流把萬物粉碎捲進海底,只有一座城堡傲然屹立在漩渦邊緣,不動如山。
「那是多利安王室的紋章。」
「她吃了王室成員?」格蘭德爾大驚。
「正是。衣服的主人乃多利安王弟崔斯坦殿下,他原本要前往美因茲王國跟公主成婚,並繼承美因茲王位,不料在半路上遇到水精,就此一命嗚呼。因此這水精乃是多利安和美因茲的共同敵人,想救她的人,可得有跟兩大王國為敵的心理準備。」
格蘭德爾想到在剛才的「衣物間」裏,還堆著很多看起來像是御林軍的制服,顯然王弟跟部下們全都死在羅列萊手上,這下事情可麻煩了。
「如何,閣下?還想救這水精嗎?」
格蘭德爾長歎一聲,把烏爾坎特收回劍鞘。
「明智的抉擇。祝閣下和夫人永保安康!」
沃爾夫背著羅列萊跳進了水裏,只剩下羅列萊的尖叫聲在空中迴盪。
「格蘭第──!」
※
夜深了,格蘭德爾坐在河邊,望著滾滾的河水出神。
他只要一閉眼,就會聽到羅列萊臨去的尖叫聲,耳膜都快裂開了。
亞芮輕輕走到他身邊坐下,跟他一起瞪著河水。
幾分鐘後,格蘭德爾終於打破了沈默。
「我第一次見到羅列萊的時候,我七歲,她五歲。我父母帶我去她家作客,她家在漢諾威,我們走了好久才到。漢諾威跟諾瑪鎮完全不一樣,繁華又氣派,羅列萊的家也是,我從來沒看過那麼漂亮的房子。還有羅列萊,她有一頭金色的捲髮,眼睛像紫蘿蘭一樣,我一看就呆了。」
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對亞芮說這些話似乎不太好?但是他控制不住。
「我們在那棟漂亮的宅邸住了幾天,我每天都跟羅列萊在花園裏玩耍。有一天大人把我們叫進宅邸裏的小聖堂,讓我們在聖壇前交換誓言訂立婚約,然後我就跟著父母回家了。幾年以後,換成她的父母帶著她和一群送嫁的僕人到我們的城堡來舉行婚禮。因為在婚禮前見新娘不吉利,我一直沒有去見她,只是在最高的塔上遠遠瞄她一眼。那時只覺得,哇哦,這麼漂亮的人是我的新娘耶。然後在婚禮前一天,她……」
他沈默了下來。
「你一定很傷心吧?」
格蘭德爾搖頭。
「我只覺得很困惑,她為什麼這麼討厭我,討厭到大老遠跑來自殺呢?後來才明白,她的死跟喜歡討厭無關,也不是自殺,是被我身上的詛咒連累。她從屋頂上跳下來的時候,搞不好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想到那種景象,他全身惡寒,將臉埋進手心。
亞芮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好輕輕把手放在他肩上,給他一點溫暖。
「被詛咒而死已經夠慘了,她死後居然還被丟到魔境,變成人人喊打的吃人怪物,這簡直太沒天理了,這全是我害的。被吃掉的那些人,無論是平民還是王弟,都應該算在我頭上才對,被燒死的人應該是我!」
「不能這樣說啊,你又不吃人……」
「老大,你很奇怪欸!」
班傑明高八度的聲音打斷了亞芮不知所云的安慰。
「明明最討厭傷害人類的怪物,為什麼還要擔心她?」
「你不是說過,就算是吃人的魔物也有活下去的權利?」
「我也說過,吃人的魔物一旦被獵人抓到,就只能認命!」
格蘭德爾深吸一口氣。
「你說的沒錯。但是她是我的親人,所以我的立場馬上就改變了,我就是這麼自私的人,懂嗎?」
班傑明快要氣死了。
「我說了,那傢伙絕對不是真正的羅列萊,她的所作所為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亞芮,妳也這麼認為嗎?她不是羅列萊?」
「呃……」
亞芮不想說謊。
「沃爾夫說水精是四、五年前開始在這河邊出沒的,正好跟羅列萊過世的時間相符。而且她看著你的眼神很真誠,不像是假的。」
「亞芮!妳真是笨蛋!」班傑明氣得脖子快打結了。
「你現在才知道啊?可是格蘭,羅列萊吃人不是她的錯,當然也不是你的錯。雖然沃爾夫說水精無法改變,但是她是人類變成的,也許還有救。你也說啦,只要看好她,不讓她吃人肉……」
「所以妳也認為我應該要負起責任一輩子照顧她?」
格蘭德爾忽然冒出一句話,讓亞芮無言以對。
「妳認為我應該履行婚約跟羅列萊結婚嗎?」
這才是他最在意的事。關於他和羅列萊的婚約,亞芮是怎麼想的呢?
「呃……婚約應該是在一方死後就失效啦,是說她現在復活了,好像也沒人規定一方變成水精應該怎麼辦……重要的是,你想跟她結婚嗎?」
「亞芮妳幹嘛亂講話啦!老大,千萬不行啊!」班傑明高聲抗議。
「沒人問你!我只想知道亞芮的意見。」
亞芮深吸一口氣,給了答案。
「我只知道,如果眼巴巴地看著羅列萊被處刑,你一定會很痛苦。我不希望你痛苦。」
這話真正讓格蘭德爾清醒了。
沒錯,他現在沒有本錢坐在這裏自暴自棄,一定要有所行動才行。
不管羅列萊是不是罪有應得,不管她還有沒有救,不管他得分擔多少責任,他都不能任由自己的表妹被燒死。
他站了起來。
「我們走吧,去多利安把羅列萊救回來。」
班傑明冷笑。
「哇,老大,真難得你這麼有魄力耶。不過我要先問一下,你會游泳嗎?」
「廢話,不然剛才是誰把你跟亞芮從河底洞穴帶出來的?」
「我指的是在海上連游幾天幾夜不能休息,背上還得背著亞芮。」
「……什麼意思?」
「咦,你不知道嗎?」
班傑明再次變成最了解狀況的人〈鳥〉,又擺出一副跩樣。
「多利安是海上王國,城堡跟巿鎮都建在船上。多利安一族原本就是海盜起家,現在海面上還是有一群海盜四處橫行。至於海面下呢,有一大堆海怪,而且每隻都比陸上的怪物大十倍。順道一提,多利安也是五星之一,它的通道就是海上的大漩渦。一旦被捲進那漩渦,運氣好的人會被丟回人間界,運氣差的人就變成絞肉。如果你真的想去多利安救人,要不就先練習游泳,再不然就想辦法變成海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