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今天
打開電腦,桌面立刻出現照片,告訴我去年今天我和朋友帶著丹丹控肉到三芝放風。我們的行程很簡單,去海邊晃晃,吃越南小棧,不熱的話再找個地方讓兩隻狗跑跑,回套房休息吹冷氣,睡午覺,三點左右打道回府,在下班塞車時間前到家。
今天的提醒也讓我確切的記起,是在這一天,我對著大海吶喊:「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死!」那時父親出院已超過半年,不但褥瘡好了,生命跡象越來越穩定,臥床一年多的他在復健後還能坐輪椅。相對於母親經常出門曬太陽,我們從不讓父親出門。他是老派人,絕不希望鄰居看到他的病容,因此他的旅程通常僅止於到老婆房間約會或到客廳換個風景。
我一直以為前半年是最辛苦的,我是說受傷後的六個月創傷期。當時我每天早上四點起床遛狗,五點回家,六點半到病房讓看護出去透氣吃早餐,七點半醫生查房。那時他說,行醫三十年從沒遇過我這種天天比他早到的家屬,我以為他的意思是正面的。一年後,我為了父親出院事宜跟他吵架,因為社工課課長指控我主導家屬會議,並非所有家屬都同意讓父親脫離呼吸器回家。為了這個指控,我從呼吸照護病房跟他吵到胸腔科病房,一開始溫文儒雅的主任,突然變成防禦性醫療主義醫生,我在所有等著他開會的醫護人員面前跟他大吵,都一年多了,他怎麼可能以為我是那種人。原以為用心良苦建立的醫病信任關係,就這麼毀於一旦。
也許那信任關係根本未曾存在。後來我才知道,所謂的「呼吸照護病房」是人間煉獄,據說只有一個病人坐著出院,因為年輕力壯得已藉由訓練恢復自主呼吸能力,但依舊全身癱瘓。其餘的病人只能老死在那裡。他們不符合「末期」的定義,但無法脫離呼吸器自主呼吸,自然無法下床,更無法由口進食。就算如此,營養師依然為這些人調配一般人所需之熱量,父親每天攝取1500大卡的營養奶,肚子越來越大,原本就有糖尿病的他血糖飆高,醫生的處理方式是打針,如此惡性循環,褥瘡永遠不會好。呼吸照護病房由胸腔內科負責,胸腔內科醫生看的就是肺臟,只要肺臟好好的,就是健康的病人,就要活下去,不論這「活」的品質如何。因為在法律上,呼吸器依賴不算末期,全身癱瘓不算末期,萬一感染一定要打抗生素,除非像我這樣,全家都簽安寧照護同意書,確保將來沒有家屬會告他,這不是安寧緩和,這是無意義的延長生命。
後來我到處打聽,請來安寧科醫生評估,但父親不符合末期條件,自然也找不到兩位醫生簽名。只好用上更極端的方式,我們和院方開家屬會議,然後辦理自動出院。除了所有的直系親屬,包括二哥從新加坡特地飛回來,出席的有醫生,護理長,社工課課長,護理師,呼吸師。醫生向所有家屬解釋出院後會發生的狀況,也分批帶著家屬到病床邊向父親解釋出院的意義:你會停止呼吸,然後死亡。那日父親異常清醒,堅定而清楚的點頭表示了解。我們終於爭取到父親的死亡權。
當時醫生和呼吸師都評估父親脫離呼吸器之後撐不過三十分鐘。不久前大哥才親眼目睹岳父由於肺炎活活喘死,如同溺死般痛苦。為此我們做好必要的準備,包括在安寧病房預留一個床位。
我清楚記得那天是十二月七日星期六,選星期六是因為大家可以不用請假,且那天安寧科醫生有門診,不用擔心有問題找不到人。一直以來,大家都以為是呼吸器在幫父親呼吸,脫離呼吸器他就會停止呼吸。然而,從出院那天開始整整一年多,他的血氧,血壓和心跳完全和使用呼吸器時一樣正常。這位高齡九十的阿公明明脊髓受損,無法自主呼吸,他硬是用橫隔膜繼續呼吸了一年多。
父親回家後,母親的機能也漸漸退化,尤其是吞嚥功能。漸漸的,母親的雙人床換成了病床,床邊多了一台抽痰機。客廳堆滿醫療備品,如果我不說話,我們家彷彿身處印尼。
一個原本應該死去的人該如何活下去?這個問題跟我無關。我要面對的是如何照顧一個原本該死去但死不了的病人,還有一個沒什麼意志力活下去的妻子。其實也沒什麼,就把醫院那套搬回家,其他的慢慢學,剛好遇到疫情,所有的物資都要囤貨。我終於回台南搬了家,不用再付房租,也找人重新整理三芝的房子,考慮出租或當成喘息的空間。領了三人份的三倍券跟朋友去吃高級牛排,一個月一次和朋友相約帶狗到海邊放風,然後呢?然後就是抬頭無語問蒼天,只好對著大海吶喊「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死?」
第一家出版社找我寫書的時候,我們連書名都想好了,就叫「不孝女」。我並不覺得受到冒犯(是我自己提的)或幽默風趣,只覺得深沉的悲哀。他們都出生於不幸的的家庭,自食其力成家立業,同時背負原生家庭的重擔,熬到退休,抱著人生短暫的心情看了幾眼外面的世界,歡欣的迎接五個孫子的到來。他們經歷了人生,有喜有悲的活過了,也坦然準備面對也許老也許病或既老且病的晚年,從未料到老病與死亡的距離是這麼的遙遠,看似很近,其實很遠的難熬。究竟是苟且偷生好,還是灑脫的揮揮衣袖好?
一年後的今天,腦部萎縮的母親發作時總是焦慮躁動需要藥物緩和。原本以為已經可以回答一年前的問題,如今忍不住再問一次殘忍的蒼天:「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死?」
喔對了,龍山寺很準,不過據說對年前不能進廟宇,所以依舊沒有答案。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8萬的網紅范琪斐,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本週漏網東西軍角逐的選項是:「抖音涉國安」vs.「疫苗用鱟血」。經過24小時的刺激票選之後呢,「疫苗用鱟血」獲得50.2%的票數,險勝0.4個百分點;這刷新了上次的紀錄,成為我們節目開播以來比數最接近的一次! 「鱟」這個字念ㄏㄡˋ,不是鱉喔!大家可能覺得鱟這種「活化石」,看起來跟「王蟲」長得差不多...
死亡約會完全版 在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Delta帶來的困難
最近美國抗疫,大概就是遇上兩項問題
1️⃣ 有一定比例的人不願意接種疫苗或不願意配合措施,尤其年輕族群
2️⃣ 此時Delta來襲,導致CDC修改口罩令,這使得美國大眾更不能接受
以下是美國CDC與馬薩諸塞州(Massachusetts)衛生部門合作提出的近期報告
📌這份報告導致美國重新修改口罩令,接種完二劑疫苗也必須戴口罩:
美國普羅溫斯敦在7月多次大型公共活動後
7月3日至17日期間Massachusetts居民中發現了 469 例 COVID-19 新病例
其中 346 例,即 74%,發生在二劑完全接種疫苗的人身上。
並在 133 名患者的 90% 樣本,也就是119名患者發現是Delta。
CDC還檢查了127名接種疫苗的患者的 #病毒載量 (viral load)
發現與另外84名感染該變異、卻未接種疫苗的人的病毒載量 #相似。
但是該組 #住院率 相當低,有五人住院,其中四人接種了疫苗。沒有人死亡。
📌 CDC 表示,他們的調查指出
絕大多數接種疫苗的人(約 79%)都出現了明顯的 Covid-19 症狀。
Delta 變體在接種疫苗和未接種疫苗的人群中都會導致高病毒載量。
📌 本週早些時候,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就更改了其戴口罩指南,
建議即使是接種過疫苗的人也可以在美國 #部分地區 重新戴口罩
在這些部分地區,指的就是delta變異病毒正在加劇增幅的區域。
這表明接種疫苗的人群與未接種疫苗的人群一樣能夠傳播病毒
這一發現促使 CDC 再次建議高傳播地區的人們在室內戴口罩,無論疫苗接種情況如何。
CDC 主任羅謝爾·瓦倫斯基 (Rochelle Walensky) 說:
“高病毒載量表明傳播風險增加,並引發了人們的擔憂,即與其他變種不同,感染了 Delta 的疫苗接種者仍有傳播病毒的能力。”
“這一發現令人擔憂,是導致 CDC 更新口罩建議的關鍵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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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三件重要的事情要知道。
1️⃣ Delta 似乎具有極強的傳染性—並負責更多的突破感染。
2️⃣接種疫苗的人可能比預期更容易傳播病毒。(但是住院率極低,目前預估千分之四)
3️⃣ 這對於家庭中有免疫力較差的成員,是非常大的生命威脅
雖然以上似乎與我們從一些美國重症醫師現場的觀察相左
美國前幾周大部分重症住院者,幾乎都仍是現行未打疫苗的民眾
會不會是所謂被認為打完疫苗 #突破性感染 的患者
症狀不致住進醫院,而是在家觀察?
另外也有一個猜疑是根據7月29日Nature引用了一篇研究
該研究來自以色列接種BNT的醫護人員數據,於7月28日發表在NEJM上
認為突破性感染的原因,在於抗體濃度產生較低,是未被感染者的⅓
不過這研究是2021年1月到4月,當時delta未出現
Delta應該是明顯讓有效的中和抗體效價降低
這就是追求全球同步族群免疫的重要
如果變異一直從未能疫苗普及或措施效率差的開發中國家不斷出來
進步國家會也只能循環開發疫苗下一個版本的研發與補打
因為變異的速度很容易讓人前功盡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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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在美國,48.7% 的人已完全接種疫苗。並且方向朝著年輕族群在努力
拜登政府也全力對抗著國內的反疫苗訊息
反疫苗與疫苗疑慮,在不同的國家不同族群,就有不同的挑戰
在美國現在就是年輕族群遇到強大的挑戰,這和台灣很不一樣
📌 美國醫學期刊JAMA最近刊登一篇Opinion
Will Some Adolescents and Young Adults Forgo Adherence to COVID-19 Prevention Methods in Favor of Romantic Relationships?
伊澤特·拉尼爾(Yzette Lanier, PhD)是兒科醫師
這篇文章的背景,正是現在美國當下許多年輕人不想接種疫苗,卻Delta變異襲來的期間
指出青少年和年輕人 (adolescents and young adults, AYAs)
除了施打疫苗之外,要他們接受公共衛生措施,是困難的
因為年輕人有自己的文化,是另類的 #社會支持
他們需要約會、牽手、接吻、性行為,稱為浪漫關係
雖然 AYA 可能了解參與 COVID-19 預防措施的益處,但有些人可能會優先發展和維持他們的浪漫關係。
因此強化年輕人族群中的衛教和疫苗、變異病毒的趨勢,是美國衛教的現行重要目標
讓同意遵守 COVID-19 預防措施,成為伴侶之間的共同目標
📌 在疫苗免疫的持續時間尚不完全清楚的時代
都再次驗證我們即便打完疫苗,公共衛生措施仍不能偏廢
這一點我對戴了超過一年口罩的台灣完全有信心
只是這考驗我們防疫下,經濟與社會文化的韌性,每個國家都是。
死亡約會完全版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別想擺脫書:書永遠不死》艾柯&卡里埃爾對談錄
* 這是一個對談。
對談雙方艾柯&卡里埃爾,一位是百科全書式學者、作家,另一位是傑出的編劇,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得主。
他們都是愛書人、藏書家,海闊天空聊談由書延伸的種種話題。
詩人海涅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在他們開始燒書的地方,他們最終會燒人。
書,永遠不該死去。
⋯⋯⋯⋯⋯⋯
卡里埃爾: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種趨向:收藏技術竭力淘汰的東西。
我有個比利時朋友是電影編劇,他在地下室放了十八台電腦,就為了可以看從前的影片!
所有這一切都說明,沒有什麼比永久性載體更曇花一現。我們還能讀一本五個世紀以前印刷的書,卻無法看一張只不過數年以前的電子錄影帶或LCD老光盤。
除非把舊電腦都留在地下室。
卡里埃爾:真正令我震驚的,在於當下的完全消失。我們從未如此著魔於仿古風尚。過去在全速追趕著我們,很快我們就要服從前一季度的時尚。
未來永遠不確定,當下卻漸漸在縮短和退避。
艾柯:現在的消失,不僅因為從前持續三十年的時尚如今只持續三天。這同樣與我們講到的事物的過時有關。從前,你花幾個月時間學騎自行車,一旦學會,這就成了一件終生有效的家當。如今,你花兩星期學用一個新的電腦程序,等你漸漸能操作時,更新的程序又出現了,你不同意也不行,手機軟體會強制更新。
因此,問題不是集體記憶的喪失。在我看來,這更像是當下的不穩定。我們不再活在一個平和的現在之中,我們只是沒完沒了地為未來努力做準備。
卡里埃爾:我們處於運動、變化、更新和轉瞬即逝之中,矛盾的是,正如剛才所說的,我們的時代卻是一個越來越長壽的時代。
我們的祖父母的一生顯然要比我們的短暫,但他們始終處於恆久的現在之中。
我叔叔的祖父從前是個鄉下業主,他在每年的1月1日為來年整理賬目。前一年的賬目基本預示了下一年的狀況。什麼也沒有改變。
03
艾柯:記憶具有雙重用途——無論個人的記憶,還是集體的記憶(即文化)——一是保存某些數據,二是讓那些沒用並有可能充塞我們腦袋的資訊沈於遺忘。
一種文化若不懂得過濾過去幾個世紀的遺產,就會讓人想到博爾赫斯在《博聞強記的福內斯》中的人物福內斯,那個能記住一切的記憶專家。
但這恰恰與文化背道而馳。文化,是所有從此消失的書和其他物件的墓園。
卡里埃爾:如果借助在網上搜尋的資料,我們在邏輯上必須覈實這些訊息的可靠性。網絡工具讓我們方便地找到一切假訊息,真實的和不真實的,但事實上也讓我們陷入某種極端的困惑之中。我想,有關安貝托·艾柯的網上訊息一定充滿謬誤,至少充滿不確定性。
艾柯:當某某研究院的某先生出版克萊蒙梭或柏拉圖研究著作時,我們應該相信,他提供的資料確切可靠,因為他一生都在圖書館裡覈實這些來源。然而今天,某先生很有可能從網絡獲取資料,一切都變得不可靠。說實話,這一切早在網絡之前就已存在。個人記憶和集體記憶,本來都不是過往事件的真實寫照,它們只是重構。
05
卡里埃爾:你和我一樣知道,國家主義的約束在何種程度上歪曲了我們對某些事件的看法。直至今日,歷史學家們還常常屈服於本國公開或隱秘的意識形態……阿塔蒂爾克命人改寫土耳其歷史,聲稱早在羅馬時代,土耳其人在羅馬人入侵以前就在土耳其生活了幾個世紀。
諸如此類的事情處處都有……我們即便想覈實,又上哪裡覈實呢?
我們一般認為,土耳其人事實上來自中亞細亞,而現今土耳其的最早居民沒有留下任何書寫遺跡。怎麼辦?
06
艾柯:如果記憶像一張軟體,人到五十歲就會得阿爾茨海默症。遠離阿爾茨海默症或其他各種老年痴呆的方法,就在於持續不斷地學習,比如每天早起背一首詩,做各種智力練習,甚至字謎或者變位構詞遊戲。
我們這一代人在中學還必須背誦詩歌。但接下來的幾代人越來越少這麼做。熟記的過程其實就是在訓練記憶力和智力。今天,我們在某種意義上已經不是非得這麼做不可,但我們恰恰要強迫自己進行這種日常練習,否則就有過早患老年痴呆症的危險。
卡里埃爾:我恰好還記得一句引文——我的記憶剛剛夠用——「我還記得一個擁有非凡記憶力的人,但我忘了他都記住些什麼。」也就是說,我只能記住遺忘。這樣一來,我想我們的交流有助於區分法文中的「知識」(savoir)和「認識」(connaissance)。
知識塞滿我們的腦袋,卻不總是有用。認識則是把一種知識轉化為生活經驗。
07
卡里埃爾:我們的歷史書的書寫往往從民族主義傾向出發,從短期利益出發,從這兒那兒感受到的意識形態的選擇出發。
任何關於法國大革命的歷史都不是清白無辜的。丹東本是19世紀法國那些歷史學家們的偉人,到處可見丹東像和丹東街。後來他失寵了,被證明墮落了,廉潔的羅伯斯庇重新獲得青睞,受到阿爾貝·馬蒂埃等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的大力支持。於是在法國的某些左派社區有了幾條羅伯斯庇爾街,在蒙特伊–蘇–布瓦甚至有了一個羅伯斯庇爾地鐵站。
明天又會是誰?又會有什麼動靜?
08
卡里埃爾:我們全都受著過濾的教育,這種過濾早在我們之前就已完成。正如你所說,這是一切文化的本質。不過,我們不該禁止對這樣的過濾發出質疑,事實上我們也不缺乏這類質疑。舉個例子。在我看來,除了蘭波和波特萊爾以外,最偉大的法蘭西詩人均默默無聞。他們是17世紀初的巴洛克詩人們,布瓦洛和其他古典詩人曾對他們施加了致命的打擊。他們的名字是讓·德·拉塞佩德、讓–巴普蒂斯特·夏西涅、克洛德·霍皮、皮埃爾·德·馬爾波夫。我有時會背誦他們的詩,但這些詩人的作品只有古本,也就是他們在世時的版本,非常罕見,極其昂貴。這些詩幾乎沒有再版。我堅信他們屬於最偉大的法蘭西詩人之列,遠遠超過拉馬丁、繆塞,儘管後兩位的作品作為法語詩歌典範而暢銷不衰。
09
卡里埃爾:偉大的俄羅斯小說家們相互通信,甚至和他們的法國同行保持書信往來,比如屠格涅夫和福樓拜。一個作家若想避免被過濾,那麼他最好聯合、參與某個小群體,而不要保持孤立。
艾柯:莎士比亞之謎在於,人們不能明白,為何單單一個演員就能創造出如此天才的作品。有人甚至推想,莎士比亞的戲劇可能出自培根之手。但是不對。莎士比亞並非孤單一人。他生活在文大學者圈中,和其他伊麗莎白時代的詩人們保持密切往來。
10
卡里埃爾:在古老的文化傳統裡並不存在對偉大創作者的膜拜。不計其數技藝超凡的古代匠人進行創作,卻從未在他們的作品上署名。他們從不把自己視為、也從不被人視為藝術家。
艾柯:他們也沒有創新的概念,這是西方的標誌。在某些文化傳統裏,「藝術家」(artists)的野心只是極為忠實地重複同一種裝飾圖案,並把前輩教下的技藝再傳給學生。他們的藝術即便有變化和差異,我們也察覺不到。
11
卡里埃爾:佛里茲.朗還為人所知,至少電影愛好者們記得他的《殺手M》。但其他幾位呢?過濾,正無情、無影地全面實施,甚至電影學校也一樣,這由學生們來決定。突然,某位「被過濾的」導演重新現身。因為他的某部電影在這裡或那裡放映,並造成轟動。因為新出了一本關於他的書。但這總是極其罕見的。
我們幾乎可以說,電影一旦開始走進歷史,也就走進遺忘。
卡里埃爾:突然之間,活力不再,導演老去,演員也是,作品被不斷重複,某種精髓的東西正在喪失。義大利電影一去不復返,儘管它曾經在世界電影名列前茅。
這讓我們笑、讓我們顫抖的三十年,如今還留下什麼?
費里尼始終讓我心醉神迷。安東尼奧尼一直讓我心懷敬佩。你看過他最後的電影短片《米開朗基羅的凝視》嗎?這是有史以來最美的一部電影!安東尼奧尼在2000年拍攝了這個不到十五分鐘的短片,片中沒有任何對白,他有生以來第一回把自己拍進電影。我們看見他獨自一人走進羅馬的聖·皮埃爾·奧里安教堂。他緩緩走向教皇尤里烏斯二世的墳墓,整部電影就是一個沒有對白的對話,是安東尼奧尼和米開朗基羅的摩西像的相互凝視。我們一直在探討的問題——我們這個時代特有的自我展示和言論表達的瘋狂,毫無來由的焦慮躁動——全被否決在影片的沈默和導演的凝視之中。
12
卡里埃爾:如今唯一還保持手寫的東西————是醫生的藥方。手寫信消失將造成一整個行業的消失。
筆跡學,代人寫信,手稿收藏者和商人……使用電腦讓我懷念草稿,尤其那些對話場景的手稿。我懷念塗抹的槓子,刪改的字句,最初的混亂,向各個方向發射的箭頭,它們標誌著生活、運動和依然困惑的探索。
13
卡里埃爾:在那些艱難的歲月裏,書籍處處輕易地得到傳播,它是一種挽救文化的工具,正如在古羅馬帝國末期,有些知識份子隱退到修道院裡,抄寫一切他們可以從正在衰敗的文明中輓救出來的東西,他們感覺到它將要分崩離析。
這種現象發生在所有文明陷入危難的時代。
可惜的是,沒人採取這一方法來挽救電影。你知道在美國出版的一本書嗎?書名很漂亮,叫《消失的電影攝影集》。那些電影只剩幾張劇照,我們必須從這些劇照出發,重新建構電影本身。這有點兒像那個伊朗書籍裝訂師。不僅如此。把電影改編成小說,就是說把電影提煉成帶插圖的書,這種做法早已存在,可以追溯到默片時代。這種改編自電影的書有一部分保存了下來,而電影本身卻早已消失。
書比電影更長久,儘管書的靈感來自電影。這麼說來,電影也有考古學。
14
艾柯:從那以後,這本書每次重新出現在拍賣目錄裏,我都會去查看,書價再也沒有回落過。這樣的價格,讓書再也不可能落入真正的收藏者手中。
卡里埃爾:它成了一件金融產品,一件商品,這很可悲。收藏家,也就是真正愛書的人,往往都不是特別有錢。書一旦變成可以賺錢的物品,貼上「投資」的標籤,有些東西就丟失掉了。
艾柯:必須強調一點,古籍已不可避免地走在消亡的路上。我要是擁有一件珠寶珍品,或甚至一幅拉斐爾的畫,在我死後我的家人會賣掉它。但我若收藏書,一般會在遺囑上註明,既然我花了一輩子把它們收集在一起,也就不希望它們將來被拆散。這樣一來,這些書要麼只能捐給某個公共機構,要麼通過佳士得拍賣行賣給一家大圖書館,一般會是美國圖書館。從此,這些書就永遠地從市場上消失了。在每任擁有者去世的時候,鑽石都會回歸市場。至於印刷初期珍本,從此只能在波士頓圖書館的館藏書目上看到。
艾柯:永遠也不可能。因此,除了所謂的投資者造成的破壞以外,每一冊古籍都變得越來越稀罕,也必然地越來越昂貴。至於年輕一代,我不認為他們喪失了對珍本的愛好,我倒是懷疑他們是否曾經具備這種愛好,既然古籍的價格總是遠遠超過年輕人的購買能力。話說回來,一個人若真的感興趣,也不一定非要花很多錢才能成為收藏家。
15
卡里埃爾:愚昧往往接近謬誤。
對愚昧的興趣促使我關注虛假的研究。這兩條道路完全被傳統教育所忽略。每個時代既有其真理的一面,也有眾所周知的愚蠢的一面,極大的愚蠢,然而傳統教育只負責教授和傳播真理。
從某種程度而言,愚昧被過濾了。是的,確實有「政治上正確」和「理智上正確」之分。換言之,有一種所謂的好的思考方式,不管我們願不願意。
艾柯:虛假並不一定是愚蠢或弱智的表達方式。虛假就是一次謬誤。違心地行事,就是言與知相悖。
人們一直都在真誠地犯錯。
謬誤橫貫人類的歷史,這不算壞事,否則我們就成了神.....托勒密真的相信地球靜止不動。在托勒密身上絲毫沒有弄虛作假的成分,隔著歷史來看,這只是一個謬誤的知識罷了。
卡里埃爾:我有很多年沒回到這些問題上了。但我再次感到震驚,研究愚蠢問題是如此讓人興奮。
不僅因為愚蠢引出書的神聖化問題,還因為愚蠢讓我們認識到,我們中的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說出類似蠢話。我們總是處於說傻話的邊緣。
我再讀一句夏多布里昂的話,他評論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的拿破侖:「其實,他就是一個戰爭大贏家,除此之外,任何將軍都比他能幹。」
艾柯:當我們決定談論愚蠢,從某種意義來說,我們在向人類這一半天才、半愚昧的造物致敬。
而當我們漸漸臨近死亡——正如咱倆的現狀——我們開始覺得愚蠢勝過美德。
卡里埃爾:在研究愚蠢問題時,我們發現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們自己是傻瓜。顯然,我們不可能把別人當成傻瓜自己卻不受懲罰。
我們最終會意識到,別人的愚蠢恰如一面鏡子朝我們張開。
一面永久、精準、忠實的鏡子。
卡里埃爾:我們的精神都有些狂熱。我們收藏的書全都見證了我們的想像令人眩暈的程度。一邊是不著邊際的妄想和瘋狂,另一邊是愚蠢,想要區分這兩者尤其困難。
艾柯:我們可以強調文明的各種進步,這些進步極為顯著,並且涉及在傳統中毫不相干的各個社會範疇。但與此同時,愚蠢也越來越多。
從前的農民不說話,並不是因為他們愚蠢。受過教育也不一定意味著智慧。
不。今天有這麼多人渴望被人聽見,致命的是,他們只被人聽見了他們自己的愚蠢。
從前的愚蠢沒有爆發,不為人所知,今天的愚蠢卻肆意橫行。
16
艾柯:我承認,我直到四十歲才讀了《戰爭與和平》。但我在閱讀以前就瞭解這部小說的精髓。你剛才提到《摩訶婆羅多》:我從沒讀過,雖然我收藏了三種語言的三個版本。誰從頭到尾讀過《一千零一夜》?誰真正讀過《愛經》?
但人人都在談論它,有一些還加以實踐。這個世界上充滿我們沒讀過卻幾乎無所不知的書。
問題因此在於,我們是怎麼知道這些書的?巴亞爾說他從沒讀過喬依斯的《尤利西斯》,但他打算向學生們講解這部小說。
卡里埃爾:說到我們書架上那些沒有讀過並且永遠不會去讀的書,很可能每個人心裡都有這樣的想法:我只是暫時把它們放在一旁,我和這些書有個約會,不過是在以後—很久以後,甚至來生。
有些垂死的人感到自己大限已到卻尚未讀過普魯斯特,這樣的哀嘆實在讓人受不了。
艾柯:當有人問我是否讀過這本或那本書時,我出於謹慎總是這麼回答:「您知道,我不讀書,我寫書。」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閉嘴。但有時還會有人堅持不懈地提問。「您讀過薩克雷的小說《名利場》嗎?」我最終屈服了。連續三次我試著讀這本小說,每次都半途而廢。
—-文章來自於本書部分摘錄
死亡約會完全版 在 范琪斐 Youtube 的最讚貼文
本週漏網東西軍角逐的選項是:「抖音涉國安」vs.「疫苗用鱟血」。經過24小時的刺激票選之後呢,「疫苗用鱟血」獲得50.2%的票數,險勝0.4個百分點;這刷新了上次的紀錄,成為我們節目開播以來比數最接近的一次!
「鱟」這個字念ㄏㄡˋ,不是鱉喔!大家可能覺得鱟這種「活化石」,看起來跟「王蟲」長得差不多,但對牠實際上能做什麼相當陌生。我們每個人應該或多或少都有打針或接種疫苗的經驗吧?要確認這些醫藥用品安全無虞,其實都要靠鱟血的幫忙。
鱟流出來藍色的液體就是牠們的血液,因為裡面有銅離子所以呈現藍色,但鱟血的神奇之處並不在於顏色,而是牠們的血液裡有特殊的凝血劑,可以拿來揪出細菌,是目前地球上唯一具有這種功效的生物,牠們的血液就被科學家拿來製作成「鱟試劑」(LAL),現在醫藥界正在努力研發Covid-19疫苗,也是要靠鱟血從旁協助。
在鱟試劑發明前,科學家不知道該怎麼確定,新疫苗或藥物是否安全無菌,為了確定新產品沒有被大腸桿菌或沙門氏菌之類的汙染,過去科學家必須抓來一大堆兔子,把疫苗注射進牠們體內,看看兔子有沒有出現症狀,但自從鱟試劑1970年代誕生之後,完全改寫了製藥界歷史!檢測的時候,只要拿一點鱟試劑滴到疫苗或藥物上,如果疫苗裡有細菌,鱟試劑就會把細菌包起來,變成像果凍囊狀的樣子,鱟試劑雖然不能殺死細菌,但等於是一種「警報器」,挽救無數人和兔子的性命,所以鱟血也堪稱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液體之一,甚至被稱作「藍金」。
其實鱟試劑的製作真的不容易,捕撈外加放血作業,相當費時又燒錢,想做出1加侖(3.8公升)的鱟試劑,平均要耗費6萬美元,相當180萬台幣!業者每年都會捕撈50萬隻鱟,而每一隻鱟都會被抽出大約30%的血液,大家可能很難想像30%有多少,拿我們人類來舉例好了,體重60公斤的人,全身血量大概會有4000ml,如果你跑去捐血,規定是最多一次捐500ml,換算下來也不過12.5%,結果你把人家放血30%,不出鱟命才怪!所以放血的過程中,大約會有30%的鱟撐不過去,要7天後才能回家,而撐過去的倖存鱟就會被放回海中,但其實沒有人知道牠們能不能恢復健康,好好活下去。
而製藥業者當然堅稱這些鱟都會順利恢復原先的生活,但動物學家追蹤鱟的餘生後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有大約10%-25%的鱟在回家幾天後就會死亡。而且研究證明被放過血的鱟會身體虛弱、喪失方向感一段時間,母鱟可能還會有「不孕症」,出現產卵困難的現象,所以動物學家呼籲製藥業對牠們溫柔一點,好增加牠們的存活率,不然總有一天人類會無鱟可用。
拿美國來說,正常每年春天滿月的時候,會有成千上萬的鱟,爬上美國大西洋沿岸產卵,但是由於棲息地流失,再加上人類過度捕撈,導致過去幾十年來鱟的數量急遽下滑。1990年生物學家原本預估,在美國「德拉瓦灣」的產卵點,有至少124萬隻鱟,但這個數據到2002年也就是短短12年後,暴跌到33萬多隻,等於只剩下原本的四分之一不到。2016年的時候,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就把美國鱟列為「易危」(Vulnerable),專家也預估,美國「鱟口」恐怕持續減少,預估未來40年內數量將暴跌30%。
而台灣的話,從前台灣西部的沙灘有許多鱟,但現在已經看不到了,如今只有在金門可以找得到鱟的蹤跡,大概20年前,金門古寧頭西北海域的潮間帶,就已經被劃為鱟保育區,明令禁止抓鱟,用漁具或徒手都不行,當地也有取締小組不定期巡邏,同時會進行各項宣導教育、野放鱟寶寶等保育行動。總之鱟的數量真的岌岌可危,牠們明明就是存活了4億多年的活化石,比恐龍還要古老,結果遇上人類就GG了。
鱟血的使用,在這次肺炎疫情中再度成為焦點,但卻引發動保人士的抨擊。其實近年專家已經研發出一種,與鱟血原理相近的合成替代品(rFC),目前被歐美一些公司所採用,但是今年6月,負責美國製藥安全標準的公司又出來說,他們無法證明這種替代品的效果良好,因此需要繼續使用鱟血這種傳統的檢測,看來短期內,鱟被插吸管放血的畫面還會繼續上演。你們覺得為了救人類,讓動物賠上性命,這樣是合理的嗎?歡迎留言和我們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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