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孩子會說話，不代表說出來的就是完整的想法】
大約是兩個月前吧，我們正式跟蕃茄溝通好生日派對的事，他興奮得要命，好幾天都坐立不安的。這件事發生的那天早上，我跟蕃茄剛吃完早餐，一起看完一本書之後，蕃茄突然從沙發上跳下來，站在客廳中央大喊：「我想要整理！！！我要把家裡整理的乾乾淨淨的！！這樣同學來的時候就會說『哇你們家好漂亮喔』！！」
跟你老爸一模一樣的個性，我噗哧一聲笑出來。
「好喔，那我也一起來好了。我來收拾茶几。」我說。
「那我要收拾我的小廚房！！」蕃茄舉高雙手宣布。
於是我們就開始分頭進行。我檢視一下茶几上大大小小的玩具和雜物，開始著手分類，蕃茄在另外一側的牆壁那邊忙，小廚房開開關關，煞有其事的樣子。憑這股氣勢，今天搞不好可以來一次大掃除耶！
沒想到，「這股氣勢」只維持了差不多三分鐘，蕃茄就跑回沙發，「噗」地一聲倒下去，趴在上面翻滾。我轉頭一看，小廚房根本還維持原樣，水槽裡都是東西，廚具亂插，瓦斯爐上都是鍋子跟玩具，「收拾」了什麼鬼根本看不出來。
搞什麼鬼，不收了嗎？
「蕃茄，你在幹什麼啊？」
「太麻煩了我不要了！」
什麼啊！！這種疲軟的續航力！！！你根本什麼都沒有做吧，這樣就說不行是怎樣，也不想想我平常幫你善後多少東西！我忍住想要開機關槍掃射的煩躁感，勉強按耐住自己。
「你才收一下下而已耶，都還沒收到什麼。」
「就是因為太麻煩了啊！」
聽到小孩嫌棄一件小事很麻煩，大概是前幾名容易讓我不爽的情況吧，每次聽到這句話我都會立刻覺得「麻煩？你那種事情算麻煩的話要不要試試看養小孩？」可惜這種詛咒永遠不會成真。但是那天早上，也許是因為剛吃完早餐，精神體力都還算充裕，我沒有直接跳進「說教模式」，反而停下來思考了一下。
剛剛蕃茄大喊「我想要整理」的時候看起來很愉快，後來也確實興致勃勃地跑去忙碌了一陣，我覺得他是真心想做。而且平常他其實一直都對參與家事很有興趣，今天時間也還早，不太可能是因為累了，難道是遇到什麼困難嗎？
「蕃茄，」我決定問問看：「你是不是因為不知道怎麼收，所以才覺得很麻煩？」
「對⋯⋯。」蕃茄從沙發上坐起來，一臉委屈。
原來如此！我再看了一眼雜亂的小廚房，確實這種塞滿東西的狀態會讓人有「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的無助感，對四歲的小孩來說應該很不容易，果然還是需要一點幫忙吧。
這樣一想，我整個人也放鬆下來：「沒關係的蕃茄，只是看起來很複雜而已，我們來一起做一次你就會了。」
接下來，我們兩個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我們先來找大的東西，你看到砧板了嗎？看到了。你記得他本來放在哪裡嗎？水龍頭旁邊。好，那把它放回去。好了。接下來還有什麼東西很大？有兩個鍋子。好，那我們來整理鍋子，你看裡面有沒有東西？有蔬菜。好，那先把蔬菜倒進水槽以後，把鍋子收好，你記得收在哪嗎？記得，在櫃子裡。很好。
就這樣，我負責指揮，蕃茄負責想東西應該歸類在哪裡，我們從大的東西開始，收拾了砧板，鍋子，碗盤和廚具，然後，開始處理小東西。
蔬菜好多，我們先收蔬菜吧！好。蔬菜放在哪裡？櫃子裡。（種類繁多，花了一點時間）很好，再來看看還有什麼？積木。積木是收在廚房的嗎？不是，是在我的房間。好，那順便看一看還有沒有其他東西是收在房間的。小象。還有嗎？沒有了。很好，那把小象跟積木拿去房間吧。
蕃茄啪啪啪啪地奔進房間，又啪啪啪啪地衝出來。同樣的合作方式，我們依序又收了釘書機，兩支彩色筆，一支剪刀，一捲紙膠帶。
「你看，是不是收完了？」我說。
「真的耶，好乾淨喔！！」蕃茄非常開心。
「不過，還有最後一個步驟唷。」
「是什麼？」
「去拿抹布吧。」
蕃茄很喜歡擦東西，已經駕輕就熟，就蹦蹦跳跳地去廚房拿了抹布回來，開始上上下下努力把小廚房擦個晶亮。我趁機把茶几也收拾乾淨，然後趴在沙發的扶手上看這個小傢伙東忙西忙。嗯⋯⋯總覺得這麼好的氣氛下還可以再多做一點⋯⋯有了！！
等蕃茄擦完，把抹布放回廚房以後，我把他叫過來再提點一次。
「你現在知道怎麼收拾了吧，我們來複習一次：第一個把大的東西放回原位；第二個把小的東西放回原位；第三個拿抹布擦乾淨。這樣你可以記得嗎？」
蕃茄點點頭。
「好，現在我是妹妹，你來教我收餐桌吧！」
說完，我就站到餐桌旁，擺出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表情。蕃茄笑得東倒西歪，他最喜歡玩爸爸媽媽假裝弟弟妹妹的遊戲了。他馬上趴在沙發背上，照著剛剛的原則，指揮我把大大小小的東西放回原位。沒過幾分鐘，餐桌也恢復整齊乾淨了。
＊＊＊
這次的經驗再度讓我深刻體會到，跟孩子互動的時候，「#停下來」和「#對焦」的重要。
所謂的「#停下來」，就是我上面說的，沒有急著進入「說教模式」，責備蕃茄做事情怎麼這麼沒有耐性，才一下子就放棄，又不是多困難的事情，我看你只是想偷懶而已吧？如果當時我真的把這一串說出來，可以想像一定又是一場衝突，最後不但什麼都做不成，還弄得全家都很不爽。
正是因為我「停下來」了，所以才讓自己發現，我其實跟蕃茄「沒有對焦」。
我並不是每次都有能力「停下來」，但是當我因為某些契機（例如睡得很飽，或是不趕時間）順利「停下來」的時候，每次都會發現，衝突起於「沒有對焦」，而我所謂的「#對焦」，意思是「#我是不是真正理解蕃茄在表達什麼」。
當孩子還小的時候，我相信有很多父母都很希望他們可以快點開口講話，這樣子跟他們溝通就會容易多了。確實是這樣沒錯，隨著蕃茄的語言能力越來越好，確實我對他的了解也越來越多，某些事情就會變得很順利。
但是，這裡藏著一些我時常必須反覆提醒自己要小心的盲點——孩子說出口的東西，往往只有他們內心真正想法的一半，或者是更少。
這並不是因為孩子「#不願意說」。從跟蕃茄互動的經驗來觀察，我自己的推測是這樣：當蕃茄很盡力想要完成一件事，卻遇到挫折的時候，他的情緒常常來得很快。他有能力辨認自己的情緒，例如說「好麻煩喔」，但是他卻還沒有能力去分析這個情況下該怎麼辦才好，或者是為什麼他會覺得這麼麻煩。同時因為之前零到四歲的經驗裡，他認為「#大人是萬能的」。大人知道他肚子餓，知道他想睡覺，知道他想要玩哪個玩具，所以現在當然也會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
這幾樣事情加起來，就呈現蕃茄跑過來大喊「好麻煩喔！」然後擺出一副「看起來很擺爛」的死樣子。但是事實上，其實是他需要幫忙，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複雜到大人無法直接猜到；大人也沒有發現，孩子以為說這麼多大人就會懂了。這樣的落差，需要大人「#換位思考」的能力，去猜測孩子完整的想法是什麼。如果沒有猜對，大人真誠的態度也能讓孩子理解「原來大人沒有讀心術」，可以進一步溝通，邀請孩子多說一點。
這件事情當蕃茄更小的時候，使用的語言還很「稚氣」時，我是很容易發現的，因為他會的詞彙還少，如果聽起來不自然，我立刻就會察覺「#也許他有其他的意思想要表達」。但是到現在，蕃茄使用的詞彙越來越多，語句越來越長，描述也越來越精準的時候，我真的必須要更主動提醒自己，才有辦法「想起來」他其實才剛滿五歲，只是「表面上可以完整表達」，其實他還需要很多的幫助。
要能夠「對焦」的前提，就是我得先「停下來」，不讓自己憑直覺反射，光看表面的狀況就任意推測蕃茄的想法。我剛剛說過，我並不是每次都做得到，但是當我有餘裕，內心又感到「#平衡自在」的時候，我就能夠發現蕃茄的想法跟我推測的有很大的出入。而這樣的經驗只要有過「一次」，就足夠讓我下回看待蕃茄的行為和回應的時候，能夠轉換角度彈性思考的空間更大一點；也讓我下一次遇到類似情況的時候，能夠及時叫自己「停下來」的機率也更大一些。
孩子一直在長大，但是他們究竟長大多少，能力又發展了多少，在我的經驗裡，真的需要大人時時跟孩子溝通，校準一下自己內心的印象，才不會發了冤枉脾氣，自己內傷，孩子又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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