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的戲劇—— 看楊牧敘事詩〈林沖夜奔〉、〈妙玉坐禪〉中的敘事聲音的轉調 ◎謝政融
一、前言
楊牧在其一生持續創作的各個時期,都分別發表了具代表性的敘事詩。要窮盡研究其所有敘事詩實屬難事。為求討論面向的豐富度,筆者挑選了〈林沖夜奔〉和〈妙玉坐禪〉二首,前者是詩人較早期的作品(1974),並以男性為主角;後者則相隔十年有餘(1985),且是用女性角色的角度切入。
除去上述不同,這兩首敘事詩又不無共通點:此二首都承自中國古典章回小說,當中的人物原型與故事梗概。分別是《水滸傳》和《紅樓夢》當中的故事,在小說當中對於該二人物以及所發生的事件都已經有其描述。
既然如此,詩人如何在當中找到書寫的空隙,使創作得以成立?經典帶給文化無窮的養分,卻也是所有創作者的陰影。詩人如何透過獨特的敘事策略,注入自己對角色的想像和投射,而不是只重複於前人塑造的角色形象。
其中,筆者認為楊牧詩中敘事聲音的使用策略,就是我們可關注的重點。詩人擅長透過不同的角色發聲,或是同個角色聲音的轉折,豐富角色的層次,並增加讀者的閱讀體驗。之所以能夠讓敘事詩中的角色發出如此豐富的聲音,也和詩人獨樹一格的戲劇獨白體有關。
「戲劇獨白體」是楊牧的敘事詩被廣泛研究的重點之一。詩人也曾撰文闡述過這個概念:
……從個人這樣對照的創作過程,我發覺為了達到以詩的密度維繫故事結構於不墜,更保證詩的抒情或言志功能可以發揮到極限,同時預留足夠的想像空間給與讀者,我最好的策略就是採取一種獨白的體式,逕取一特定的第一人稱之位置,置於稍不移易的場域,通個文字語氣之指涉逐漸揭開前因後果,使之交集於一舞台之當下,故稱之為戲劇獨白體,相當於英詩的dramatic monologue。
根據詩人自己的闡述,「戲劇獨白體」是一種以第一人稱,於特殊時空場域發話,以獨白之語氣敘事的體裁。詩人特別提及英詩中的dramatic monologue,顯見這樣的寫作手法並不是憑空而來。
劉正忠在〈楊牧的戲劇獨白體〉一文當中,指稱這種體裁和英國自莎士比亞以降的戲劇傳統有關,並受到英國詩人如葉慈、龐德、勃朗寧、艾略特等英國詩人的發展及轉化。而楊牧的重要性在於「持續將戲劇獨白體『漢語化』及『現代化』」,他對角色「所繫的文化系統、倫理價值有所理解,深入摹寫特定時刻的心思,並提出自己的解釋」。如同在〈林沖夜奔〉中,詩人試圖融入舊戲曲的形制。評論者張松建則認為這樣的寫作主題和方式,是有意「避免建構宏大的歷史全景圖,專而聚焦於歷史性的時刻和瞬間」,並且有「把歷史轉化為個人的戲劇性體驗,主體介入,移情感應」的企圖。
而按照詩人的說法,採用「戲劇獨白體」的目的之一是為了維繫故事結構,這便是敘事詩和純粹的抒情詩不同之處;其二,卻仍然需要保存詩之所以為詩,所需要具備的言志以及抒情功能。如果以本文要討論的〈林沖夜奔〉、〈妙玉坐禪〉來看,原文本提供了基礎的故事結構,而詩人以自己的聲音介入腳色,企圖兼顧原文本的精隨和身為創作者的主體。
既然楊牧的「戲劇獨白體」是一種將人物置放於專屬他的特定時空,而使其以獨白的方式訴說內心轉折的文體。那麼本文在探討人物塑造的議題時,便不能將「人物」與「動作」分開。既要探討人物特殊的心理結構,也要將人物的行為在他專屬的關鍵時空下剖析。
二、切換敘事聲腔
敘事詩當中,敘事佔十分重要的一環。特別是如同〈林沖夜奔〉、〈妙玉坐禪〉兩篇,都有原章回小說的文本,講述原文本的故事是寫作者的任務之一。以〈林沖夜奔〉為例,為使講述情節的詩句不流於死板,詩人在每一折當中,都採用不同的觀點敘事。
〈林沖夜奔〉分為四折,每一折皆有不同的敘事者,順序分別為:風、山神、林沖和雪。其中以第三節林沖的獨白長度最長,並且又分為三小折,整體來看富有層次,也相當具有現代戲劇的味道,距離由風聲、山神聲次第拉近,直到特寫林沖本人的內心世界,最後再拉遠至旁觀而默默的風、雪、山的混雜聲音。
在每一折當中,敘事的角色都擁有自己的敘事基調,這樣的基調不但是角色獨特的聲音,與戲劇的結構也互相發生作用。如同第一折風聲以「我是風」拉開序幕:
我是風,捲起滄洲
一場黃昏雪——只等他
坐下,對著葫蘆沉思
我是風,為他揭起
一張雪的簾幕,迅速地
柔情地,教他思念,感傷
此折雖然並不多寫林沖的內心,卻也自外在環境緩慢迫近,直逼他的心緒。當讀者閱讀到「教他思念,感傷」時,雖然明白是由風的意志發話,卻很難不感覺到林沖的感傷情緒。
而在林沖出現之後,故事就緊接著展開。然而若是直接進入〈水滸傳〉的故事敘事當中,則故事不免乏味且缺乏創意。詩人以「我們是滄州今夜最急燥的風雪」帶領詩句。
我們是今夜滄洲最急躁的風雪
這樣一條豹頭環眼的好漢
我是聽說過的:岳廟還願
看那和尚使禪杖,喫酒,結義
一把解腕尖刀不曾殺了
陸虞候。這樣一條好漢
燕頷虎鬚的好漢,腰懸利刃
誤入節堂。脊杖二十
刺配遠方
這一折當中出現了三次類似的詩句,分別是「我們是滄州今夜最焦灼的
/風雪」、「我們是今夜滄洲最急躁的風雪」以及「你是今夜滄洲最關心的雪」不斷複沓,不但在詩中形成類似樂曲之主旋律的效果,也製造出懸疑感。每個段落風雪的聲音出現,山雨欲來的懸疑感悄悄醞釀。
第二折中的山神的聲音中,複沓的句子則是「我枉為山神看得仔細」。旁觀的山神與其說是神,更像是在場觀看、見證一切的自然,作為精神的存在並不會直接現身。
那一座猛惡林子
夏天的晨烟還未散盡
林沖雙腳滴血,被兩個公人
一路推捱喝罵,綁在
盤蟒樹上,眼看水火棍下
又是一條硬朗崢嶸的好漢……
我枉為山神只能急急
這樣旁觀而無能為力的山神,營造了戲劇的緊張感。無論故事中的人物陷入怎樣的危機,都只能依靠自己或透過其他人物出手解救才能逃離。再次應證楊牧的敘事詩中是以人物為關注的焦點。
詩的結尾,風、雪、山混雜的聲音,則又是聲音轉折的另一個層次。第四折,敘述又恢復為旁觀者的觀點,憂傷落寞的調性。透過重複的句子如「風靜了,我是/默默的雪」、「山是憂戚的樣子」等句子反覆迴繞。彷彿向我們建構了舞台背景,而當中的人物林沖的心情又被刻意拉開距離側寫。敘述者「雪」和舞台下的觀眾一樣,都只能透過故事線索,以及林沖的表情來揣想。
風靜了,我是
默默的雪。他在
敗葦間穿行,好落寞的
神色,這人一朝是
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
如今行船悄悄
向梁山落草
山是憂戚的樣子
……
風靜了,我是
默默的雪。他在
渡船上扶刀張望
臉上金印映朝暉
彷彿失去了記憶
張望著烟雲:
七星止泊,火拼王倫
山是憂戚的樣子
透過敘事者的旁觀,我們彷彿能看見林沖生命中的大起大落。在一連串事件之後,他顯然成為一個完全和以往不同的人,他臉上的金印就是最好的說明,象徵他早已是一個被朝廷認定的罪犯。而他也只能試著遺忘過去,迎向屬於自己的未來。在此一折中反覆吟詠的句子,也讓我們感受到這的確是一個人在和自己過去告別的過程。
三、轉折聲音基調
相較於〈林沖夜奔〉多個聲道的切換,〈妙玉坐禪〉雖也取材自章回小說,卻只用單一人物,也就是《紅樓夢》中女尼妙玉的聲音完成篇幅和前者篇幅相近的敘事詩。
〈妙玉坐禪〉相對於楊牧大多數的敘事詩不同,是以女性做為主角。劉正忠在〈楊牧戲劇獨白體〉一文當中,稱為「跨越性別的獨白體」(cross-gendered monologue)。其中針對跨越性別所做出的調整及處理,值得我們觀察。
全詩分為五個小標,分別為魚目、紅梅、月葬、斷絃、劫數。相對於〈林沖夜奔〉在原小說中的分量,以及被改編為戲曲的過程所衍生出的書寫材料,妙玉在《紅樓夢》中所占的篇幅並不多,也沒有相關的戲曲作品,我們因此可以看見詩人在此調動了更多想像。
貫穿〈妙玉坐禪〉全詩的主調是「甚麼聲音在動?」,如同:
甚麼聲音在動?是柳浪千頃,快綠
翻過沉睡的床褥。
……
那是甚麼聲音?
莫不是鼙鼓和號角
在神話世界齊鳴,在我不能感受的
幻境?……
詩是我能的
秋夜的管絃我理解
——那是甚麼聲音在動?
……
結跏趺坐禪牀
妄想必須斷除
一心一意趨真如——但那是甚麼聲音?
……
以上的四個引用的段落,分別出現在詩的第一、二、三、五小節,也就是魚目、紅梅、月葬、劫數。可謂貫串全詩,唯一沒有出現類似句子的小節,是第四小節「斷絃」。以「你從何處來?」替代前者成為敘事主調。
〈妙玉坐禪〉講述的是女尼妙玉無法靜心坐禪的當下,因此「什麼聲音在動?」不僅暗示其受到凡塵俗事的侵擾,也恰好可以預示妙玉最後遭強人擄去的命運。
往往「什麼聲音在動?」的句子後面,引出大段對於聲音的想像。而這又是另一種詩人表現聲音的方式,這種對於聲音的描述,透過不同種類的意象表現人物的心理層次與轉折。
……甚麼聲音?
或許是鼷鼠在屋樑上磨牙,是睡蓮
在水缸裏悄悄延長它的根
蠹魚游過我心愛的晚唐詩
是冷霜落瓦,燭蕊爆開兩朵花——
我聽到聲音在動?是甚麼?
莫非是蟾蜍吐舌,蜥蜴搖尾巴?
梔子簷下新添了喜悅的雀巢?
這一段出現在第一小節「魚目」當中的聲音,以規模而言比較細微。無論是鼷鼠、睡蓮、蠹魚,動作都是微乎其微的,發出的聲音常人甚至不見得聽過。在一首詩的開頭,這些聲音無疑是整個事件從無到有的緣起。以這些細微的聲音暗示妙玉在打坐時,所受到的最初驚擾。相較於第二小節之後的聲音,又是截然不同的規模。
那是甚麼聲音?
莫不是鼙鼓和號角
在神話世界齊鳴,在我不能感受的
幻境?又好像旂旗迎風旆旆
像快箭自三百步外呼呼中的
戰車如輊如軒碰撞着,激起火花
以雷霆的姿勢飛馳過莽原
鷹隼鼓翼盤旋於沼澤之上
俯視驚駭的大地,以兇猛之眼
看我疊手閉目,終於動搖委
倚無力地仰臥下來
等待利吻襲擊
第二小節「紅梅」當中,聲音的規模倏忽變成巨大的鼙鼓與號角,以戲劇的角度來看,是極富戲劇性的轉折。
四、小結
楊牧的敘事詩擅長將進入不同角色,敘說其生命最具戲劇的轉折時刻。透過切換敘事的聲腔和轉折聲音的基調,達成豐富的敘事層次。
以〈林沖夜奔〉以及〈妙玉坐禪〉這兩首詩的詩題來說,二者都是以「人」加上「動作」所組成。若我們返回閱讀原文本會發現,這兩個時刻在章回小說當中,對人物都極為關鍵且有重要的象徵意義。《水滸傳》中的林沖夜奔,是林沖被小人所陷害之後走投無路,不得不向梁山落草;《紅樓夢》的妙玉則是聆聽黛玉彈琴斷絃之後走火入魔,在打坐期間被賊人擄去。詩人也曾在自己的散文〈抽象疏離〉當中,提到自己是刻意選取這樣的題材:
……但我確定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想到這個體式,回到那樣一個我選擇的人物正處在一截取的生命情境裏,正從事他必然只屬於他的工作。……
筆者認為詩人所採用的「人」加上「事」的寫作主題,就是無論脫胎於歷史或是小說,楊牧的敘事詩都有不亞於原文本的戲劇張力關鍵所在。凝縮在特定時空、戲劇化地處理人物的關鍵轉折,使得他的敘事詩既不顯得冗長拖沓,也不易喪失焦點。利用帶上人物「面具」的敘事策略,並透過聲音的轉調,讓其敘事的聲音更加豐富。
徵引資料
1.楊牧〈抽象疏離〉
2.劉正忠 〈楊牧的戲劇獨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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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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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0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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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換妻如換衣」之謎:夜抱夫人玩玉人|知史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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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161~223年),字玄德,涿郡(今河北)人,東漢遠支皇族,三國時蜀漢的建立者,謂蜀漢昭烈帝。幼貧,後入軍旅參與鎮壓黃巾起義,在諸葛亮的籌劃中,聯合孫權打敗曹操於赤壁,佔荊州、益州和漢中。221年稱帝,定都成都,次年在吳蜀之戰中敗北,不久病故。
劉備是涿郡涿縣人,自稱是漢景帝兒子中山靖王劉勝的後代,他自己反覆這麼說,見人就說,於是史書上也這麼說了,至於真假沒有人知道。我們十分熟悉劉備的那句開場白:「在下劉備,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根本就沒人問他是誰的後代,仔細一想劉備的舉動實在可笑。同時也可以看出劉備一直為他低微的出身而苦惱不堪。
劉備少孤,與母親販履織席為生。他所住的草屋東南角籬笆邊有一顆高五丈的桑樹,遙望像個車蓋,往來的人都奇怪此樹非凡的姿態,有的就說此地當出貴人。劉備小時候與其他的小孩子在樹下遊戲時說:「我將來必定乘這樣的羽葆蓋車。」羽葆蓋車是皇帝才可以乘坐的,叔父劉子敬告誡劉備說:「你這樣胡說難道要滅我們全家麼?!」劉備不喜歡讀書,只愛好狗馬、音樂、華麗的衣服。他身高七尺五寸,垂手超過膝蓋,回頭可以看見自己的耳朵,不喜歡說話,喜怒不形於色,好交結豪俠,鄉里的少年都依附他。中山大商人張世平、蘇雙可能被「中山靖王劉勝之後」的話打動,覺得劉備不同尋常,便給了他許多金銀財寶,這樣劉備召買了一批人馬,開始實現他奪取天下的計畫。
三國時代是個英雄輩出的光輝年月,但劉備特殊之處就在於白手起家,不像曹操與孫權倚靠先輩打下的堅實的基礎,他所倚靠的只是一個虛無飄渺的「中山靖王劉勝」。劉備不是一個好色之徒,因此對他的情愛生活史書記載極少,但孟子還說「食、色,性也。」意思是食慾和性慾都是人體的本能,劉備也不例外,只有在情色上才可以見到劉備的另一面。
劉備的夫人沛國人甘氏是三國時代著名的美女之一。劉備起兵後在豫州小沛納甘氏為妾。劉備好幾個嫡妻先後喪生,甘夫人便以嫡妻的身份攝掌內事。後來隨劉備到了荊州依附劉表,生下兒子阿斗(即後來的蜀後主劉禪)。
曹操大軍在當陽長阪追到劉備一行,劉備丟下老婆孩子一個人跑了。全靠趙雲的保護,甘夫人才倖免於難。當初桃園結義的時候張飛與關羽都殺了自己的妻子跟隨劉備,那句有名的「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話就是劉備說的。可見在他眼裡妻子不過是隨時脫隨時換的衣服鞋子一類的東西,所以此時拋下甘夫人一個人逃命符合劉備的性格。
甘夫人生於微賤的家庭,幼小的時候鄉里會看相的說:「這個女孩子此後貴不可限,當位極宮掖。」等她長大後體貌與一般女子不同。十八歲的她玉質柔肌、態媚容冶,劉備將她召致白綃帳中,在戶外觀望,甘氏就如同月下凝聚的白雪一樣。河南有獻媚劉備的人送給劉備一支高三尺的玉人,劉備把這個玉人放在甘夫人的身邊,常常在夜晚叫甘夫人脫光衣服,與旁邊的玉人作比較。他白天與謀臣談論軍國大事,夜裡就抱著甘夫人玩弄那個玉人,自己還常說:「玉之所貴,比德君子。況且雕鑿為人形,而難道可以不玩麼?」甘夫人與玉人潔白溫潤沒有二致,看見的人都分不清哪一個是甘夫人哪一個是玉人。嬖寵者不僅僅妒忌於甘後,也妒忌那個玉人。甘夫人常想將玉人毀去,她對劉備說:「以前子罕不以玉為寶,春秋上讚美他。現在吳魏未滅,怎麼能玩物喪志呢?凡是淫惑生疑的東西,不要再拿進來。」劉備聽從了甘夫人的話,撤下玉人再也不玩了,取嬖者見沒有機會可趁都退靠後了。當時的君子議論以為甘夫人是位神智清醒的夫人。
劉備從陶謙手裡接管了徐州之後,用糜竺、陳登為輔佐。袁術自接鄰的揚州起兵與劉備爭奪徐州。建安元年呂布襲取徐州的治所下邳,守將張飛嗜酒誤事,劉備的家眷都陷落在城裡。劉備潰退到廣陵收集敗兵散卒,以圖後舉。糜竺與陳登輾轉找到了劉備,糜竺原來是一個商人,家產十分豐厚。糜竺在廣陵遇到劉備,劉備問及自己的家眷,糜竺說還在下邳城裡。劉備丟了城池失去了甘夫人,弄得兩手空空,無奈只有嘆息一番。
糜竺有一個年已及笄的妹妹,長得很美豔。為了安慰劉備,他便將妹妹送給了劉備,並將家產傾囊而出充作軍資。劉備正是窮困潦倒的時候,好像天下掉下一個餡餅,不僅使危軍復振,而且還得到一個美女相伴。他寫信給呂布請他送還家眷,互釋嫌疑。呂布只是為了得到徐州的地盤,與劉備本來沒有什麼個人恩怨,便了得做個人情,將家眷送還了劉備,並且還格外開恩讓沒有地方安身的劉備駐紮在徐州的小沛。
甘夫人回來後,卻發現劉備戰場失意情場得意,又娶了一個小妾。不過她沒有表現出不快的神情,古代男子三妻四妾本來是很平常的。甘夫人與糜夫人相見後寒暄了一番,然後暗中彼此偷偷打量對方,再將自己與對方做了一番比較。不過這是妻妾心中的小波瀾,外人不得而知。
雖然呂布歸還了甘夫人,但是劉備與呂布已經互生嫌怨。建安三年春,呂布派人去河內買馬,半路上被劉備將馬匹都搶走了,呂布正好沒有藉口,便遣部將高順、張遼率兵攻打小沛。劉備知道自己的力量不支,飛書向許都的曹操求救。曹操立刻派遣夏侯惇領兵往援小沛。
夏侯惇來到小沛還沒來得及安營,被高順部下的銳騎沖得四散,急得他腳忙手亂。夏侯惇左目中了一箭,鮮血直流,多虧親兵救護才逃出險境。劉備帶著關羽、張飛前來接應夏侯惇,劉備正與高順相遇,不料被張遼襲擊背後,劉備全軍陷落。他前後都沒有了去路,不得已跑往梁地。小沛裡只有孫乾、糜竺等幾個文士,甘糜二位夫人被呂布劫去。看來當劉備的老婆真是不容易,三天兩頭被人家搶走。
劉備跑到了梁地,正倉皇窮蹙的時候,曹操親自督兵前來救他。救劉備是假,奪取地盤是真。曹軍首先攻下了彭城,並將彭城的守兵平民全部殺戮一空,然後再引軍進攻下邳。呂布作戰失利,聽信妻子嚴氏的話,又懷疑屬下的謀士將領,導致將士離心,被部下侯成、宋憲、魏續出賣給曹操。這樣劉備又找回了妻妾甘糜二位夫人。
建安五年曹操打敗了劉備,甘糜二位夫人再一次被搶走,關羽也被擒。後來關羽聽說了劉備流落到袁紹那裡,遂帶著二位夫人離開曹操回到劉備的身邊。不過幼子阿斗在亂兵中竄匿西入漢中,被人販子所賣。到了建安十六年,扶風人劉括避亂來到漢中,買到了阿斗。這時阿斗不知已經被賣了幾次,估計是太傻的緣故,誰也不願意養活他。劉括給他娶了媳婦,還生下一個兒子。起初阿斗與劉備失去聯繫時,還記得父親叫玄德。鄰居簡雍後來依附了劉備,並告訴他阿斗的下落。於是劉備遣簡雍到漢中尋找阿斗,張魯知道後給阿斗洗了個澡送還給了劉備。
這件事魚豢的《魏略》有記載,但不知是否可信,裴松之雖然對《魏略》作了辯駁,但魚豢搞錯的可能只是人的名字,並不能否認事情的存在,也就是說劉備還有一個史書上沒有記載的兒子。因為阿斗的生母甘夫人並不是第一個正室,在她之前劉備還死了幾個夫人。不過這已經是後話了。
甘糜二位夫人還算幸運的。據說劉備落難的時候,幾天沒吃到一粒米。一天他來到劉某的家裡,見面剛報完中山靖王劉勝的名號就餓暈了過去。醒來後劉某端來一盤肉,劉備飢不擇食囫圇吃了下去,見劉某的家裡也十分貧寒,就問肉從哪裡來的,劉某說剛才把自己老婆宰了給中山靖王下酒。原來這個劉某還以為劉備是中山靖王,不知道中山靖王是幾百年前的死人,他琢磨著殺了自己老婆給中山靖王吃肉,中山靖王感激不盡一定會重重報答他,到時候美妻嬌妾還少的了麼?劉備一聽也不敢說自己不是中山靖王,抽了個冷腳底抹油跑了。
曹操南取荊州以後,劉備從襄城跑到江陵。荊襄士民見劉備仁慈,害怕曹操的殺戮,便都攜兒帶女隨劉備同行。到了當陽的時候,士民多到十餘萬,輜重也有好幾千輛。走的速度很慢,每天只能走十餘里。劉備每次大敗的時候,妻子家眷都棄之不顧,此時庇護十萬百姓純屬沽名釣譽。明顯的是置百姓於死地,使對手得到惡名,可見其內心之忍,實為三國狡詐第一。曹操親率大軍長驅直追,劉備讓張飛斷後,趙雲保護家眷。
曹軍五千輕騎日夜追殺劉備,一日一夜行三百多里,在當陽長阪追到了張飛的斷後部隊。張飛兵少抵擋不住,甘糜二夫人被亂兵沖散不知去向。趙雲不見了二位夫人,急忙持槍又從亂軍中殺進一條血路,好容易才找到了甘夫人,將她帶到長阪(長阪是地名,不是山丘名,《三國演義》說成長阪坡不正確)。張飛見到趙雲便問及嬰兒阿斗,才知道阿斗被糜夫人抱著,卻不知道糜夫人在什麼地方。趙雲只好又一次衝進曹軍陣中救出了糜夫人。此時糜夫人身體已受重傷,她奄奄一息地抱住阿斗。見了趙雲後,為了讓阿斗脫身,不連累趙雲,她一躍跳入井中而死。趙雲悲傷之餘,推倒土牆掩蓋水井,以免糜夫人的屍體受辱。
劉備見到趙雲救回甘氏母子心裡大喜,聽到糜夫人已死又不禁大悲,一時間百感交集,又落下許多淚。甘夫人因為受驚成疾,一年後二十二歲的她也離開了人世。可憐甘糜二位夫人一生跟隨劉備東奔西走,被人搶來搶去,幾乎沒享過什麼福。
應當注意的是關於趙雲單槍在曹軍中七進七出純是《三國演義》的敷衍虛構,其實趙雲不是我們想像中的粉面朱唇,白緞盔甲,背上插著許多繡花三角旗的英俊小青年,他的年紀比劉備還大而且在蜀國的地位很低,死後一年多才得到追諡,完全不能與張飛、關羽、黃忠相提並論。所有趙雲的英雄事蹟來自《趙雲別傳》,但是《別傳》內容可疑之處太多。
荊州地處西川與東吳之間,是歷來的兵家必爭之地。當初劉備沒有立足的地方,向東吳借荊州暫時棲身,約定以後歸還。赤壁之戰後孫權想討回荊州,劉備以各種理由再三推拖。而且魯肅一提起歸還荊州的事,劉備就放聲大哭。周瑜勸孫權將妹妹嫁給劉備,以婚姻關係羈絆住他。孫權實在沒有辦法,就想趁劉備喪妻之機會,以其妹孫尚香送給劉備作繼室為誘餌,藉口吳國太夫人特別疼愛這個最小的女兒,不願意遠嫁,所以請劉備去東吳完成婚禮。名為東吳與劉備連親,實則趁劉備過江之機加以拘禁,好逼諸葛亮拿荊州換回劉備。劉備有意聯吳,便遵從了東吳的婚議,建安十四年冬天由趙雲、孫乾陪同進入吳境。
不想孫權反弄巧成拙,在甘露寺吳國太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就真的招他為婿。結婚時劉備已年過半百,孫尚香也就二十來歲。結婚的那一天,一百多個侍婢簇擁著一位珠圍翠繞的裊娜佳人與劉備參拜天地。待到入了洞房劉備不禁吃了一驚,洞房裡面刀槍劍戟殺氣騰騰,侍婢都佩劍侍立在一旁,好像要出兵打仗的樣子。劉備忙哆嗦著問:「這是做什麼?」侍婢說:「我們郡主從小喜歡練武,一向是隨身不離兵器。」劉備說:「今夜是洞房花燭的好日子,還是將這些暫時拿開的好。」孫夫人撇嘴說:「你打打殺殺了大半生,難道還怕兵器麼?」
不滿歸於不滿,孫夫人還是脫下戎裝,丟下兵器。這時劉備仔細端詳,這個孫夫人神采奕奕,長得也很端正,於是緊張害怕的心情也消失了一大半。孫夫人橫眉立目的時候確實嚇人,但溫柔起來也是驚天動地的銷魂。於是二人攜手進入幃帳。
劉備一連住一個多月,這才從溫柔鄉中醒過來想起了荊州的部下。他對孫權說曹操眈視荊州不能不回去,孫權不好說不放的話,況且劉備早將吳國太哄得團團轉,另外他也想讓劉備在荊州作為曹魏和東吳之間的緩衝。等到劉備攜孫夫人回到了荊州以後,周瑜從江陵來見孫權,問起孫權為何放劉備回去,孫權說是防備曹操。周瑜只好無奈嘆息。他給孫權分析了形勢,孫權也很後悔,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劉備取得益州後根本不想歸還荊州,孫權便趁劉備西徵入川的時候,悄悄給妹妹寫信謊稱吳國太病重,想將孫夫人和阿斗騙到東吳,然後用阿斗換回荊州。好像來來回回就這麼一條計策。孫夫人不辨真偽,匆匆攜阿斗登船回吳國,諸葛亮派趙雲勒兵斷江留住了阿斗,只放孫夫人一人回東吳。孫夫人到了東吳後才知吳國太根本沒有病。從此以後,孫夫人留在了東吳,被迫還是自願不得而知,只是與劉備再也沒有見面,他們的夫妻生活大約就持續了三年。
當初孫夫人雖然也有溫存的一面,但日常倚仗兄長的勢力不把劉備放在眼裡,一向說一不二,不僅左右大將都怕她三分,劉備也不敢違怫。而且孫夫人從東吳帶來一批吏卒,在蜀地縱橫不法,誰都無法約束,好像是閨中的敵國,時刻還必須加以防備孫夫人手中的刀劍。等孫夫人回到了東吳,劉備回想起的只有那些提心吊膽的感覺,所以也不派使者去東吳迎接孫夫人。
劉備最後一位夫人吳氏是陳留人,少年時失去雙親,她的父親一向與益州牧劉焉有舊交,因此舉家隨劉焉進入蜀地。劉焉心有異志,他聽看相者說吳氏以後會大貴,便想納吳氏為妾,但是苦於自己與吳氏的父親是莫逆之交,與吳氏的輩分不相當,就只好讓自己的兒子劉瑁娶了吳氏。劉瑁死後吳氏寡居。公元214年夏天劉備取得益州城,群臣勸劉備聘娶吳氏。劉備心疑自己與劉瑁同族在禮法上不妥。法正說:「若論起親疏,您與劉瑁比得上晉文公與子圉的關係麼?」於是劉備決定納吳氏為夫人。吳氏雖然寡居再嫁,但豔麗不減當年,劉備重新領略了空曠已久的溫柔滋味。
建安二十四年,劉備稱漢中王,立吳夫人為漢中王后。章武元年夏五月,劉備稱帝立吳後為皇后。
孫權難以收回荊州,又想與關羽結為兒女親家,但關羽不僅拒絕了孫權,還以「虎女焉配犬子」的話來鄙夷孫權。孫權出離憤怒,派呂蒙攻打荊州。關羽大意失荊州敗走麥城,以至於身首異處。
劉備一心要為二弟報仇,不顧諸葛亮等大臣的勸阻,傾全蜀的二十萬兵力連營七百里進攻東吳。孫權提出「歸還荊州,送還夫人」的講和條件,孫夫人也附密札,敘述夫妻之情與相思之苦,都被報仇心切的劉備一口回絕了。東吳大將陸遜用計火燒劉備的連營,劉備與剩下的不到一萬士兵敗潰逃回白帝城。在彝陵之戰劉備被東吳一把火燒了連營之後,孫尚香聽到傳言以為劉備已經死了,她在長江邊祭奠完劉備後投江殉情而死。今天繡林鎮北郊長江南岸還有一座望夫台,據說是孫夫人曾在此遙望夫歸,望夫台上的腳印至今仍然依稀可辨。
劉備聽到噩耗不禁又想起了孫夫人的好處,加上這一仗使勤苦半生建立起來的蜀國元氣大傷,於是他懨懨成病。六十三歲的劉備自知不起,將阿斗託付給諸葛亮等五個大臣後離開了人世。劉禪即位,謚劉備為漢昭烈皇帝,秋八月葬於惠陵。
延熙八年吳後去世。起初甘夫人去世後葬在南郡。章武二年追諡為皇思夫人,遷葬於蜀國,靈柩還沒有到,劉備已經在白帝城去世。丞相諸葛亮上表後主劉禪追諡甘夫人為昭烈皇后,與劉備合葬在一起。
原文載於《中國帝王后宮私生活之謎全紀錄》,作者:華濁水,大眾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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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沖夜奔原文 在 腐生物專用道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終結的熾天使/米優】格萊爾的女巫【上】(架空/BE)
一篇不錯的2萬字短篇同人文,雖然是BE,但能在短短2萬字說完這麼完整的故事讓我十分佩服(跪 作者的文筆也很好。整體的感覺都還算不錯,不是很虐。當然具體好不好,是需要大家來感受的。如果可以接受BE的話,就一起來欣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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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萊爾的女巫【上】
——諸君,你們都是神所寵愛的孩子。
格萊爾的女巫擁有邪惡的綠眼珠,和惡魔一樣的黑色頭髮。
冷寂的月光下,費里德毫不費力地讀著厚重的故事書,他的眼睛甚至比月光更明亮。
這是人類幼童彩色繪本里的內容,並且這本書看上去價值不菲——是的,人類。
費里德的聲音有種魔力,他能把所有的故事傳說描述得繪聲繪色,栩栩如生。
“格萊爾在哪裡?”他深陷在柔軟的天鵝絨裡,睜著不同於費里德的寶藍色眼睛,安靜地看著他手中的書。對於血族而言,接受過初擁卻沉睡了百年的他的確是不折不扣的幼崽,記憶裡一片空白,乾淨柔軟的心靈期待著本能去填滿,而家族對他的到來大多數血族還是表現出了善意與歡迎。
“你想知道?”費里德緩緩露出攜著幾分自傲的淺笑,天鵝絨材質的黑色手套翻開繪本的扉頁,扉頁上是一張地圖,每一處的重要地點都用不同顏色的寶石標明,水路和陸路則是用水銀與黑曜石,在黑夜裡,它閃爍得好比漫天星辰。
“它在大陸最冷的東方。”
“東方是日出的地方,為什麼會最冷?”他身為人的所有知識都遺忘,現在正如同一張白紙任人塗抹。
費里德的神情可以稱得上溫柔,然而血族裡任何一個人都明白他的本質:“最冷,在這個世界裡,極東就是最冷的地方。”
“從我們所在的萬柏亞為起點,首先要穿過黑暗精靈群居的深淵森林,然後是矮人的部落,再接著你會來到人類的世界,人類中總有些憎惡黑暗生物的傢伙,這是必須要注意的。繼續往東走,你會目睹世界上最宏偉最悠長的母親河——伊塞,她是萬物起始的源頭。”
“包括我們?”他聽著有些忍不住了,插嘴問道。
“是的,包括我們。”費里德兀自一笑,他們並不算生物,天知道為什麼伊塞會被認為成萬物起始的源頭?可既然眾口鑠金,那便如此吧。
“可是血族不需要伊塞河對嗎?”他問出了自己在意的事情,不過他覺得他聽說過伊塞,也許是身為人時所遺留下來的記憶?多麼不可思議,什麼都忘記了,聽到伊塞與格萊爾,他竟然感到熟悉。他的身體在沉睡的百年裡仍然在成長,只是生長緩慢,現在差不多是十六歲差一點的樣子,在吸血鬼的年紀裡。如果不吸食鮮血,他想他不能像【母親】克魯魯那樣保持著數千年也不會變化的容貌,然而現在還不到時候,在十六歲的成年禮那天,他會在克魯魯為他舉辦的成年禮上吮吸第一口世界上最純潔的處子之血。
費里德真心實意地笑起來,“或許只是政治所需的宗教問題?現在的皇帝是這麼推崇的。”
“你見過格萊爾的女巫嗎,費里德?”他從床上撐起自己的身體,對於人類皇帝推行什麼宗教他並不感興趣,讓他百爪撓心的是關於格萊爾女巫的傳說。
“撒,誰知道呢?活了這麼久記性早就變差了。”他的嘴角噙著看上去分外遺憾的微妙表情。
“那就是見過咯?她會奇怪的巫術嗎?比如把人變成青蛙?招來骷髏?”
“召喚骷髏是巫妖或者黑暗法師拿手的東西,但是吶,將人變成青蛙,那可是連世界上最偉大的人類魔法師也做不到的事情喲。”並沒有正面回答,費里德瞇著雙眼,在他還意猶未盡的時候歪了歪唇角,“今夜很晚了,你需要休息。”
“可是……我還想知道更多。”關於格萊爾女巫的一切,他有種迫切的期望想去了解,就彷佛深埋在他早已死亡的人類之軀下不滅的執念,縱然身為懵懂的稚嫩血族,也依舊無法將其磨滅。
“雖然我很想繼續和你講講這些故事,”費里德闔上書本聳聳肩膀意有所指,“你知道的,女王陛下希望明天你精神飽滿地出現,你還沒有習慣正常吸血鬼的生活。”
“我知道了……晚安,費里德。”他重新縮進被子裡。
“真是個乖孩子,米迦爾。”
費里德將窗戶關上,走出門外。
他的手中沒有燭台,只有一本厚重的書。
他透過幽藍的月光看到長發的女孩子靜靜站在走廊的拐角,於是微微地揚起了一個優雅而曖昧的笑容:“您就如同瑪娜之月一樣美麗,克魯魯陛下。”
“我的眷屬——”克魯魯點頭接受了他的讚美,然後抬起手,書本連同費里德的手臂一道落在了地上。
費里德笑容不變,全然察覺不到痛苦似的,他扯出無辜的笑:“克魯魯陛下,您這是在做什麼呢?”
“我的狗,不要妄自覬覦,費里德。”
“給幼崽講講睡前小故事有錯麼?”
“你不該給他講這個故事。”
“他遲早有一天會醒來吧?”
“那又如何?”克魯魯自信地勾起嘴角,“他是我的狗,他只能依靠我,從他選擇活下去的那一天。”
“現在,你給我停止那可笑的行為。”
“當然沒問題。”費里德接上自己的手臂半跪在嬌小的女性面前,執起她的手掌輕輕一吻,“我的,世界第一的女王陛下。”
——只有神最眷顧的孩子才能到神身邊去。
米迦爾從費里德那裡把彩色的繪本偷了出來,也許費里德知道只是沒有提出來而已。
這些天他一直看著這本書,在被子底下,他的眼睛還不適應完全的黑暗,只能依靠天空的蔚藍色月亮,在這片大陸上藍色的寶石月與紅色的瑪娜月交替出現六次,之後會有一晚的無月夜,這個夜晚無論是黑夜還是光明的力量都是最鼎盛也都是最虛弱的時期,無論是人類還是其餘的什么生物都盡情狂歡,這是他們為數稀少的和平的夜晚。
還有幾天就會輪到瑪娜之月照耀世間了。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
人類之中的東暮大帝得到伊塞河中仙女的垂青,從而獲得推翻前朝建立自己國家的神奇武器,在東暮大帝與前朝戰鬥的時候,伊塞的仙女甚至掀起洪水幫助他取勝。他並不是希望自己也得到這些經歷,他只是想去見一見傳說中的,格萊爾的女巫,傳說她會在旅人迷路的時候將旅人引致濃霧深處。
故事裡將她塑造成非常神秘的形象,但大致上說來卻是邪惡的。
他覺得自己身體裡還有什麼在流淌,儘管已經是沒有心跳的血族。隱秘的呼吸在湛藍的月光下一吞一吐,清涼的夜風裡彷彿捎帶著遠方的呼喚。他總是在看書的過程中情不自禁地將目光轉向東方,縱然只能看見一片黑竣竣的森林。
格萊爾。
他念道。
他想去那個地方。
白天的時候吸血鬼並不會睡進棺材,畢竟他們也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尤其是克魯魯。血族住在陰森又空曠的黑色古堡裡,在地下的城池其壯觀程度也絲毫不遜於地表上的城堡,他穿過長長的甬道去克魯魯的專屬房間時,看到許多吸血鬼匆忙地走來走去,彷彿是為什麼做著準備,氛圍緊張。
他敲門,手指扣在堅硬的杉木門板上,儘管對於血族而言這些建築的堅硬程度與豆腐無異。響聲不依不撓地迴響在冗長的甬道裡,克魯魯在裡面喚他進去。他頓了頓,然後推門:“女王陛下。”
“米迦爾,我的孩子,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女王的聲音無論何時都極其優雅自信,就算是表達關心也不會讓人感覺到關心的語氣,當然她也不會對別人表示出關心之類的情感就是了。
“我想去伊塞河流淌的地方,女王陛下。”雖然下意識地想說格萊爾,但是莫名的直覺告訴他,女王不希望他去那種地方。
“我的孩子,你知道要去到伊塞河,得經過多少危險的地方嗎?”克魯魯轉過身來直視著他,“你得經過野蠻狡詐的黑暗精靈的領地,接著是凶悍而力大無比的矮人部落,這些都不危險,最危險的是人類,你永遠也想像不到這一秒笑著對你說話的人下一秒會不會把聖水潑到你的身上。”
“這些我都知道。”他還是個稚嫩的孩子,並不懂聖水對自身的危害有多大,儘管克魯魯與費里德對他耳提面命了許多次,他認真地回望克魯魯,“可是我想去。”
“你是認真的嗎?”克魯魯眼神凝重地問,在無聲中低頭就代表著認輸,因此他只是坦然地看著那雙赤色的眼睛,沉默了許久,她呼出一口氣開口:“抱歉,米迦爾,我不能讓你離開。”
“為什麼?!”
“你太小了,力量根本不夠,更何況連成年禮都沒有接受。”克魯魯回答。
“可是我的力量已經比普通的吸血鬼更強了!”
“那是因為你所接受的初擁是由我進行的,米迦爾。”又像忠犬又像孩子,克魯魯對米迦爾所有的正面積極的情感,“你需要更加強大才能夠擔當重任。”讓他傻傻地跑出去送死並不是一個主人該做的事。
“我……”他啞口無言。
“好了,我很忙,你出去吧。”克魯魯說的話對他而言是不得不執行的命令,他心不甘情不願甚至還有些惱恨著無法自控的身體,走出來時要不是費里德拉住了他的手,他險些在牆壁上砸出一個大洞。
“費里德?”
銀髮的男人笑著將手指擺在嘴唇中央搖了搖,然後示意他跟著離開。他有些遲疑,但還是跟著費里德離開了。
走出地下的宮殿,費里德和他來到了他的書房,一進門費里德便輕笑著問:“米迦爾,向女王提出去伊塞的請求了對嗎?”
“你怎麼知道?”他還沒來得及掩住露出的驚愕神色,便看到費里德的嘴角再次揚起運籌帷幄的笑。
“克魯魯女王畢竟也是擔心你,米迦爾君。”費里德的神色轉為同情,“可是,米迦爾君已經長大了,並不需要女王小心地呵護了不是麼?過度的保護總會讓孩子產生逆反心理呢。”
“費里德,你能夠幫我勸說女王陛下嗎?”
“誒?我嗎?”費里德露出意外的表情,然後回答,“也不是不可以哦,米迦爾君,不過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格萊爾的原因麼?”
執著於格萊爾的原因?
被問出這個問題,他怔了怔,並不知該如何回答。
類似於本能一般蟄伏在身體裡,比克魯魯的命令更為強大,他只能順從。
“我也不明白。”我只是想見到格萊爾的女巫,見到之後呢?——不知道。
——諸君,為了到神身邊去,盡情廝殺吧。
過了幾個月,當天空被瑪娜之月照耀的時候到來時,也不知費里德是如何勸說的,克魯魯竟然同意了他的請求。他興奮極了,心臟似乎都開始跳動,寶劍與細軟收在行囊,手上抱著那本厚重的彩色繪本,套上白色的斗篷帶起兜帽,他蔚藍色的眼睛好像被風吹起的大海,湧起陣陣波浪。
“在你的成人禮之前盡快回來,米迦爾。”女王如此說道,停頓一秒,她勾住他的脖子咬破自己的嘴唇給他更多鮮血,“還有四年,你的成人禮就要到了。”
雖然離別的場景像是一塊繫住內心的巨石,讓他飄在半空的心沉沉的,但他很快就變得愉悅和期待。他隨口應下諸多的叮囑,然後揮揮手獨自一人走進了那深邃無比的深淵森林。
這是前往格萊爾的第一步。
他雀躍無比地想。
看著他白色的背影逐漸消失,克魯魯冷冷地看著費里德,並不憤怒。
費里德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女王陛下,回去?”
克魯魯沒有應聲。
“這個時候讓他離開也好啊,與狼人開戰之後,這脆弱的小羊羔可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沒有想過自己一時興起的決定會花費自己那麼多時間,他曾以為以自己的腳程,趕到伊塞河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是他錯了。
或許錯的不是他,而是那些半途來阻礙他的傢伙。
穿過深淵森林的時候他遇見了皮膚黝黑頭髮卻雪白無比的黑暗精靈,這些生物天生對其餘種族抱有不善的情感,
他們一見到他就開始攻擊,雖然先開始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好在戰鬥中他突然憶起了身體的本能似的,使出了詭異刁鑽的殺人技。
之後遇見了矮人,比起黑暗精靈,這些下巴上留著長長的髯須,身材矮小的人們實在是再可愛不過了,唯一的缺點就是嗜酒,洪亮的大嗓門算作特色。他們善於鍛造,因此他花了不菲的價錢把自己的寶劍給重新熔煉,其中加進了更加名貴珍稀的材料。
再接著是人類的國度,人類的國度實在是太大了,他從人類最遙遠的邊境趕來,沿途的城市逐漸增多也逐漸變得繁榮,一路並未停留,卻還是沒有按照預期的時間抵達伊塞河畔。
當他風塵僕僕來到伊塞河附近的小鎮時,其實離克魯魯給的期限只差幾天而已。
在沒找到格萊爾的女巫之前,他當然不能回去。
至少,要見到那個人。
他是這麼想的,似乎太過任性了不是麼?
但是啊,他感覺到了,在這裡有什麼在呼喚他,就彷佛刀最終要收回刀鞘一樣,他受命運指引,來到了此地。
因為靠近伊塞河,當地的人將伊塞河當作神明也當做母親,受宗教影響很大。他隨意在湖畔走動,紅色的月光灑在湖面,
身體充盈著強大的力量。瑪娜之月對於黑暗生物而言是再好不過的饋贈,而藍寶石月則是光明生物的福音。這樣的紅色月亮讓他從靈魂裡生出一種飢渴,他明白這就是克魯魯所謂的“成人禮”,他在吸食了人類的血液之後才會成為一隻真正的吸血鬼,不老不死,永享青春。
有人類的幼崽在河邊嬉戲,他看著兩個小男孩手拉著手在河邊奔跑,其中一個說了句什麼,於是他們停下了,當然在他們停下的那個瞬間,他看到河裡冒出一個頭顱,小小的,濕淋淋的。
小小的頭顱上頭髮反射著紅色的月光,圓滾滾的綠眼睛很認真也很沉默地看著兩個孩子,彷彿要從河裡伸出手。
他看到了。
黑色的頭髮,綠色的眼睛。
於是他馬上沖過去,然而僅僅一眨眼間,頭顱不見了,消失在了夜晚顯得暗沉烏黑的河流裡。
他悵然地盯著湖面一遍又一遍,彷彿期望著他再次浮上來,是的,他,因為那樣稚嫩的輪廓,分明屬於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
兩個孩子因為他莫名其妙的動作而被嚇到了,他們之中的一個失足落下了河,他在水里不停地扑騰著並且有些害怕地說:“好像……有人抓著我的腳!”這句話一說出,孩子的眼淚立刻湧了出來。
他立刻跳了下去,兜帽落了下來,那雙被遮住的,由於成年期即將到來而幻化為紅色的眼眸也浮現,他把男孩抱住拖到岸邊,交給另一個孩子,但是另一個孩子看著他的眼睛卻開始發抖。
“救、救命!吸血鬼……”
人類還真是……他露出苦笑。
他感覺到自己的腳被扯住了。
會是那個孩子嗎?
總覺得……有些眼熟呢。
這種想法只是持續了一會兒,他被拖入了水中。與其他的吸血鬼不同,即便不需要呼吸沒有心跳,他仍然對水中抱有非同一般的恐懼,就好像身體被擠壓被損壞,只能腐爛在河裡的感覺,他害怕水,在水中會不自覺地將自己當做脆弱的人類,驚慌失措地掙扎,意圖將頭伸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擺脫不了箝制,於是雙眸驚恐得都緊縮起來。
水里是黑色的,萬物都是黑色的,他忘記自己不需要呼吸的事實,突然感覺心口一痛,極度窒息。
他伸出手彷彿是希望有誰能夠把他拉出去。
然而沒有。
“一隻吸血鬼掉進了伊塞河。”孩子們大聲哭泣著,他們對自己的父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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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LOFTER:魘色.羨魚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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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