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燕(1960年舊作)
李怡
(有讀友說,讀了我回憶錄中談到的二戰後北平的生活,很感興趣。我找到我在61年前寫的小說《憶燕》。那時我只23歲,為文尚不成熟,但對當年的古國風情,仍未失記憶。寫此文也反映我那時正值初嘗愛情滋味的心緒。在此重刊,以饗或有點興趣的讀友。亦感到此時人類或更需要從動物體味原始感情也。)
並不是每一個人的童年都是歡笑的。有些人的童年充滿了眼淚,有些人的童年在歡笑中也有過悲哀。而我在童年的回憶中可以找到很多快樂的影子,卻也永遠忘不了我的第一聲歎息。
北國的春天來得特別遲。當南國木棉樹開著紅艷艷的英雄花的時侯,那灰藍的天空還紛飛著雪花。有時甚至冰雪融解,樹芽新綻,你還不能脫下棉衣。只有當燕子在你的屋簷下呢喃,你才可以確信大地告別了塞冷。
那時我正住在北方的一個大城市裏,我的家是一個四合院中最好的一間,坐北朝南,因此特別敏感於春的到來。那一年,院子裏的雪人早已變成一灘水了,我像一隻久困於籠裡的鳥兒一般,成天嚷著要到野外去玩,而過於謹慎的母親卻總是以嚴寒的天氣爲理由,遏止住我的野性;就在這百無聊賴的時日裏,簷下的燕子,第一次帶給我心靈的悸動。
簷下的燕子有一對,哥哥說牠們是夫妻,我卻覺得牠們很像兄妹。忘記了牠們是怎樣營的巢,也忘記了牠們哪一天停止了雙雙飛行。只記得有過一段時期,早上飛出去的燕子只有一隻,而另一隻,卻躱在巢裏,每天從那外出的燕子的嘴中接食毛蟲。我覺得很奇怪,就走去問媽媽。媽媽告訴我,那留在巢裏不動的是雌燕,牠快要生孩子了。至於爲什麽會生孩子,為什麽生孩予就不能飛去捉毛蟲,媽媽沒有告訴我。她說我不會懂得的。我接著又問,「爲什麽我不會懂得? 」媽媽就顯然不高興了,她說,「不懂得就是不懂得,快自己去玩吧。 」我噘噘嘴,但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
那時候,好像正是五月,大地已經佈滿初夏的陽光了,院子裏的梨樹開了花,蜂蝶在花間奔忙著。而我,雖然仍是愛往外跑,但對簷下的燕子卻繫滿了心思,幾乎每天進出屋子都要望牠幾眼。
有一天,我忽然發覺燕巢裏露出了兩個像小指一般大的小燕子頭,黃黃的,看不見上面有毛。這對小燕子真是太小了,只是嘴倒特別大,如果不是那天我正巧碰上大燕子向兩個小傢伙餵食,恐怕還有好久才會發覺我們增添了兩個小鄰居呢。那天早晨,我正在簷下跟燕子道早安的時候,雄燕像一枝箭似的從院外掠進來了,雌燕把嘴一張,接過了雄燕嘴上的毛毛蟲,這時候,兩張小嘴大張著露在巢外了。於是,我像發現了什麽寶貝似地大叫起來,跟著就找哥哥,可是哥哥已經上學了,我就去告訴媽媽。媽媽正在廚房裏忙著,聽見我怪叫著走進來,就瞪著眼睛喝道:
「瘋丫頭!又吵什麽啦?」
我不管她的吆喝,一直撲向她的身邊,喜孜孜地拉著她的衣角說:
「媽媽,燕子養孩子啦!」
媽媽也高興起來,不再駡我了,反倒拉著我的手往屋外跑,跑到簷下一看,兩張小嘴已經縮回巢裡,雄燕也飛走了,巢上只露著一個雌燕的頭。
「小燕子縮回去了。媽媽,把梯子搬來爬上去看好不好? 」我說。
「不,不要這樣,你會把小燕子嚇著的。」媽媽說。
等到哥哥放學回家,我就立刻把我的發現告訴了他。可惜他到簷下望到天黑,也還望不到那兩張露出巢外的嘴巴,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又怱怱上學去了。這樣候了好幾個早晨和黃昏,哥哥還是看不到初生的小燕,我也是自那天早晨看過一次後,一直再沒有看到了。
星期天早上,哥哥不用上學,一早坐在簷下等著,我挨在他的身邊。我們想,今天大槪可以盼到了吧。然而一點鐘,兩點鐘都過去了,我們還是沒有見到雄燕飛回來,也就見不到小燕的大張的嘴。我等得不耐煩了,就對哥哥說:
「搬一張梯予來,爬上去看吧。」
「哎,對啦,我怎麽想不起來?你不早說! 」哥哥興奮地嚷著。
「就是媽媽不許,媽媽說會把燕子嚇著的。你說會不會?」
「媽媽哪裏是怕把燕子嚇著?她是怕把我們摔著!小紅,不要緊,我們不給媽媽看見,偷偷把梯子搬來,你在下面扶著,我爬上去看,然後我下來扶著,你上去,這不就不用怕了嗎?」
「對呀!」我不禁高興得拍起手來了。
那時媽媽正在廚房忙著,爸爸又出外去了。於是我們兩個小鬼就躡手躡腳地把梯子搬來,輕輕地放在燕巢下,我扶著梯子,哥哥慢慢地爬上去了。爬到他的頭和燕巢平行的時候,哥哥忍不住大叫起來:
「小紅,你看,小燕子長出毛來了,你上次看見牠們的時候不是說還沒有長毛嗎? 」
隨著他這一喊,巢裏的雌燕就驚叫著飛了起來,小燕子也爬到巢邊了。我連忙叫道:
「哥哥,當心燕子掉下來呀!當心呀!牠們還不會飛的。」
哥哥連忙伸手攔住小燕,不讓牠們爬出巢外。可是雌燕卻悲哀地叫起來了,牠繞著燕巢慌張地亂飛,一邊又用眼睛盯著燕巢,牠大概以爲哥哥要傷害牠的孩子了。
媽媽聽到我們的喊聲,就跑出來,看見我們的情形,就跺著腳喝道:
「哎呀,你們怎麽這樣不聽話呢?還不快下來! 」
正說著,那繞著燕巢驚慌地盤旋的雌燕,卻忽然拍的一聲,撞在屋樑上!牠是那麽不小心,又撞得那麽重,就像斷線風箏一樣掉落在地上。
「呀!」我喊了一聲,就哭了起來,牠多麽可憐呀。
媽媽連忙走上前,把跌在地上的雌燕小心地拾起。我走上前去看,那雌燕的胸部還在起伏著,眼睛張開,嘴裏發出一聲聲的哀鳴,一面還掙扎著要飛。
「好在牠還沒有死。 」母親噓了一口氣,就爬上梯子,把雌燕輕輕放在巢裏,然後下來責備我們說:
「看你們做了什麽事,欺負小燕子,你們就高興了嗎?你們這些壞孩子,你們不害羞嗎?」
「我們沒有欺負牠們呀!」哥哥委屈地說。我這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只知道哭了。
媽媽嘆了口氣,抱著我說:「好了,別哭了,別哭了,下次千萬別再這樣,懂嗎? 」
我連連點頭。可是到了晚上,雄燕已經回巢,雌燕依然在哀鳴著。整個夜晚,我伴隨著牠,一起哭泣。我多不好,我多沒出息,我多不聽話呀!
過了一個星期左右,雌燕不再哀鳴了,我的嘴角才重新開始有了笑。這時候,小燕子也大得多了,我們每天都可以看見牠們一家,看見牠們快活地呢喃,快活地餵食。
又過了兩三個星期,小燕子的羽毛都豐滿了。終於有一天我看見牠們飛出了燕巢,在兩隻大燕子中間,緩緩地飛翔著。我有說不出的高興。小燕子能飛了,雌燕也飛得像雄燕一樣好。我雖然在無意間做了傷害牠們的事,可是到底沒有給牠們帶來什麽不幸。當然,要叫我再騷擾牠們一次,那就死也不幹了。
轉眼夏去秋來。楓樹的葉子漸漸變成了紅色,大地上颳著乾燥的風沙,碧藍的天顯得更高更藍了。嚴塞的冬天眼看就要到來。我們的鄰居要飛向南方了吧?
這是媽媽告訴我的。燕子隨著季節而變換牠們住居的地方,春天燕子來到北方,養下了孩子,教會了牠們飛行,到了秋天,就帶著小燕經過萬里飛行,到溫暖如春的南國去避冬。
在一天早晨,當我起來走到簷下時,已看不到這一家人的影蹤。牠們沒有向我道別,也許還在爲我那次的魯莽行動生氣呢!
沒有了呢喃的燕子,忽然覺得無聊、寂寞起來。屋外颳著風,堆雪人,打雪仗的時候還沒有到,而綠草如茵的季節又過了,這時,該是孩子們的最難過的季節。我們只能乖乖地等著,等著冬天,等著春天,等著燕子再度來我簷下營巢,那時恐怕要輪到今年的小燕做爸爸媽媽了。
然而,有一天早上,天還沒有大亮,全屋的人都在炕上睡著,燕子的呢喃又把我從夢中喚醒。我睜大了眼,朦朧間以爲自己還在做著春天的夢,然而聲音是那樣清晰,簡直不容我有絲毫的懷疑。於是我披上了夾衣,開門到屋外去看個究竟。
門一開,就有一陣清勁的風灌進屋來,媽媽立刻就醒了。我覺得媽媽是最敏感的,她總比我們先感到冷,先感到熱,先感到飽,也先感到餓。這時,冷風剛吹進屋,我就聽到媽媽在說了:
「小紅,這麼早起來幹什麽?」
我重又把門關上,走到媽媽牀邊,跟她說:
「媽媽,你不是說燕子都回南方去了嗎?怎麽現在又聽見牠們叫呢?我想到外面看看,媽媽,好嗎?」
媽媽靜靜一聽,也聽到燕子的聲音了,就答應著,一邊也起了牀,穿上衣服,和我一起走到簷下。
屋外,天已大亮了。簷上的燕巢,又有了兩隻燕子,在呢喃著,牠們的聲音很淒涼,大概是天氣委實冷了。我認得牠們是那兩隻大燕子。就問媽媽-:
「牠們爲什麽不走?」
「我也不知道。」
「兩隻小燕呢?」
「大概去遠了吧。」
「牠們不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嗎?」
「是牠們的爸爸媽媽不跟牠們在一起,牠們是應該到南方去的。」
我實在不懂,爲什麽這兩隻大燕不去南方,而在這裏挨冷。
又過了一些日子,天氣更冷了,兩隻燕子白天辛苦地在外面飛著,晚上就躲在巢裏哀鳴。我心裏難過,想把牠們捉到屋裏來養,可是又怕再次出現上次的事情。跟媽媽說,她搖搖頭,沒有主意。後來媽媽每天趁兩隻燕子飛出去的時候,就攀著梯子把一些穀子放進牠們的巢裏。媽媽說,天冷了,牠們在外面很難找到吃的東西。
然而,燕子還是哀鳴,牠們每天吃著穀,但找不到禦寒的方法,天氣卻一天天冷下去。我們脫去了夾衣,披上了棉衣,大地上開始飄著雪花。只見兩隻燕子成天在巢裏依偎著,也不出去覓食,只是一味地哀鳴。然而,如果媽媽拿穀子給牠們,牠們就驚怕地飛開了,牠們還怕我們呢。
春節前十天左右,有一個晚上特別冷,我緊緊地靠著媽媽,用媽媽身上的體溫來暖和自己的身體。到了早上,打開們一看, 大缸的水結成冰,缸也裂開了,地上多了整整有一尺多的雪,寒暑表的紅線指著零下八度。
意外地,我沒有聽到燕子的呢喃,我擡起頭來向燕巢一望,燕巢的邊上都結了冰,燕子不見了。
我叫醒媽媽和哥哥,攀著梯子上去看看,兩隻燕子僵臥在巢裏,已經死了。
媽媽把兩隻凍僵的燕子拿下來,我看見牠們的翅膀都張開來,互相擁抱著,身上硬得像鐵做的玩具。我們把燕子拿進屋裏,牠們身上的冰化了,可是眼睛卻再也沒有張開。
媽媽捧著牠們,忽然像發現了什麽似地叫我:「小紅,你來看,這雌燕的左邊的翅膀有一根骨頭是斷的。」
我用手摸摸,果然覺得那裏有一根骨頭只有皮肉連在一起。媽媽歎了口氣說:
「現在你該知道這兩隻燕子爲什麽不去南方過冬了吧,因爲雌燕的翅膀斷了一根骨頭,牠耐不住萬里飛行呀! 」
我想起了那次雌燕撞傷的情形,心裏很難過。這樣說起來,倒是我把牠害了。可是那雄的呢?我就問媽媽:
「那沒有受傷的一隻為什麽也不走呢?」
「牠留下來陪那雌燕。 」媽媽說。
「陪著牠一道死嗎?」我問。
「是的,陪著她,一直到死。」媽媽慢慢地說。
「牠為什麽要這樣呢?」我問。
「小紅,你不懂得,這是愛情。」媽媽摸著我的頭。
「什麽是愛情?」我還要問下去。
「到你長大就明白了。」
十幾年過去,小時生活還常常映進我的腦海裏,我懷念北國的白雪,懷念北國的綠樹,懷念北國的楓葉,懷念兒時的伴侶。而最難忘的,就是這一對燕子——我的鄰居。我傷害了牠們,而牠們,卻用最美好,最善良的感情來激勵我,我爲牠們難過了好久好久,直至今天,還不能忘記。(一九六0,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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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個有骨氣的女人!」
麥肯齊·斯科特離婚當天,發表了一份聲明。
「感謝完成了和貝佐斯的離婚程序。感謝這些年彼此的支援,所有善意關心的人。希望未來我們能繼續以孩子父母的關係相處……對自己的未來計劃感到興奮,感恩過去,憧憬未來。」
讓我覺得這個奇女子不僅有智慧、超然,又能灑脫轉身離開。
而下文中的作者(羅浩楓)為麥肯齊的言行,落下最後註解的一段話,也非常值得再次分享。
「我愛你,便可低到塵埃裡,
心中歡喜,塵埃中也可百花綻放。
但你不配,所以我自塵埃中站起,
如果愛沒了,轉身一定要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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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女首富(MacKenzie Scott)
再婚,嫁給兒子的高中老師~刷爆了世界頭條。
~編輯:羅浩楓
這個女人51歲,貌不出眾,
離異後,獨自帶著4個孩子。
3月6日,她再婚了,嫁給了兒子的化學老師。
沒有婚禮,沒有請柬,
但這則訊息,還是迅速竄上了頭條,
因為她叫麥肯齊,是世界女首富。
她還有個身份:
前世界首富亞馬遜掌門人貝索斯的前妻。
🔮01
1970年4月7日的舊金山,暴雨。
一位知名理財規劃師的小女兒呱呱墜地。
父親看著女嬰琥珀色的眼睛,若獲至寶,
給她起名“Mackenzie”(麥肯齊),意為“孩童中的智慧領袖”。
家境優渥,父母精心呵護,
女孩亦不負眾望,天資聰穎,
6歲,她寫出了一本142頁的書《書蟲》。
18歲,她考上了世界頂級名校普林斯頓,
師從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託尼·莫林森,
她擔任過莫里森小說《爵士》的研究助理,
被大師稱為“創意寫作最有天賦的學生。”
雖然文靜內向,但她的才華和天賦,有目共睹。
她像一朵精心呵護的蘭花,含苞待放,
大家期待,這個天才少女將是下一顆文壇新星,
然而,她遇到了貝索斯。
🔮02
當少女麥肯齊牽著狗在海邊別墅寫作時,
貝索斯正在德州喂牛、修風車。
他比麥肯齊大6歲,生於1964年。
後來,人們知道了世界首富貝索斯,
卻不知他本名叫約根森。
他的生父,是村口修自行車的泰德。
母親16歲時偷嚐禁果,並懷了孕,
驚慌失措的兩人偷了家裡的錢,
一路逃到了墨西哥。
在墨西哥,貝索斯出生了。
然而,生父泰德遊手好閒,惡習難改,
加上經濟貧困,
本就青澀的感情在爭吵中消磨殆盡。
在貝索斯不到2歲時,兩人分了手。
21歲那年,母親帶著年幼的他,
改嫁給了15歲時以難民身份移民美國的古巴男人米格爾·貝索斯。
從那天起,約根森改名為貝索斯。
其後母親又生了兩個孩子,
一家人輾轉又回到了德州,母親的故鄉。
雖然曾是難民,但繼父是個大學生,
其後成為了埃克森公司的一名工程師,
10歲那年,貝索斯得知了生父的身份,
從那時起,家中似乎沒有了他的位置,
於是,他幾乎都“長駐”在外祖父的農場,
鋪設管道、飼養奶牛,樣樣精通。
幸好,外祖父疼他,他也聰明勤勉,
憑著優秀的學習成績和全額獎學金,
他也進入了普林斯頓大學。
頂級名校,同學非富即貴,
他深知唯一可仰仗的只有自己。
他放棄了熱愛的物理,轉學有“錢途”的計算機。
此後便是拼命三郎,挑燈夜戰。
1986年大學畢業,他在華爾街找到了一份差事,
此後憑著勤奮和專業,逐漸站穩了腳跟。
其後,他又發現做金融比計算機更賺錢,
於是,又兜兜轉轉了幾家公司,
跳槽到了對衝基金D. E. Shaw & Co。
在這裡,他遇到了剛大學畢業的麥肯齊。
🔮03
他是面試官,她來面試,
少女的青春、才華和聰慧,一下吸引了他。
面試結束後,他開啟了瘋狂追求。
他的一見鍾情,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剛畢業,心如白紙,
卻奈何這男人野心勃勃,聰明絕頂,
於是,她很快就淪陷了。
1992年,兩人相識僅6個月,就結了婚。
雖然父母認為貝索斯“外向招搖”,打了問號,
但麥肯齊不在乎。
她說:
“我喜歡他的才華和夢想,我願做他的翅膀。”
婚後,貝索斯就成了她的信仰。
貝索斯說:
“我想創業,我要建立一個電子商務平臺,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亞馬遜。”
麥肯齊聞言馬上辭了工作,全力支援。
當時,誰都不知道電商是個啥玩意,
更不知道網上還能賣書。
但麥肯齊信,因為這是貝索斯想出來的。
1994年,貝索斯提出要搬到西雅圖,
麥肯齊欣然同意,
於是,她開著車,他坐在副駕駛,
帶著不多的家當,一路奔赴西雅圖。
靠著麥肯齊父母的支援,
兩人在西雅圖開了一家名為“亞馬遜”的小書店。
麥肯齊大著肚子,又當會計,又當司機。
然而,命運並未因她的執著,網開一面。
雖然網上書店上線30天,周銷售額2萬美元,
但是淨收入一直都是0,
畢竟圖書的毛利率很低,再加上人工和運輸成本,
亞馬遜的前期,根本就是在燒錢。
轉眼5年,他們花光積蓄,借遍親友,仍沒成功。
1999年,他們租住在一間只有一居室的房子裡,
麥肯齊邊做財務,邊搬書,還要照顧孩子,
曾經的寫作之夢,變得遙不可及。
就這樣,亞馬遜創下連虧20年的紀錄,
父母投資的30萬美元養老金都燒光了,
貝索斯在頑強畫餅後,也有些心灰意冷,
但麥肯齊卻看著他的眼睛說:
“別放棄,你一定會成功的!”
青春不再,皺紋滿臉,
但她就是一根筋,不管別人怎麼說,
嫁給他,就是毫無怨言地全力託舉。
貝索斯曾經多次公開說:
“麥肯齊是把我從第三世界監獄中救出來的女人。”
終於,她守得雲開見月明。
此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短短几年,亞馬遜在成為獨角獸的道上狂奔。
眼看公司運營步入正軌,蓬勃發展。
她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意氣風發,笑得燦爛,
她想:該是迴歸家庭的時候了。
此時,她已經是4個孩子的母親。
她陪他一路登上頂點,
卻在巔峰時悄然身退。
因為,金錢、權力非她所願,
她想要的無非一尺書桌,填些筆墨,家中有他。
🔮04
麥肯齊主動脫離了公司日常管理,
轉而回歸家庭,照顧孩子、寫書,
為貝索斯當起了賢內助。
事業有成,但貝索斯依然對她很好。
結婚的20多年裡,他被外界稱為“寵妻狂魔”,
身家千億的他,自稱“每天下班回家趕著刷碗” 。
外界不只一次拍到他們幸福的畫面。
他形容她:“美麗、仁慈、性感、富有才華……”
不管何時何地,只要她在身邊,
他的眼睛中總是閃爍著小紅心。
結婚25年,她慶幸自己“得償所願,終遇良人”。
2019年,亞馬遜股價一路狂飆,
僅僅1天,貝索斯的資產就增長了百億。
那曾隨母親流浪輾轉的男孩,
成為了全球首富。
2019年,貝索斯以2123億美元身家成為了世界首富,創下了歷史最高財富值。
那天,一向低調的她,
破天荒地穿起一襲紅衣為他慶祝。
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同樣穿著紅衣的女人,眼中閃過冷冷的光。
她叫勞倫 · 桑切斯,是電視女主播。
女人的直覺讓她感覺不對,
但多年的相濡以沫,讓她很快收斂了心神。
然而,不久後,
她還是看到了這樣的照片。
在狗仔隊的偷拍中,
她看著他們十指緊扣,遊輪親熱,
一起看球,甚至共吃一個冰激凌。
生平第一次,她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有媒體曝出了“地表最強首富”發給情人的簡訊:
"I love you, alive girl. "
" 我愛你,你這個有活力的女孩。"
"I love you. I am in love with you."
" 我愛你。我現在正與你熱戀。"
"You make me better.You're meant for me."
" 你讓我成為更好的人。你是我的命中註定。"
還有一些太露骨的,甜瓜就不放了。
她愣愣地怔向窗外,
明明春光明媚,可她的世界已大雪紛飛。
那天,他又晚歸,
她一直等著他,兩人談了一夜,
最後,他哭了,她走了。
🔮05
世界第一富豪,前女主播插足,
25年伉儷分飛,寵妻狂魔覆滅……
隨便哪條都夠勁爆。
全世界都搬沙發等著看戲。
然而,她的殺伐果決讓所有人失望。
第二天,她就提出了離婚,
此後不過2個月,這樁人類史上最貴天價離婚案(標的額高達1440億美元),以光速塵埃落定。
她在自己49歲生日之際,宣佈:
“已和貝佐斯達成了離婚協議。”
亞馬遜是二人白手起家一同打下的江山,
沒有簽署婚前協議,婚內財產本該平分,
加上貝索斯婚內出軌被坐實,
理論上,她可以至少分到700多億美元。
然而,她僅要了1/4的股票,價值358億,
其他的全數留給了前夫。
然後,她又主動放棄了《華盛頓郵報》和太空探索公司Blue Origin的全部股權,價值超40億美元。
坐在桌子對面,她對他說:
“這些全給你,我只要1/4,我應得的。”
然後,她摘下婚戒,扔給他。
“這個也給你,感謝夫妻一場,
感謝你,讓我曾愛過。”
貝索斯愕然,原本請好的律師團歇菜了。
亞馬遜股票幾乎未受影響(跌落僅0.1%),
他元氣未傷,依然牢牢把控著1075億美元股權,
他還是世界首富,只是身邊不再有她。
她沒再看一眼,起身出了門。
呼風喚雨的貝索斯,頃刻間頹然落淚,
隨後他追出了門,
空街上,她好像聽見了他的呼喊,卻沒回頭。
當天,她發了一份聲明:
“感謝完成了和貝佐斯的離婚程式,
感謝這些年彼此的支援,所有善意關心的人,
希望未來我們能繼續以孩子父母的關係相處……
對自己的未來計劃感到興奮,
感恩過去,憧憬未來。”
不博眼球,不鬧狗血,寥寥數語,乾脆灑脫。
我愛你,便可低到塵埃裡,
心中歡喜,塵埃中也可百花綻放。
但你不配,所以我自塵埃中站起,
如果愛沒了,轉身一定要漂亮。
🔮06
離婚後,麥肯齊去掉了夫姓貝索斯,
將從祖父輩沿用的中間名斯科特,作為姓氏。
然後,她成為了“散財天女”。
離婚協議剛敲定時,麥肯齊就加入了“捐贈誓言”,
這個於2010年創立,
原則:承諾捐出一半以上財富用於公益慈善。
麥肯齊一共捐了多少錢?
去年7月起,短短几個月內,
麥肯齊就向公共衛生、氣候變化等116個組織,
捐款了超17億美元。
疫情來了,短短5個月,
她又向食品銀行和緊急救濟基金等慈善組織捐款超41億美元。
每次,她只要出現在公眾視野中,
必然是因為“慈善捐款”。
僅2020一年,麥肯齊就已捐出了近60億美元。
過去的幾個月,
她平均每月捐款超10億美元,捐錢速度世界第一。
現在提到麥肯齊這個名字,
人們都會說:“了不起的麥肯齊!”
還有人管她叫“聖誕老人”。
更有意思的是,儘管拼命捐錢,
但她在福布斯排名不降反升。
今日最新資料顯示:
因為股價飈升,麥肯齊現有資產超570億美元,
位列福布斯億萬富豪榜第13位。
排在第一的,是她的前夫貝索斯,
總身家達到1790億美元。
雖然富可敵國,但他的格局卻人所不齒。
他的摳門,是富豪圈裡出了名的,
世界富豪榜前5名中,
他是唯一沒有加入“捐贈誓言”作出捐款承諾的人。
2020年6月,亞馬遜員工因不滿15美元時薪罷工,
人們甚至在貝索斯的豪宅前,擺了一座斷頭臺。
最終仍然沒有結果,
罷工組織者還被以“違反社交距離”為由開除。
離婚見人品,水落終石出。
離婚2年,麥肯齊又寫了2本書。
眼下,除了“慈善家”和“世界女首富”外,
她重拾了兒時的夢想,成為了一名小說家。
她的小說還獲得了美國圖書獎。
剛剛過去的週末,
她悄悄將自己的個人簡介修改了:
“麥肯齊·斯科特,
兩本小說的作者,美國圖書獎得主。
她和四個孩子、丈夫丹一同住在西雅圖。”
沒有婚禮,沒有新聞釋出,
她低調宣佈了又一次婚姻。
當世人得知,想看看女首富的丈夫時,
恐怕不少人又失望了。
她丈夫名叫丹,
是西雅圖一所私立中學的化學老師。
這個貌不驚人的男人,叫丹·朱伊特,
是美國湖濱中學的一名化學老師。
這是一所百年名校,比爾·蓋茨和保羅·艾倫都曾就讀於此,麥肯齊的兒子也在這裡讀書。
中學老師娶了女首富。
很多人又在懷疑這男人,是為了圖財。
然而,丹老師卻發了一封公開信:
“我大半輩子都是一名教師,
以後也會一直繼續當老師。
現在,因為一個幸福的巧合,
我和我所認識的最慷慨、善良的人喜結良緣,
在此,我和她一起承諾,
將所有財富,全部捐出去,傳遞給他人。”
未來如何,我們不得而知,
只是知道現在的麥肯齊越來越美了。
這世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
就是看透生活的本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而今她51歲,年過半百,
但微風吹過,她的笑容,
一如當年那個在海邊寫作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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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來看看這部有些感傷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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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上她的眼睛 / 劉慈欣
連續工作了兩個多月,我實在累了,便請求主任給我兩天假,出去短暫旅遊一下散散心。主任答應了,條件是我再帶一雙眼睛去,我也答應了,於是他帶我去拿眼睛。
眼睛放在控制中心走廊盡頭的一個小房間裡,現在還剩下十幾雙。
主任遞給我一雙眼睛,指指前面的大螢幕,把眼睛的主人介紹給我,是一個好像剛畢業的小姑娘,呆呆地看著我。在肥大的太空服中,她更顯得嬌小,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顯然剛剛體會到太空不是她在大學圖書館中想像的浪漫天堂,某些方面可能比地獄還稍差些。
「麻煩您了,真不好意思。」她連連向我鞠躬,這是我聽到過的最輕柔的聲音,我想像著這聲音從外太空飄來,像一陣微風吹過軌道上那些龐大粗陋的鋼結構,使它們立刻變得像橡皮泥一樣軟。
「一點都不,我很高興有個伴兒的。你想去那兒?」我豪爽地說。
「什麼?您自己還沒決定去哪兒?」她看上去很高興。但我立刻感到兩個異樣的地方,其一,地面與外太空通訊都有延時,即使在月球,延時也有兩秒鐘,小行星帶延時更長,但她的回答幾乎感覺不到延時,這就是說,她現在在近地軌道,那裡回地面不用中轉,費用和時間都不需多少,沒必要托別人帶眼睛去度假。其二是她身上的太空服,作為航太個人裝備工程師,我覺得這種太空服很奇怪:在服裝上看不到防輻射系統,放在她旁邊的頭盔的面罩上也沒有強光防護系統;我還注意到,這套服裝的隔熱和冷卻系統異常發達。
「她在哪個空間站?」我扭頭問主任。
「先別問這個吧。」主任的臉色很陰沉。
「別問好嗎?」螢幕上的她也說,還是那副讓人心軟的小可憐樣兒。
「你不會是被關禁閉吧?」我開玩笑說,因為她所在的艙室十分窄小,顯然是一個航行體的駕駛艙,各種複雜的導航系統此起彼伏地閃爍著,但沒有窗子,也沒有觀察螢幕,只有一支在她頭頂打轉的失重的鉛筆說明她是在太空中。聽了我的話,她和主任似乎都愣了一下,我趕緊說:「好,我不問自己不該知道的事了,你還是決定我們去哪兒吧。」
這個決定對她很艱難,她的雙手在太空服的手套裡握在胸前,雙眼半閉著,似乎是在決定生存還是死亡,或者認為地球在我們這次短暫的旅行後就要爆炸了。我不由笑出聲來。
「哦,這對我來說不容易,您要是看過海倫·凱勒的《三天所見》的話,就能明白這多難了!」
「我們沒有三天,只有兩天。在時間上,這個時代的人都是窮光蛋。但比那個二十世紀盲人幸運的是,我和你的眼晴在三小時內可到達地球的任何一個地方。」
「那就去我們起航前去過的地方吧!」她告訴了我那個地方,於是我帶著她的眼睛去了。
草原
這是高山與平原,草原與森林的交接處,距我工作的航太中心有兩千多公里,乘電離層飛機用了15分鐘就到了這兒。面前的塔克拉瑪幹,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已由沙漠變成了草原,又經過幾代強有力的人口控制,這兒再次變成了人跡罕至的地方。
現在大草原從我面前一直延伸到天邊,背後的天山覆蓋著暗綠色的森林,幾座山頂還有銀色的雪冠。我掏出她的眼晴戴上。
所謂眼睛就是一付傳感眼鏡,當你戴上它時,你所看到的一切圖像由超高頻資訊波發射出去,可以被遠方的另一個戴同樣傳感眼鏡的人接收到,於是他就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就像你帶著他的眼睛一樣。
現在,長年在月球和小行星帶工作的人已有上百萬,他們回地球度假的費用是驚人的,於是吝嗇的宇航局就設計了這玩藝兒,於是每個生活在外太空的宇航員在地球上都有了另一雙眼睛,由這裡真正能去度假的幸運兒帶上這雙眼睛,讓身處外太空的那個思鄉者分享他的快樂。這個小玩藝開始被當做笑柄,但後來由於用它「度假」的人能得到可觀的補助,竟流行開來。最尖端的技術被採用,這人造眼睛越做越精緻,現在,它竟能通過採集戴著它的人的腦電波,把他(她)的觸覺和味覺一同發射出去。多帶一雙眼睛去度假成了宇航系統地面工作人員從事的一項公益活動,由於度假中的隱私等原因,並不是每個人都樂意再帶雙眼睛,但我這次無所謂。
我對眼前的景色大發感歎,但從她的眼睛中,我聽到了一陣輕輕的抽泣聲。
「上次離開後,我常夢到這裡,現在回到夢裡來了!」她細細的聲音從她的眼睛中傳出來,「我現在就像從很深很深的水底沖出來呼吸到空氣,我太怕封閉了。
我從中真的聽到她在做深呼吸。
我說:「可你現在並不封閉,同你周圍的太空比起來,這草原太小了。」
她沉默了,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啊,當然,太空中的人還是封閉的,二十世紀的一個叫耶格爾的飛行員曾有一句話,是描述飛船中的宇航員的,說他們像……」
「罐頭中的肉。」
我們都笑了起來。她突然驚叫:「呀,花兒,有花啊!上次我來時沒有的!」是的,廣闊的草原上到處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小花。「能近些看看那朵花嗎?」我蹲下來看,「呀,真美耶!能聞聞她嗎?不,別拔下她!」我只好半趴到地上聞,一縷淡淡的清香,「啊,我也聞到了,真像一首隱隱傳來的小夜曲呢!」
我笑著搖搖頭,這是一個閃電變幻瘋狂追逐的時代,女孩子們都浮躁到了極點,像這樣的見花落淚的林妹妹真是太少了。
「我們給這朵小花起個名字好嗎?嗯……叫她夢夢吧。我們再看看那一朵好嗎?
他該叫什麼呢?嗯,叫小雨吧;再到那一朵那兒去,啊,謝謝,看她的淡藍色,她的名字應該是月光……」
我們就這樣一朵朵地看花,聞花,然後再給它起名字。她陶醉於其中,沒完沒了地進行下去,忘記了一切。我對這套小女孩的遊戲實在厭煩了,到我堅持停止時,我們已給上百朵花起了名字。
一抬頭,我發現已走出了好遠,便回去拿丟在後面的背包,當我拾起草地上的背包時,又聽到了她的驚叫:「天啊,你把小雪踩住了!」我扶起那朵白色的野花,覺得很可笑,就用兩隻手各捂住一朵小花,問她:「她們都叫什麼?什麼樣兒?」
「左邊那朵叫水晶,也是白色的,它的莖上有分開的三片葉兒;右邊那朵叫火苗,粉紅色,莖上有四片葉子,上面兩片是單的,下面兩片連在一起。」
她說得都對,我有些感動了。
「你看,我和她們都互相認識了,以後漫長的日子裡,我會好多次一遍遍地想她們每一個的樣兒,像背一本美麗的童話書。你那兒的世界真好!」
「我這兒的世界?要是你再這麼孩子氣地多愁善感下去,這也是你的世界了,那些挑剔的太空心理醫生會讓你永遠呆在地球上。」
我在草原上無目標地漫步,很快來到一條隱沒在草叢中的小溪旁。我邁過去繼續向前走,她叫住了我,說:「我真想把手伸到小河裡。」我蹲下來把手伸進溪水,一股清涼流遍全身,她的眼睛用超高頻資訊波把這感覺傳給遠在太空中的她,我又聽到了她的感歎。
「你那兒很熱吧?」我想起了她那窄小的控制艙和隔熱系統異常發達的太空服。
「熱,熱得像……地獄。呀,天啊,這是什麼?草原的風?!」這時我剛把手從水中拿出來,微風吹在濕手上涼絲絲的,「不,別動,這真是天國的風呀!」我把雙手舉在草原的微風中,直到手被吹幹。然後應她的要求,我又把手在溪水中打濕,再舉到風中把天國的感覺傳給她。我們就這樣又消磨了很長時間。
再次上路後,沉默地走了一段,她又輕輕地說:「你那兒的世界真好。」
我說:「我不知道,灰色的生活把我這方面的感覺都磨鈍了。」
「怎麼會呢?!這世界能給人多少感覺啊!誰要能說清這些感覺,就如同說清大雷雨有多少雨點一樣。看天邊那大團的白雲,銀白銀白的,我這時覺得它們好像是固態的,像發光玉石構成的高山。下面的草原,這時倒像是氣態的,好像所有的綠草都飛離了大地,成了一片綠色的雲海。看!當那片雲遮住太陽又飄開時,草原上光和影的變幻是多麼氣勢磅薄啊!看看這些,您真的感受不到什麼嗎?」
……
我帶著她的眼睛在草原上轉了一天,她渴望地看草原上的每一朵野花,每一棵小草,看草叢中躍動的每一縷陽光,渴望地聽草原上的每一種聲音。一條突然出現的小溪,小溪中的一條小魚,都會令她激動不已;一陣不期而至的微風,風中一縷綠草的清香都會讓她落淚……我感到,她對這個世界的情感已豐富到病態的程度。
日落前,我走到了草原中一間孤零零的白色小屋,那是為旅遊者準備的一間小旅店,似乎好久沒人光顧了,只有一個遲鈍的老式機器人照看著旅店裡的一切。我又累又餓,可晚飯只吃到一半,她又提議我們立刻去看日落。
「看著晚霞漸漸消失,夜幕慢慢降臨森林,就像在聽一首宇宙間最美的交響曲。」
她陶醉地說。我暗暗叫苦,但還是拖著沉重的雙腿去了。
草原的落日確實很美,但她對這種美傾瀉的情感使這一切有了一種異樣的色彩。
「你很珍視這些平凡的東西。」回去的路上我對她說,這時夜色已很重,星星已在夜空中出現。
「你為什麼不呢,這才像在生活。」她說。
「我,還有其他的大部分人,不可能做到這樣。在這個時代,得到太容易了。物質的東西自不必說,藍天綠水的優美環境、鄉村和孤島的寧靜等等都可以毫不費力地得到;甚至以前人們認為最難尋覓的愛情,在虛擬實境的網上至少也可以暫時體會到。
所以人們不再珍視什麼了,面對著一大堆伸手可得的水果,他們把拿起的每一個咬一口就扔掉。
「但也有人面前沒有這些水果。」她低聲說。
我感覺自己剌痛了她,但不知為什麼。回去的路上,我們都沒再說話。
這天夜裡的夢境中,我看到了她,穿著太空服在那間小控制艙中,眼裡含淚,向我伸出手來喊:「快帶我出去,我怕封閉!」我驚醒了,發現她真在喊我,我是戴著她的眼睛仰躺著睡的。
「請帶我出去好嗎?我們去看月亮,月亮該升起來了!」
我腦袋發沉,迷迷糊糊很不情願地起了床。到外面後發現月亮真的剛升起來,草原上的夜霧使它有些發紅。月光下的草原也在沉睡,有無數點螢火蟲的幽光在朦朦朧朧的草海上浮動,仿佛是草原的夢在顯形。
我伸了個懶腰,對著夜空說:「喂,你是不是從軌道上看到月光照到這裡?告訴我你的飛船的大概方位,說不定我還能看到呢,我肯定它是在近地軌道上。」
她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自己輕輕哼起了一首曲子,一小段旋律過後,她說:「這是德彪西的《月光》。」又接著哼下去,陶醉于其中,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月光》的旋律同月光一起從太空降落到草原上。我想像著太空中的那個嬌弱的女孩,她的上方是銀色的月球,下面是藍色的地球,小小的她從中間飛過,把音樂溶入月光……
直到一個小時後我回去躺到床上,她還在哼著音樂,是不是德彪西的我就不知道了,那輕柔的樂聲一直在我的夢中飄蕩著。
不知過了多久,音樂變成了呼喚,她又叫醒了我,還要出去。
「你不是看過月亮了嗎?!」我生氣地說。
「可現在不一樣了,記得嗎,剛才西邊有雲的,現在那些雲可能飄過來了,現在月亮正在雲中時隱時現呢,想想草原上的光和影,多美啊,那是另一種音樂了,求你帶我的眼睛出去吧!」
我十分惱火,但還是出去了。雲真的飄過來了,月亮在雲中穿行,草原上大塊的光斑在緩緩浮動,如同大地深處浮現的遠古的記憶。
「你像是來自十八世紀的多愁善感的詩人,完全不適合這個時代,更不適合當宇航員。」我對著夜空說,然後摘下她的眼睛,掛到旁邊一棵紅柳的枝上,「你自己看月亮吧,我真的得睡覺去了,明天還要趕回航太中心,繼續我那毫無詩意的生活呢。」
她的眼睛中傳出了她細細的聲音,我聽不清說什麼,逕自回去了。
我醒來時天已大亮,陰雲已佈滿了天空,草原籠罩在濛濛的小雨中。她的眼睛仍掛在紅柳枝上,鏡片上蒙上了一層水霧。我小心地擦乾鏡片,戴上它。原以為她看了一夜月亮,現在還在睡覺,卻從眼睛中聽到了她低低的抽泣聲,我的心一下子軟下來。
「真對不起,我昨天晚上實在太累了。」
「不,不是因為你,嗚嗚,天從三點半就陰了,五點多又下起雨……
「你一夜都沒睡?!」
「……嗚嗚,下起雨,我,我看不到日出了,我好想看草原的日出,嗚嗚,好想看的,嗚……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溶化了,腦海中出現她眼淚汪汪,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樣兒,眼睛竟有些濕潤。不得不承認,在過去的一天一夜裡,她教會了我某種東西,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像月夜中草原上的光影一樣朦朧,由於它,以後我眼中的世界與以前會有些不同的。
「草原上總還會有日出的,以後我一定會再帶你的眼睛來,或者,帶你本人來看,好嗎?」
她不哭了,突然,她低聲說:
「聽……」
我沒聽見什麼,但緊張起來。
「這是今天的第一聲鳥叫,雨中也有鳥呢!」她激動地說,那口氣如同聽到世紀鐘聲一樣莊嚴。
落日六號
又回到了灰色的生活和忙碌的工作中,以上的經歷很快就淡忘了。很長時間後,當我想起洗那次旅行時穿的衣服時,在褲腳上發現了兩三顆草籽。同時,在我的意識深處,也有一顆小小的種子留了下來。在我孤獨寂寞的精神沙漠中,那顆種子已長出了令人難以察覺的綠芽。雖然是無意識的,當一天的勞累結束後,我已能感覺到晚風吹到臉上時那淡淡的詩意,鳥兒的鳴叫已能引起我的注意,我甚至黃昏時站在天橋上,看著夜幕降臨城市……世界在我的眼中仍是灰色的,但星星點點的嫩綠在其中出現,並在增多。當這種變化發展到讓我覺察出來時,我又想起了她。
也是無意識地,在閒暇時甚至睡夢中,她身處的環境常在我的腦海中出現,那封閉窄小的控制艙,奇怪的隔熱太空服……後來這些東西在我的意識中都隱去了,只有一樣東西凸現出來,這就是那在她頭頂上打轉的失重的鉛筆,不知為什麼,一閉上眼睛,這支鉛筆總在我的眼前飄浮。終於有一天,上班時我走進航太中心高大的門廳,一幅見過無數次的巨大壁畫把我吸引住了,壁畫上是從太空中拍攝的蔚藍色的地球。那支飄浮的鉛筆又在我的眼前出現了,同壁畫疊印在一起,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怕封閉……」一道閃電在我的腦海裡出現。
除了太空,還有一個地方會失重!!
我發瘋似的跑上樓,猛砸主任辦公室的門,他不在,我心有靈犀地知道他在哪兒,就飛跑到存放眼睛的那個小房間,他果然在裡面,看著大螢幕。她在大螢幕上,還在那個封閉的控制艙中,穿著那件「太空服」,畫面凝固著,是以前錄下來的。「是為了她來的吧。」主任說,眼睛還看著螢幕。
「她到底在哪兒?!」我大聲問。
「你可能已經猜到了,她是『落日六號』的領航員。」
一切都明白了,我無力地跌坐在地毯上。
「落日工程」原計劃發射十艘飛船,它們是「落日一號」到「落日十號」,但計畫由於「落日六號」的失事而中斷了。「落日工程」是一次標準的探險航行,它的航行程式同航太中心的其它航行幾乎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落日」飛船不是飛向太空,而是潛入地球深處。
第一次太空飛行一個半世紀後,人類開始了向相反方向的探險,「落日」系列地航飛船就是這種探險的首次嘗試。
四年前,我在電視中看到過「落日一號」發射時的情景。那時正是深夜,吐魯番盆地的中央出現了一個如太陽般耀眼的火球,火球的光芒使新疆夜空中的雲層變成了絢麗的朝霞。當火球暗下來時,「落日一號」已潛入地層。大地被燒紅了一大片,這片圓形的發著紅光的區域中央,是一個岩漿的湖泊,白熱化的岩漿沸騰著,激起一根根雪亮的浪柱……那一夜,遠至烏魯木齊,都能感到飛船穿過地層時傳到大地上的微微振動。
「落日工程」的前五艘飛船都成功地完成了地層航行,安全返回地面。其中「落日五號」創造了迄今為止人類在地層中航行深度的紀錄:海平面下3100公里。「落日六號」不打算突破這個紀錄。因為據地球物理學家的結論,在地層3400-3500公里深處,存在著地幔和地核的交界面,學術上把它叫做「古騰堡不連續面」,一旦通過這個交界面,便進入地球的液態鐵鎳核心,那裡物質密度驟然增大,「落日六號」的設計強度是不允許在如此大的密度中航行的。
「落日六號」的航行開始很順利,飛船只用了兩個小時便穿過了地表和地幔的交界面——莫霍不連續面,並在大陸板塊漂移的滑動面上停留了五個小時,然後開始了在地幔中三千多公里的漫長航行。宇宙航行是寂寞的,但宇航員們能看到無限的太空和壯麗的星群;而地航飛船上的地航員們,只能憑感覺觸摸飛船周圍不斷向上移去的高密度物質。從飛船上的全息後視電視中能看到這樣的情景:熾熱的岩漿剌目地閃亮著,翻滾著,隨著飛船的下潛,在船尾飛快地合攏起來,瞬間充滿了飛船通過的空間。有一名地航員回憶:他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了飛快合攏並壓下來的岩漿,這個幻像使航行者意識到壓在他們上方那巨量的並不斷增厚的物質,一種地面上的人難以理解的壓抑感折磨著地航飛船中的每一個人,他們都受到這種封閉恐懼症的襲擊。
「落日六號」出色地完成著航行中的各項研究工作。飛船的速度大約是每小時15公里,飛船需要航行20小時才能到達預定深度。但在飛船航行15小時40分鐘時,警報出現了。從地層雷達的探測中得知,航行區的物質密度由每立方釐米6.3克猛增到9.5克,物質成分由矽酸鹽類突然變為以鐵鎳為主的金屬,物質狀態也由固態變為液態。儘管「落日六號」當時只到達了2500公里的深度,目前所有的跡像卻冷酷地表明,他們闖入了地核!後來得知,這是地幔中一條通向地核的裂隙,地核中的高壓液態鐵鎳充滿了這條裂隙,使得在「落日六號」的航線上,古騰堡不連續面向上延伸了近1000公里!飛船立刻緊急轉向,企圖沖出這條裂隙,不幸就在這時發生了:由中子材料製造的船體頂住了突然增加到每平方釐米1600噸的巨大壓力,但是,飛船分為前部燒熔發動機、中部主艙和後部推進發動機三大部分,當飛船在遠大於設計密度和設計壓力的液態鐵鎳中轉向時,燒熔發動機與主艙結合部斷裂,從「落日六號」用中微子通訊發回的畫面中我們看到,已與船體分離的燒熔發動機在一瞬間被發著暗紅光的液態鐵鎳吞沒了。地層飛船的燒熔發動機用超高溫射流為飛船切開航行方向的物質,沒有它,只剩下一台推進發動機的「落日六號」在地層中是寸步難行的。地核的密度很驚人,但構成飛船的中子材料密度更大,液態鐵鎳對飛船產生的浮力小於它的自重,於是,「落日六號」便向地心沉下去。
人類登月後,用了一個半世紀才有能力航行到土星。在地層探險方面,人類也要用同樣的時間才有能力從地幔航行到地核。現在的地航飛船誤入地核,就如同二十世紀中期的登月飛船偏離月球迷失於外太空,獲救的希望是絲毫不存在的。
好在「落日六號」主艙的船體是可靠的,船上的中微子通訊系統仍和地面控制中心保持著完好的聯繫。以後的一年中,「落日六號」航行組堅持工作,把從地核中得到的大量寶貴資料發送到地面。他們被裹在幾千公里厚的物質中,這裡別說空氣和生命,連空間都沒有,周圍是溫度高達五千度,壓力可以把碳在一秒鐘內變成金鋼石的液態鐵鎳!它們密密地擠在「落日六號」的周圍,密得只有中微子才能穿過,「落日六號」是處於一個巨大的煉鋼爐中!在這樣的世界裡,《神曲》中的《地獄篇》像是在描寫天堂了;在這樣的世界裡,生命算什麼?僅僅能用脆弱來描寫它嗎?
沉重的心理壓力像毒蛇一樣撕裂著「落日六號」地航員們的神經。一天,船上的地質工程師從睡夢中突然躍起,竟打開了他所在的密封艙的絕熱門!雖然這只是四道絕熱門中的第一道,但瞬間湧入的熱浪立刻把他燒成了一段木炭。指令長在一個密封艙飛快地關上了絕熱門,避免了「落日六號」的徹底毀滅。他自己被嚴重燒傷,在寫完最後一頁航行日誌後死去了。
從那以後,在這個星球的最深處,在「落日六號」上,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現在,「落日六號」內部已完全處於失重狀態,飛船已下沉到6800公里深處,那裡是地球的最深處,她是第一個到達地心的人。
她在地心的世界是那個活動範圍不到10平方米的悶熱的控制艙。飛船上有一個中微子傳感眼鏡,這個裝置使她同地面世界多少保持著一些感性的聯繫。但這種如同生命線的聯繫不能長時間延續下去,飛船裡中微子通訊設備的能量很快就要耗盡,現有的能量已不能維持傳感眼鏡的超高速資料傳輸,這種聯繫在三個月前就中斷了,具體時間是在我從草原返回航太中心的飛機上,當時我已把她的眼晴摘下來放到旅行包中。
那個沒有日出的細雨濛濛的草原早晨,竟是她最後看到的地面世界。
後來「落日六號」同地面只能保持著語音和資料通訊,而這個聯繫也在一天深夜中斷了,她被永遠孤獨地封閉於地心中。
「落日六號」的中子材料外殼足以抵抗地心的巨大壓力,而飛船上的生命循環系統還可以運行五十至八十年,她將在這不到10平方米的地心世界裡度過自己的餘生。
我不敢想像她同地面世界最後告別的情形,但主任讓我聽的錄音出乎我的意料。
這時來自地心的中微子波束已很弱,她的聲音時斷時續,但這聲音很平靜。
「……你們發來的最後一份補充建議已經收到,今後,我會按照整個研究計畫努力工作的。將來,可能是幾代人以後吧,也許會有地心飛船找到『落日六號』並同它對接,有人會再次進入這裡,但願那時我留下的資料會有用。請你們放心,我會在這裡安排好自己生活的。我現在已適應這裡,不再覺得狹窄和封閉了,整個世界都圍著我呀,我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上面的大草原,還可以清楚地看見每一朵我起了名字的小花呢。再見。」
透明地球
在以後的歲月中,我到過很多地方,每到一個處,我都喜歡躺在那裡的大地上。
我曾經躺在海南島的海灘上、阿拉斯加的冰雪上、俄羅斯的白樺林中、撒哈拉燙人的沙漠上……每到那個時刻,地球在我腦海中就變得透明了,在我下面六千多公里深處,在這巨大的水晶球中心,我看到了停汨在那裡的「落日六號」地航飛船,感受到了從幾千公里深的地球中心傳出的她的心跳。我想像著金色的陽光和銀色的月光透射到這個星球的中心,我聽到了那裡傳出的她吟唱的《月光》,還聽到她那輕柔的話音:
「……多美啊,這又是另一種音樂了……」
有一個想法安慰著我: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離她都不會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