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親愛的蒟蒻，你在21℃的城市，是不是一切都好？
你不要問我，為甚麼你又變成了蒟蒻，上次不是叫做飯糰嗎？
嗯，這很難解釋的。反正，我就是覺得，今天挺適合叫你蒟蒻的。或許，下午的時候，我在梅雨季節險些淹沒的台北盆地，坐在那間我帶你去過的摩斯漢堡裡，喝了罐清涼的蒟蒻冷飲，發現滋味難以忘懷的緣故吧。
我一邊啜飲，就一邊想你。我的意思是，那種清涼的感覺，很像是我和你穿起剛買來的Banana Republic 襯衫，肩並肩走在道路起伏如浪的街道裡。日光刺眼，氣溫卻很舒適。大概因為城市鄰近海灣，風來風往，心都沁涼了。
你來信說，新搬進的地方，每天破曉之際，總能隱約聽見灣區碼頭，船隻入港的鳴笛聲。嗡嗡嗡的，像遣來了一隻笨重的牛，慵懶地搖醒整座城。
你站在窗口努力瞭望著遠方，偶爾也能窺見大橋，恍若一個踮起腳尖的孩子，好奇地將頭探出霧外。
每天如此的遠觀訓練，你向我誇耀，視力都進步了不少。
我想像你一副得意的樣子，不免笑出聲來。不是我要滅你的威風呀，是因為若要說視力進步，實在應該非我莫屬。
你相信嗎？我甚至到了千里眼的地步呢。
因為，每晚就寢之前，我佇立窗台邊，都看到了正聽見船鳴的轉醒的你。
我看見你在日出，而我在夜落的國度。一個人累了，但總有另一個人清醒，日以繼夜，接力著高舉夢想的火炬，未曾間斷。
相隔大洋的兩座城市，在那一瞬間，因為彼此，成了光影的疊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兩個地方的人們，連命運也相似了。
原本毫無相關的兩座城，這一陣子，在彼此身邊的朋友們，竟都殊途同歸地劃下了愛情句點。
像是患上流行性感冒，沒有預防疫苗，只好無預期的一個接著一個倒。
樂觀的人說，千禧年正好迎接新戀情；悲觀的人說，終究還是過不了年關。
那時候，我們才恍然明白，距離，並不是真正能阻擋愛情的原因。
每個靈魂，從來都有自己的步伐與故事。倘若將兩個靈魂綑綁過分，便剝奪了獨自飛翔的本領，消磨掉特有的本質，變成一式兩份，無趣的拷貝版本。
我們那些朝夕相處，卻失戀的朋友們，大約，皆是陷入了這樣的窘境吧。
所以，我們竟忽然慶幸上天的安排，讓彼此分隔在遙遠的兩地，卻懂得將對方寄放於心。
你告訴我，你常會買兩支冰淇淋甜筒，獨自走在週末午后的Market St.街頭，欣賞店家櫥窗，一口右手，一口左手，象徵著幫遠在海島的我，一齊享用。
我也時常寫信告訴你，在你曾經居住過的街口，有甚麼新鮮的改變。我忙不迭地牢記著，哪些地方販賣起你一定會喜歡的東西，還
有，哪些喜歡的歌手或是作者出版了新作。
雖然是一個人逛街，但那股情緒，卻是歡騰的。
我們像身負著重要使命，將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執筆記下。不但是因為迫不及待想要告訴對方，更是為了準備當你回來此城，或者我飛去彼城時，不輕易地遺漏掉任何一樁可能的幸福，珍重的回憶。
你還不得不寫出一張「排行榜」，依照輕重緩急，根據心情適宜，排列出哪些地方應該先去或晚去。因為太貪食了，後來竟發現，許多遊玩據點都是歸於飲食，然後，便開始擔心，會不會吃到昏天暗地，肥胖以終老。
當朋友的戀情劃上句點，我們卻光亮地看見彼此的愛情據點。
我漸漸懂得這便是一種心志的相合，心靈的信任與牽掛，讓戀人們即使不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依然不感覺孤單。就算某一天，我們再度一起生活，也能夠給予彼此自由飛翔的空間。
相契，卻毋須相隨，分秒相依。
親愛的蒟蒻，下次你來，我請你喝一杯你沒有喝過的蒟蒻冷飲，好嗎？
就這樣說定了；雖然，又是吃的。
祝福你和你的新家，快樂相處。
我是布丁。寫於大雨尚未止息的水城，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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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維中／愛情據點
●收錄於《流光旅途》／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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