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陷夜中環】-求分
面對疫情,很多生意人叫苦連天。但久不久,你我總會聽說過有些朋友,因為一些離奇的原因,偏偏在這個最壞的時候發了達。
是的,我身邊就有這樣的一個舊同學—— Ronny,真係一聽個英文名就知寸嘴。
意氣風發的 Ronny,還公然在舊同學群祖奚落我:「唔知搵 private banker 投資賺得多啲,定我賺得多啲呢?120% 一年,對你哋嚟講算難定唔難?
勝者為王,我當然不會在沒有贏面的情況下反擊,而且我深信,他如此囂張,從佛家角度看,其實就是種下口業。
因果自會懲罰他,我又何須多言。
想不到,隔了沒有兩天,Ronny 幾乎跪了在我面前。
「葉神,呢舖你真係要救救我。」
咁快輸晒?
「唔係呀,Amy 真係越嚟越 chur,噚日佢屈我同佢睇戒指,好彩我醒,特登唔帶銀包。但係咁樣落去唔係辦法,我真係可能畀佢迫到婚。」有錢有咩用,原來做人咁苦。
一直不是太明,迫婚是什麼概念,到底點迫呢?
揸支槍指住你個頭,定係搵把刀準備𠝹入大動脈?
如果唔係,佢迫你結,你又唔想結,好簡單,學嗰位神棍 YouTuber 話齋,咪 quit 囉。
「飛佢?你估咁易咩。」算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都不想深究到底有何難處。
「唔明,」我問,「咁你想我幫你你啲咩?」
Ronny 再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一喝而盡,看得我很心痛。
「你都真係夠兄弟,我唔開心,你個樣仲唔開心過我。」佢飲緊一支,我平時都會就住嚟飲嘅酒,佢仲要已經吹咗四份一支,我點可能開心。
「唔好再飲喇,我點幫到你呀。」
「你咪有個上師有求必應嘅,可唔可以叫佢教吓我點樣化解呢個劫?」
「上師係活佛轉世,」我實在覺得他的要求很荒唐,「點會教你呢啲嘢?」
「Marcus,」他竟然眼泛淚光,「我真係唔想同佢結婚,你可唔可以幫幫我,當係我欠你,當係我......」
「得,唔使再講,唔會再有下次。」
我發了一個訊息給上師,一路寫訊息一路罵自己為什麼要應承他。
怎料上師秒覆:「慈悲沒有敵人。」
「喂大佬,」他 O 嘴,「唔明喎。」
佛學裏:慈是給予別人安樂,悲是解脫別人痛苦。
「即係點呀?」他繼續 O 嘴。
「即係叫你對人好啲囉。」
「我唔係問你呀,你問下上師啦。」
再發短訊過去,再次秒覆。
「既然你的朋友跟女朋友在一起不快樂,她又怎可能快樂?男的苦,女的也苦。對女的好一點,男的苦自然會沒有,女的苦自然也會沒有。」
去到呢度,相信大家同 Ronny 一樣,都聽到 O 晒嘴。
但 Ronny 竟然完完全全相信了上師,一點都沒有懷疑過他的忠告。靜思了好一陣子,Ronny 突然大力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好,既然都避唔開呢個劫,我決定由呢刻開始,對 Amy 前所未有咁好。」
神奇的事,就由他這個誓言開始發生了。
一星期後。
Amy 生日,幾個人去了 Ronny 的家為她慶祝。
晚飯吃完,Ronny 捧了一個蛋糕出來,是他自己親手弄的。
Amy 看到蛋糕,有點不知所措,原因並不是太感動,而是,根據 Amy 的朋友解釋, Amy 一向很討厭忌廉這東西。偏偏,厚厚的忌廉鋪滿了整個蛋糕。
Ronny 不是有意的,而是他專注地跟著 recipe 整蛋糕的時候,完全忘了 Amy 不喜歡忌廉這個事實。他看到 Amy 的樣子,不停 sorry,但 Amy 竟然突然展顏一笑:「傻豬,唔緊要呀。」
輕輕吹蠟燭,輕輕切蛋糕。
「我幫你哋分啦,」其中一個朋友提議。
「唔使,」Amy 對著 Ronny 甜甜一笑,「我想食晒佢。」
「吓?」各人異口同聲。
一啖一啖,一層一層,慢慢地,但明顯毫不享受地,Amy 嘗試 K.O 整個蛋糕。然後吃到一半,當所有人正以為吃到目光呆滯的她正要放棄之際,Amy 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把雙手插入蛋糕裏面,然後不停挖不停挖不停挖。
有些朋友被嚇得躲了在我身後,因為各人都以為 Amy 撞邪了。
「冇嘅?」挖到滿手忌廉的 Amy 沒有再挖,抬頭看著 Ronny 問,「點解冇嘅?」
「冇咩呀?」Ronny 不解。
「戒指呀!」滿口滿手滿肚都是忌廉的 Amy 咆哮。
Ronny 好像 load 了一陣,然後大笑起來說:「吓?你以為我放咗隻戒指喺蛋糕裏面,同你求婚吖?」
人,一旦太在乎,是會蠢起來的,恨嫁的女人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捧著肚子大笑的 Ronny,顯然沒有注意到 Amy 殺氣騰騰的向著他衝過去。
「Son of a bitch!」Amy 把剩餘的忌廉蛋糕壓了在 Ronny 的臉上。
Ronny 被推得往後退了幾步,終於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八婆,」他從地下站起來說,「我咁辛苦整個蛋糕畀你,你咁對我?」說時遲那時快,蛋糕已經反壓了在 Amy 的臉上。
就這樣,一個斗大的客廳便變成了一個 cream fight 的擂台。
眾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分開,再幾經辛苦才把 Amy 帶走。
被拉到門口的 Amy,臨走前目露兇光地說了句:「We are over!」
門終於關上,剛才發生的一切好像太不真實。
如果不是現場滿地的忌廉,也許我會懷疑剛才只是一場夢。
屋內,除了我和 Ronny,便是凝固的空氣。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Are you okay?」我搭著他的膊頭問。
他呆呆的樣子,突然綻起燦爛的笑容。
「原來慈悲呢條橋,」他緊緊的抱著我說,「真係 work 㗎。」
「What?」
「你睇吓我,」他仍然滿臉忌廉,「I am single again!」
咦,係喎。
喂,但慈悲並不是一條橋呢。
不過算啦。
種善因得善果,在很多人心目中,都是一個疑幻似真的傳說。
直到發生在你身上,你才會知道,這個傳說,其實是一條通往福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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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情陷夜中環】逢週三刊載於《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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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雞用牛刀]
8個月前的昨晚,是香港警察與市民關係交惡的轉捩點。在元朗出現的持械黑幫,從下午在市內遊走,到晚上在站內及月台襲擊市民,千計市民看直播致電999求助不果,兩名到場警員轉身離開,39分鐘後才有警察到場增援。不少香港人都說,那一晚,改變了他們的價值觀,從此,香港警察不能被信賴。
721至今一直得不到公正評價,來自政府的調查無影,來自警方的言論含糊不清,多次混淆「暴徒」的身份,指斥是反對派議員「入元朗製造混亂」,意思是「你們被打是活該的。」有受訪警員也私下承認721是整個反修例運動處理得最差的黑點,但香港政府辦事方式是,不化解問題,不疏導民怨,而是把提出抗議聲音的人滅聲。
每個月21日,元朗鐵路站提早關閉,彷彿提醒了香港人「21號」這個夢囈。昨晚是首次車站如常開放,然而這種「回復正常」的諷刺是,史無前例地調動海量警力,阻止市民來紀念721事件。
下午已有人來撕掉記念721的海報,貼上扭曲論述的文宣,並派警員守衛那道空白的牆。地上撕掉的紙屑提示港人,守護記憶,繼續紀錄,人人有責。鐵路站派出大量保安,夾雜輕裝警員在站內。
晚上,人群移動到元朗市,百計穿着休閒服飾的市民聚集,叫囂,喊口號:「721唔見人,831打死人,10月1,搶殺人!」
若不是燈柱貼上了「Yoho Town肺炎勁劈價」的招紙,若不是群眾人人口戴了防疫手術口罩,沒有人會想起現在是輸入肺炎案例颷升的日子,但群眾的憤怒,對不公義的憤概在疫情吃緊的時候,仍然沒法遏止。
有人堵路,把欄杆、發泡膠、垃圾推到馬路上,小巴私家車在蠕動,我看到路障中有附近食店扔出的厨餘,動物內臟流滿一地。不消一會,蒙了面的速龍特種部隊揮着棍子疾走出來,好心人不斷預告在場的年輕人:「速龍落咗地,走呀!」速龍跑到前面,看到一堆火,說:「呢度有fire!」指揮官讓小隊停止向前「唔好再上!」,大家跟隨。還以為警員這晚克制了,是一個美麗誤會。
不一會,我和數十人在合益街和宏發徑的行人路上,被一排衝上來的防暴警察截查,大家都不准離開。有防暴警察下令叫同袍眉睛眼企:「別讓他們把袋裡的東西掉地上!」記者檢查了身份証和記者証後獲放行,其他人則要排隊接受搜身搜袋。
有三位穿休閒服的女子,跟警察理論。一名身材高佻的男警,特別火爆,即使同袍上前拍肩膊勸阻,仍然高聲說話。
有女子表示需要女警搜身,高男警回罵:「有madamn在那裡,走吧!」女士回:「我是女性喎!」男警喝:「嘈!唔緊要呀!一百幾十人(我們可以)拉哂佢呀!是不是想留案底呀?」
女子回應:「你嚇我?嚇X我?」男警再罵:「要搜查!別玩電話!妳唔L影得呀,妳被人扣留緊呀!瞓醒未呀?」女士反駁:「你瞓醒未呀?」男警再說:「出來,搜查!咁叻!即刻行!第一次警告!」把她拉到另一邊。
由於近日警察經常使用大規模截查手段,一般市民已有心理準備,亦懂得捍衛自身權益,早前在將軍澳尚德截查過八百人,因為女警不夠,令被截查女士等候時間特別長,數小時也不能離開,另一批女士不斷大聲表示:「女士係要女警搜身的,你夠不夠女警?」有男警開了咪高鋒回應:「這位女士,我地有女警,一位女警處理緊一位女疑犯,好簡單吖?有沒有問題?」
截查期間,一名穿白衣大叔指罵記者,警察把他帶走,期間警員按着白衫人的肩膊,圍觀者立即聯想起721當晚的場面:「啊!又不同待遇了!對白衫人又拍膊頭了!」眾喊道。
晚上十時半,警察的情緒開始按捺不住,在防線上指責來調解的議員「疫情下不戴口罩」,然而警員也不是每一人也戴口罩。議員來介入,警察更不手軟,胡椒噴霧近距離射臉。
警察在防線舉旗警告,市民還是不肯離開,終於警察忽然衝前,並衝進正在大排檔打邊爐的食客桌子旁,用盾壓下他們的目標人物,期間玻璃碎裂,桌子打翻,生鐵火鍋仍在桌上聞風不動,食客都看傻了眼。有不滿警察的街坊,從住宅樓上扔東西下來,警員扯高嗓子指斥,並用手電筒照過不停。
同一時間,警察又在名為《榴蓮樂園》的食店前又截查一批年輕人。有大叔看到大罵:「又拉後生仔!挑!」這種欺負年輕人的觀感,在市民心目中牢不可破。有鄉音未改的婦人指罵警察,警員不予理會。到了今時今日,似乎中年婦人,警察還會覺得有點煩,不輕易拘捕。
那一邊廂,警察又在行人路上大混戰,以警棍在人群揮動,有被捕男士衣衫不整在地上被拖行,靠近拍攝的一名記者被防暴警察強行帶走,有男街坊被狂噴胡椒,唯有轉身抵擋。在一米以外採訪的記者,整排被噴胡椒。我從遠處看,清楚拍攝到該批記者只是在拍攝,並沒有做過甚麼阻礙警員的行動。
同一個晚上,立場記者陳朗昇被兩次直射胡椒,也有攝影記者頭髮全是椒,回家洗頭要戴潛水鏡才能保住雙眼。這是一個「胡椒放題」的晚上。我在現場沒有直接被射,回家我的頸和耳都沾上了別人身上滴下來的胡椒噴霧。
我因為借廁所,走進了一間元朗街坊食店,食店狹小,除了食客,還有三位年輕人圍坐在一張桌上,他們的臉部紅得像蕃茄,浮腫起來,不發一言,沉默地忍受着皮膚的疼痛。義務急救員替他們不斷用藥水洗臉,安慰着:「你們是第一次中椒吧?」一名少男說是,店員都投以體恤的眼神。這種街坊互相照應的溫暖,仍是運動中最可貴的畫面。
附近涼茶店拉了半閘,我和兩個記者一起光顧了野葛菜和五花茶,36元結賬,我付了四十元說不用找贖,老闆夫婦微笑着堅持把二十元交給我,我又拋擲回去給他們,拉拉扯扯了一段時間。對記者的支持,我們都心領了。
近十一時,數十警員忽然衝前,三至四名警員用整個身體壓下,把一名跟警察對罵的年輕人按在地上,替他雙手鎖上索帶。男孩後來頹然坐在路邊鐵欄旁,臉上口罩甩掉只掛在一隻耳上,他的神色有點失落。其他警員神色輕鬆地站崗,等待警車來。警力之多,一名男孩走不出他們的手指隙。
現在已經不是以往,警察以海量的人數,回應你有限人數的示威者。抗爭者也不是以往的樣子。
有時我會把拍攝到的片段,提供給電視台,一名電視台編輯今日找我問:「妳昨晚有沒有拍攝到汽油彈?」
昨晚汽油彈是「罕有的」,要有運氣遇上才能拍攝得到,我回答:「沒有。火燒雜物有一點。」
編輯續問:「火大嗎?」我答:「不大。」
昨晚百計在元朗出現的人,做得最多的是圍觀、指罵。
而警察卻數以千計的出現,以最精良部隊送去現場,以最海量的人手充塞元朗每一個點,天橋、路口、鐵路站,十步一站崗。昨晚還有警員拿出自動步槍,及改良了的胡椒球槍出場。驅趕時,警員不斷唬嚇:「有暴徒扔汽油彈、堵路、擲物!」整晚警察拘捕了六十餘人。
殺雞用上了牛刀,是元朗721八個月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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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燈就有人]
中文大學被防暴警察攻入那個下午,引發晚上萬人空巷衝進校園支援的場面,警察於11月12日深夜撤退,校園經歷了4日3夜的動盪,山城由一間學校變成了抗爭者與警察對峙的留守陣地。
中文大學地理上獨特,它位處郊外沙田,佔地過百公頃,相等於二百五十個足球場那麼大,面向海靠向山,地勢險要,與世隔絕,平日校內通行也有多條巴士線,校內更住了很多學生與教職員,中大人愛形容這是「山城」,我在這裡工作十多年,也可能迷路。
如此校園,經歷了一夜激戰後,抗爭者為了抵抗警察再入侵,於各個出入口設置了路障,封掉了多個校門,並連日留守。這種「留守」抗爭模式,與五個月來反修例運動採用的流水戰、野貓式突襲有明顯差別,令人想起2014年的雨傘運動,佔領街道。
但今次情勢更複雜,勇武式抗爭涉及使用汽油彈、武器,校方處於十分尷尬的位置。警察衝入來再行動必定激化矛盾,但抗爭者以校園作為「堡壘」,也讓熱愛中大的師生感到擔憂。
還記得最初防暴警察衝入校園心臟,於學生運動場內發放催淚彈和橡膠子彈,學生以焚燒物件反擊,場面震撼得很。我當時內心激動,很想大聲告訴警察:「這裡不是外面的街道,你們踐蹈校園,一定有後果,因為中大人愛學校的感情之深,你們不可能明白。」
說時遲那時快,我旁邊的電視台女記者跌倒了,我們立即扶她到一旁坐下,最初以為她腳部受傷,但很快就發現,她的透明防毒面罩凝滿霧氣,我知道她在哭泣,這位記者是我在中大教過的舊生,下午在衝突前我倆還在談論舊日班房裡的趣事,我立刻明白,她痛心得沒法採訪下去,這時,我擁着她,在咆吼的防暴警察聲音旁邊,師生兩人抱頭痛哭了一會兒。
中大人之間有一種無形的凝聚力,即使是責備校長們做得不夠好,也是那種「愛之深責之切」的期望,被拘捕學生早前於對話中把校長罵得狗血淋頭,但最後學生們還是跌坐地上抱着副校長痛哭,像孩子摟着爸媽撒嬌,場面令全港動容。「中大是我們的家,校長你不配做我們的爸爸」,這種情感依戀的說話出自學生的口中,有時造成互相傷害,但還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學生對校方還有一種情感期望。
這幾天校園的狀態奇異,抗爭者堵塞了出入口,設立檢查站,入內的人要經抗爭者檢查,因為擔心喬裝警察進入校園,但這裡的師生也要被檢查,令不少原本住在大學的教職員家屬感到不滿。
山城變成戰略據點,校園的面貎漸漸改變,千計抗爭者自行把校園內的一草一木一物挪用,開動校園車輛運輸人和物,進入教學辦公室拿取物資,到餐廳開火煮食。有些時候,畫面趣緻浪漫,例如黑衣人自行營運校巴「自由號」上下山,我也乘坐過一次,但也曾有多宗車禍發生,幸好都不算嚴重。
中大人對一草一木皆有感情,後山有幾棵老松樹,被抗爭者斬下來變成路障,引起中大人一陣嘩然,令人想起中大多年前有「保樹立人」社會運動,學生校友反對校方因為發展原因而斬去老樹。也有人爬在山坡收拾警方射出來的那過千粒催淚彈殼,我聽到學生說:「山坡上除了彈殼,也有很多乾了的蝸牛屍體」,語氣裡有婉惜。
中大人情感細膩,愛惜校園的漂亮環境,中大名物包括多隻「中大貓」,這些放養貓咪在校園生活,學生會輪班餵貓,各貓均有名字,大家視牠們為中大家庭一份子。如此可見,中大山城變成了抗爭據點,珍視的校園變成了戰略物資,如此轉化,引發了中大人和從校外進入校園留守的抗爭者的矛盾。
中大學生情感極度糾結,一方面對校園面目全非感揪心,另一方面,又對校外人在抗爭中並肩作戰懷有感激之情,混雜着時刻擔心警方會再次入侵的焦慮,這幾天校園像一個高壓窩,分分秒秒都像隨時要爆炸。
更要命的是,中大的存亡不只是一間大學的命運,而是牽連到全香港局勢。中大衝突那晚之後,引發骨牌效應,其他大學,浸大、理大、港大都發生大型堵路、對峙、佔領。幾間大學把附近幹道堵塞,全港交通大混亂,政府宣佈全港所有學校停課數天,又成為反修例運動以來另一項第一次。可以說,中大的蝴蝶效應,牽連到全港命運。
但幸好,中大和其他大學有一樣明顯的不同。其他大學的管理層,幾近消失,但中大的師生由於感情深厚,結成了一張網,低調地守護校園,於它最脆弱的數天,疲於奔命地四處奔走。校園垂危,力挽狂瀾的,是多年來中大師生校友積存下來的一份中大精神和底氣。
十數老師,於交通大混亂的狀態下堅持回到校園,用腳走遍這個山城,安慰學生,聆聽抗爭者的想法,並聚頭商討校園如何可以走下去。老師們沒有住宿,我和幾個同事皆是睡在自己辦公室的地毯上,大教授個個蓬頭垢面,滿身臭汗,露宿者生涯也沒有介懷。我覺得,或許這幾天,是我十多年來教學生涯裡最重要的幾天。
這場運動的精神是,手足,而手捉的定義是,我們一起在,一起經歷。老師在這幾天於校園的存在,是萬分重要的,因為一間大學最重要的不是死物,而是師生之間的一份感情。老師把從學生和抗爭者那裡了解到的情況,向校方反映,我們都希望大家安全,校園有重回正軌之日。
有一次,我走到大學正門「四條柱」看看,有幾個黑衣人大叫我的名字,脫下面罩,原來他們是我的學生,他們在做瑣碎的支援工作,收拾垃圾,打掃乾淨環境。
幾位女孩,脫下面罩,各喊出自己的名字:「你記得我嗎?我在班房裡坐在最前排左邊的位置呀!」面前的頽垣敗瓦之中,我忽然思緒回到一個星期前,我還是老師的角色,學生們頑皮、遲到、在課堂上不留心,上課睡覺,他們孩子氣。
我們聚在校門,他們穿上黑衣,我也一副戰地記者的裝備,但瞬間我們像時空轉移,回到班房的空間。女孩們七嘴八舌:「沒法想妳的課,我很失望呀!」「我們好想好想上妳的課!」「從小到大,我都渴望不用上課,這一次停課真是傷心到極!」
現在原訂十一月,課程進入最深入討論,我還有很多採訪心得想跟她們分享。學生們說,看到校園這狀態,心痛得不得了。我問她們:「你們記得我說過嗎?每一次在班房相遇也是緣份,未必再有下一次。」我那時說這話,只是指全港情況危急,交通影響或許會停課,但萬萬沒想過,校園也變了戰場。
她們大力點頭,「我記得你說過呀,要珍惜每一次課堂,沒想過...... 」我眼眶開始忍不住淚水,我問這幾個學生:「想不想再上我的課?」女孩們衝前摟抱着我,大喊:「想!」我抱着她們,一起激動地流淚。我再大喊:「想不想在課堂給我痛罵?」女孩們哭得更厲害:「想!」我們抱作一團,哭得死去活來,把這幾天壓抑了的情緒,一次再抒緩出來。
我們抱着哭的畫面,讓旁邊的勇武抗爭者看得傻了眼。老師和學生之間的羈絆,定義了一間學校,而不是校園的硬件。
另外兩個也是中大別個學系的男學生,也一起圍上來,大夥兒都說,很希望明年一月可以開課。但面對如戰場的校園,複雜的抗爭狀態,痛苦得很。
撐到了第三天,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下午,校長段崇智發表聲明,呼籲校內外人士離開,但澄清並沒有報警。他說:「大學是求學問的地方,而不是解決政治紛爭,甚至是製造武器、使用武力的戰場。」
聲明一出,宿舍老師安排同學緊急撤離,抗爭前線氣氛忽然急轉直下,抗爭者感到被撇棄,中大學生也覺得難過,因為他們對外來人士協助抵擋警方懷有感懷之心,但如此大批撤離好像是對非中大抗爭者的背叛和離棄。我和不同老師奔走在校園,安慰痛哭的少年人,有些是中大學生,也有其他抗爭者。有中大學生哭着自責:「我們很不想留下手足,但我們不走,他們也不肯走。」萬念俱灰,大家都極擔心校園內會有終極一戰。
然而事實是,仍有在前線的中大學生,努力地遊說校外抗爭者離開。可惜傍晚隨着政府宣佈不回應中大二號橋抗爭者開出的訴求,抗爭者把原來一度局部開通的公路再堵塞。
此時二號橋上氣氛非常危急,只餘下十數示威者堅持死守,橋下的交通大混亂,有私家車嘗試衝過路障,示威者向路面扔燃燒彈:「我不是想傷害你們的,是政府不回應我們訴求,你們把車駛去吧!求求你們。」警車出現在遠處發出警告,氣氛如箭在弦,我的心情掉到冰點。
此時,我收到留守到這一刻的學生訊息,「我們撤退了,老師,你也小心,我希望下學期上你的課。」我的心像被挖空了。抗爭者有喊出一些話,讓人更情緒崩潰:「我們要打到死為止!」
但評估過留守人數不夠,最後校園只剩數十肯頑強抵抗的人,大隊在引爆了橋尾的一輛廢車後,決定撤退。「澎!澎!澎!澎!」火球幾次升上來,幸好附近沒有人。
數十人在漆黑的校園內狂奔,有人開來小貨車和電單車,讓女孩們坐上去,終於跑到大門,我的心跳得很厲害。大夥兒決定撤退校園,有人不甘心,罵着:「為甚麼撤退?」「為甚麼那麼早引爆那輛車?不等警察追上來?」他們認為那車是最後擊退警察的武器。擾攘一會,最後一個黑衣人離開了中大的校門。
就在他們撤退的那個校門旁邊的教學樓外牆上,有人用噴漆噴了塗鴉:「心心,段校長;心心,沈校長;心心,吳副校。」
即使段校長姍姍來遲,但他是全香港唯一一個走到警方防線吃催淚彈的大學校長;前校長沈祖堯是醫生在衝突後回到校內探視受傷學生;吳副校長戴着防毒面具在槍林彈中之中到警方前線喊話指警方要按協議立即停火。而有其他大學管理層不諱言,有就校園情況報警。
或許這些大人做得不夠快不夠多,但一間大學最可貴的是,老師對學生還有愛,只要有情,無論多絕望也有轉機。無論是中大學生,還是外來的抗爭者,在由周三至周五,亦即11月13日至15日那留守的幾天內,大家均能安全回到家裡。
至於周一至二11月11及12日於中大衝突而被拘十人,逾百人受傷,本人更被射中了胡椒噴霧及水炮車,詳見上一篇文章[當香港中文大學的校長也吃了催淚彈]。
校園回歸寧靜後,我在二橋的殘垣敗瓦中,遇到一位精神科教授,一位體育老師,他們堅持留在校園,送走學生,並於示威者撤退後,出來察看校園,看到個別不捨得離開的示威者,大教授拍拍黑衣人的肩膊,鼓勵他們:「回家吧!辛苦了。」那個黑衣人點一點頭,在昏黃街燈下離開。
我們幾個老師,在二橋那爆炸後的廢車旁圍坐閒聊:「其實整場運動,即使有幾大的分歧,只要有同理心,讓對方感到被關心,危機就有可能被化解。」中大可以,香港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