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盧建彰導演專序推薦
芮尼克 《暗夜》推薦文
有時我喟嘆,有時我不。
好像沒有很好吃
宜蘭獨立書店「小間書菜」的彭顯惠說,這段疫情期間,許多弱勢家庭的孩子,不能去學校,就沒有營養午餐吃。她說,有朋友發現這狀況,就去跟銀行貸款,在農村煮午餐給這些孩子吃,顯惠也沒有錢可以資助,就把田裡的作物拿起來一些,自己每個中午就做幾道菜,拿去相添,給孩子們多幾道菜。
她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結果,偷聽到孩子似乎覺得不太好吃,反而評價她兒子半獸人煮的暗黑料理比較好吃。
讓顯惠現在每次要把剛煮好的菜送去前,都會心情有點緊張,不知道這次孩子們對她的菜評價如何。她寫到最後還用「哭跑」兩字。
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讀到這段小故事的時候,一邊笑,一邊覺得揪心,但又感到可愛。是啊,誰會想要去借錢好幫助別人呢?可是現實世界裡真的有人這麼做,而且還有人會參與。我心想那個覺得菜不是那麼好吃的孩子,在那當下,應該還是感到幸福的,心裡頭還是甜甜的,覺得有人在乎他,他還可以有餘裕小小地鑑賞一下美食,這是多麼美妙的事啊。
畢竟,他本來可是沒得吃呀。這點他絕對比誰都清楚。
我們大可不必急著教訓這孩子不知足,不懂得惜福感恩,你也許可以說他不懂事,不過,我自己倒覺得他再怎麼不懂事,還是比我懂事的。
我是那個沒有參與在其中的人啊。
他的世界,他的環境,絕對讓他比誰都早熟,他一定很清楚,這是受人的幫助而來的,他只是不太會表達謝謝,或者說還不太會表達。當然,更可以說,是我們還不太聽得懂他的感謝。
他用單純的話語,直接表達,餐點沒有那麼好吃,表示他真的有在吃,表示他真的在品嚐,真的在乎眼前的食物,不像我常常邊滑手機邊吃東西、食不知味,比起來我才是真正對不起做菜的人。還有,他對食物的評語,其實真誠地呈現了人類比較美好的那一面,真實無虛假,而不是我們每天都會聽到的不太有溫度、只是表面功夫的「謝謝」。
這樣說好了,你要不要計算看看你今天聽到幾個完全沒有看你眼睛的「謝謝」,幾個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
哈哈哈。
想像顯惠提著幾道自己剛煮好的菜,小心翼翼地送到,看著孩子們陸續到來,拿起餐具夾菜,她又期待又怕受傷害地從旁邊偷偷看著他們吃飯,這時,鏡頭特寫孩子閉上眼品嚐口中食物滋味的表情,搭配顯惠專注透過近視眼鏡偷看的臉部特寫,這時可以交叉剪接,也可以分割畫面,兩個臉部表情,兩相對照,我覺得這是世上兩顆心最近的距離。
我喜愛這個真實世界裡的小故事,一如我喜愛這次芮尼克探長置身的故事。
雖然是在鏡子的另一面,地球的另一端。
卻有條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我,隨著每篇章,停不下眼,停不下手,急切著,在意著,想趕快幫他,想趕快解救,想趕快解謎,想趕快趕快讓那些都翻過去。
有點殘酷,但是真的
故事的開頭沒有芮尼克,我看著一個單親家庭的早晨,想到許多的混亂,都藏在下頭,不,是如此明顯,就在眼前。你想著,裡頭的孩子,或者說青少年、青年,接著會如何?我不知為何,立刻想到的是報導者的重要專題《廢墟少年》,那些曾經在機構裡跌跌撞撞長大的孩子,經歷多一些滄桑,夢想少了些光芒。
我擔心著自己,對,你沒看錯,我作為一個讀者,我擔心著。
我擔心自己會不會看不下去,對,我作為一個孩子的爸爸,對於跟孩子有關的惡事,近來的耐受度變得很差,我會恐懼害怕,害怕壞事降臨,害怕壞事降臨在我們這個世界上,而不單是故事裡的虛構世界。
但,很抱歉,它確實早就,降臨了。
我跟自己說,你要勇敢,你要認真,你要試著面對,因為芮尼克得面對,因為有孩子每天面對。
真的有點殘酷。有點殘酷,因為它是真的。
恐怖的事情,常常是因為你不敢正眼看它。
而比起殘忍,更殘忍的事,就是知道有殘忍的事發生,卻假裝沒有。
(對,我甚至一度擔心,擔心譯者的身體承受得住嗎?)
(結果,她的心靈比我強壯許多)
而我要說的是,願意把力氣花在面對殘酷的事上,那是多大的仁慈。
那絕對比殘酷更加強悍,而我們要試著那樣做,好壓倒那些惡事,好壓倒那些一瞬間會壓倒我們的。�
凌晨4:40
此刻是凌晨四點四十分,也許該說是黎明前。
我起來書寫,狗在沙發上睡,我過去時,她眼緊閉著,呼聲很高,有時我笑說,是全場呼聲最高的。
我煮了咖啡,是衣索比亞古吉產區的魔魔拉莊園,我想著,芮尼克也總在這時,燒著熱水,磨了咖啡豆,也把自己的心給磨開來,讓那氣味迸發出來。他獨自坐在那裡,大房子的廚房角落,貓有時來,有時不,他看著世界,看著自己,看著自己和世界。
有時想起那些走過生命裡的人,有時是女人。他口拙,但心善。最常對付自己的就這種人。
倔強極了。
我很愛芮尼克,除了他愛咖啡,他愛爵士樂,更因為他愛人。他真的愛人。
他對於那些被世界放棄的人沒有放棄,但也無力過分挽救,因為他知道自己平凡的像個凡人,就算是警局的總督察,也是個升官比人慢,人際關係淡薄接近苦悶,回到家只有貓想理他,噢不,很多時候他們也只想吃飯,頂多願意趴在他腿上聽音樂。
他,有點灰撲撲的,彷彿當地的天氣,連絕對的黑色都不是,影子或許都比他有個性,沒有厲害的右勾拳,也沒有火力強大的武器,只有彎著高大的身軀,低著頭擔心,擔心領帶上的污漬,擔心手下的探員心理狀態,擔心週末波蘭俱樂部的邀約,擔心郊區弱勢家庭的孩子。那麽多擔心,構成了他。
對話花力氣,但對話該繼續。
是哪,相對脆弱的那邊,喔,那麼易碎,若不被壓碎,就會被壓得扭曲。
夜裡我闔上書頁,深深地自靈魂深處,吸了口氣,長長地吐了出來,喟嘆。
當芮尼克他苦惱,我也跟著苦惱,他有點難以啟齒時,我也跟著躊躇。
社會議題不單在社會學的課堂上,更不會只是案件績效數字,而是一個個破碎的心和家庭。
芮尼克走進那家門前時,我心抽痛。
相較於殘酷的世界,芮尼克何嘗又不是脆弱的那邊呢?
我們又何嘗不是脆弱的那邊呢?
只是,當那壓迫被我們因為仁慈而勝過時,我們強壯了,我們可以幸運地倖存下來,並且稍稍懂得用仁慈為武器,好贏過那些殘忍。這是故事的意義,這是閱讀的終點站。
芮尼克與女教師的對話,小小的點起了社會結構與教育制度,盡是在善與惡間的拉扯,女教師代表的那番言論,其實也是芮尼克心中的某一組聲音,你甚至可以把這當作是他的自我對話。
對話不總是對,但不對話更可能錯。是啊,是啊。
對話花力氣,但對話該繼續。
謝謝芮尼克,帶著我們對話,帶著我們理解眼前的世界,並意識在一次次的落敗後,我們也許不盡然輸掉了良知與人性。
有時我喟嘆,有時我不。
因為芮尼克。謝謝芮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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