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十二之十二)-獻給日月處於傳統六分相的你]
月光將要隱沒,現在是準備休息、療癒和放鬆的時刻。進入靈命道途的最後,人生中遇到的失去與混亂,往往也是為了放出新的空間,準備讓新的開始注入生命力。
你是這個族群生的朋友嗎?歡迎和我們分享你對生活與生命的體悟和觀察,當然,所有留言的朋友都有可能是大家靈性上的兄弟姊妹,因為我們的靈魂乘陽光而來,被月光接往地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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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對我們來說有什麼意義呢?
生命的意義不等於功成名就。每個人一生的道途未必都是以世俗成就為主,一切的經歷只是為了考驗並活出內在最深刻的渴望。有些人的日月和上升形成吉相,容易自在地活出自己。有些人日月與上升無相位或形成壓力相位,於是要在現世的角色裡,慢慢修出屬於原始意識的初衷。
如果說,太陽所在的星座象徵我們精神意識的道途(可能要修好幾世),那麼月亮所在星座就顯示我們這生所在的階段。今天分享的這個階段正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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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
參考占星家丹魯迪海爾(Dane Rudhyar)的八種月相分析,並且進一步參照日月所在星座,做為靈魂狀態的參考:
☆下弦月期(Last Quarter Moon Type) -日月相位為90度至45度前
概念:果實收成後
通常是農曆二十二或二十三起三天半內的日月相位(詳細仍要參考實際的命盤)。
像是採收後的植物,必須改變原來的生長方式,將仍留在枝葉上的花果分解,重新取回自己的力量。因此他們可能仍然按照舊有的方式生存,但是要為未來的新目標慢慢轉向,重新定位。
例:心理學家榮格(Carl Gustav Jung)的太陽在獅子,月亮在金牛。雖然曾和佛洛伊德(生於新月期)合作,推廣心理分析學說,但最終理念不合,分道揚鑣,最後發展出自己的學說,其中像是「個體化」、「人格」、「集體潛意識」…都富有創新和啟發。他在專業訓練和文化藝術宗教的學習(月亮金牛)過程中,逐漸取得自己的力量,實現整合意識與潛意識後個體化的最高目標(太陽在獅子)
☆殘月期(Balsamic Moon Type) -日月相位為45度至0度前
概念:種子落至土地上
通常是農曆二十六至二十七起至新月前(詳細仍要參考實際的命盤)。
處於舊循環結束前至新循環的階段,既有舊的事務和問題要結束,也要為新生做準備。舊有的經驗對他們來說不敷使用,可能需要為更大的目標和理想犧牲奉獻。命運推動著他們向前,他們也要學會超越現狀。
例:第十六任美國總統林肯(Abraham Lincoln)的太陽在水瓶,月亮在魔羯。身為平民總統,他最大的貢獻是在美國內戰中領導北方軍隊擊敗南方勢力,並且頒佈解放黑奴的宣言。他從務實的政治生涯(月亮魔羯)中努力推動聯邦的完整,並且實現自由民主(太陽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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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
★月亮在牡羊座,太陽在金牛座 –以物質保障為出發的戰士
這個族群約出生在下弦月期至殘月期,擁有身經百戰般的老靈魂。太陽和月亮在彼此躍升的星座,意識與潛意識、過去和未來巧妙地連結,他們必須解決舊有的衝突,或是克服最後的敵人和關卡,為得到所要、保護所愛而戰。隨著年紀的成長,他們懂得不打沒有把握的仗;面對人際關係時,也盡可能不讓自己受傷。
雖然他們是太陽金牛座中較為衝動善戰或懂得社交的一群,但是他們終極的目標是回歸平靜的生活,擁抱過去累積的財富、人脈和經驗。
★月亮在金牛座,太陽在雙子座-以傳播分享為出發的園丁
這個族群約生於下弦月期至殘月期,擁有懂得學以致用的老靈魂,很多事情都看在眼裡。他們容易有不錯的學習力和多元興趣,渴望將知識和資訊轉化為有價值的成果,應用在日常生活當中。他們擁有解決問題的工作能力,但是也可能礙於安穩的慣性,只肯做少許的創新和變化。事實上這個月相出生的人,是被鼓勵解決既有問題,告別過往,迎接新的可能的。
這個族群懂得享受生活,他們和人聊八卦,也能與人聊股市投資;他們和人討論專業,也能討論現在到那裡買東西最划算,要小心嘗鮮的態度可能會有過度的購物慾。他們需要的就是能陪伴他們一起開心過生活的人。
★月亮在雙子座,太陽在巨蟹座-以感情安定為出發的記者
這個族群約生於下弦月期至殘月期,擁有敏感多變的老靈魂。渴望得到親友的愛與支持,也懂得率先付出。然而,為了取悅或了解他人,他們不斷地在收集各種資訊與情報。這樣固然能達到知己知彼的效果,但也容易讓情緒充滿波動。他們懂得察言觀色、旁敲側擊和自我解讀來保護自己。這個族群需要參與家人好友的生活,從聊天交流當中得到滿足感。
這個月相人容易活在複雜繁多的資訊與情緒當中,必須學習結清業力,一方面解決所遇到的問題,另一方面要思考如何轉化現狀,迎接新的未來。最好的防禦是主動的出擊。他們習慣在持續的互動中,建立信任和安全感,慢慢把對方當成自己人。雖然能欣賞不同的觀點,但是會對沉悶、死板、不給他面子的人敬而遠之。
★月亮在巨蟹座,太陽在獅子座-以熱情自由為出發的母親
這個族群出生於下弦月期至殘月期,擁有溫暖有力的老靈魂。日月都在自身掌管的星座,展現絕對的優勢。他們渴望受人崇拜和景仰,也非常了解如何照顧和取悅自己人,激發對方的安全感和信心,引領對方向前行。事實上,他們非常需要他人對自己的愛,以及無條件的包容,並有選擇從嚴的傾向。
這個月相屬於業力的總結與新開始的準備,因此或多或少得面臨過去、現在、未來的課題。也許太愛自己,無法對現狀滿足;也可能付出太多,沒有意識到內在的力量。不論他們在外面多麼光鮮亮麗,家永遠是避風遮雨的地方,強烈的愛與溫暖是家的基石,若能優先處理好實際的家庭關係或內在的安定感,他們才能將力量傳承給下一代或其他的人。
★月亮在獅子座,太陽在處女座–以物質保障為出發的超級巨星
這個族群約生於下弦月期至殘月期,具有高標準、愛挑剔的老靈魂。他們渴望自己是品質保證和完美的焦點,非常需要別人的讚美和注意,否則容易沮喪。他們習慣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也可能藉由對他人有過多的要求和批評,以確保自己的優越性。他們必須接受現實,盡力解決問題。但是終結過去,看向未來會讓生命更有意義。
他們需要掌控並監督自己的生活,從吃穿和用品開始,都不願意馬虎。他們關心親友,但也會確保一切事情都在他要求的標準當中。他們可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但是絕對知道自己不要什麼,所以容易透過刪除法的方式過生活。如果不能得到物質生活的保障,他們寧願不做選擇。
★月亮在處女座,太陽在天秤座–以傳播分享為出發的工藝大師
這個族群生於下弦月期至殘月期,擁有成熟溫柔又敏感的老靈魂,習慣支持他人,成為團體中的一份子。他們也非常注意小細節,內心不時在為自己與他人打分數,實際上很害怕自己不夠好或做錯決定。事實上,他們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只是會為了關係而妥協,或想跳下去幫忙解決問題。他們可能活在某種業力當中,被人際的困擾束縛。事實上這個月相鼓勵他們展望未來,在告別過去的同時,也要把個人的成長轉換成新的發展目標,並且與人分享。
需要在人際關係或伴侶關係中得到自信的他們,容易倚賴或被倚賴。儘管時有紛擾,但是若能積極主動地承擔責任,或明確知道自己所要追求的,會讓他們變得更吸引人,也更能與對的人攜手向前。
★月亮在天秤座,太陽在天蠍座-以感情安定為出發的外交官
這個族群生於下弦月期至殘月期,擁有愛美又認真的老靈魂。他們渴望深刻地投入一段關係裡,深深地被愛與被需要,也許是婚姻,也許是合作合夥,他們能因此變得更強壯,並且向上提升。然而,過度需要陪伴與和諧的需要,可能會讓他們選擇表面和平,偽裝成沒事一樣,看似是一種取悅與操控,但是有可能讓自己進入更長期的失衡。這個月相生人注定要來終結舊的模式與業力,將所學到的經驗,轉向新的人生方向,甚至扮演教導與傳承的角色。
這個族群雖然也是外貌協會,但是他們更喜歡結交有資源、有地位、有背景,能提升自己的朋友,他們知道借力使力的重要,但是生命經驗往往會讓他們在有新的體驗。他們喜歡把家裡弄得舒舒服服的,但多少帶有私密的色彩,只有家人和特別好的朋友才能到家中做客。
★月亮在天蠍座,太陽在射手座–以熱情自由為出發的特務
這個族群約生於下弦月期和殘月期,擁有深刻奔放的情感。他們習慣隱藏自己,暗中努力,展現自己最陽光快樂的一面,然而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不為人知的情緒課題。看似樂觀的他們,其實很難敞開心胸,也或者必須在時機成熟下,才能釋放悲傷與壓力。生於這個月相,他們必須在此生和心中的陰影和解,和外在複雜的關係告別,重新活出自由的人生,甚至朝向導師的方向,以自身的行動鼓勵他人。
他們的居家環境比較隨興些,而且很容易放滿自己興趣的收藏。他們不一定愛打掃,只想住起來輕鬆。他們不喜歡被束縛,否則時間一久,他們很容易想要破壞現狀,玩起全民大脫逃的遊戲。事實上,他們的靈魂常處於作繭自縛的狀態中,需要在混沌當中,不斷衝撞,不斷蛻變。
★月亮在射手座,太陽在魔羯座–以物質保障為出發的獵人
這個族群生於下弦月期至殘月期,擁有深謀遠慮的老靈魂。他們渴望找到生命和宇宙的律法,活出認定的價值。他們會藉由旅行、學習、進修和接觸外國的人事物尋找屬於自己的理念,隨著年紀成長,和世俗成就的提升,克服困難能幫助他們更有自信。他們不只想要生存,而且想要生存地好,是天生的導師和教練。
他們有抓大放小的習慣,對於在意的東西,會努力追求最好的,例如:喜歡球具,喜歡車,就會不斷努力晉級,甚至成為行家。對於不在意的事情,只要滿足最低條件就好。他們看似很包容,卻在堅持的理念上不退讓,像是一定要獵到獵物才敢回家的獵人一樣。
★月亮在魔羯座,太陽在水瓶座–以傳播分享為出發的父親
這個族群生於下弦月期至殘月期,擁有冷靜務實的老靈魂。他們渴望推動現狀的改革,分享個人理念,並且得到認同和支持。然而,他們仍能夠順應現實,一步一步做起,等待時機成熟才會展現影響力。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常面臨眾多的困難阻礙,因此他們可能要花更多時間說服他人,證明自己的理念與價值,扮演吹哨者的角色。
由於日月都在土星掌管的星座,他們容易有較強的公民意識,想要參與群體事務,改善不公不義的事情。他們欣賞聰明理性的對象,特別是擁有共同理念,且能勇敢發聲的人。和他們在一起過生活,是一種平淡的幸福,必須能並肩齊行,往山的那頭走去。
★月亮在水瓶座,太陽在雙魚座-以感情安定為出發的科學家
這個族群約生於下弦月期至殘月期,有著同理心又冷靜的老靈魂。他們是天生的人道主義者,也可能是動物保護人士、環境保護人士,因為他們關心的議題可以下至地球核心,上至宇宙中其他星系,所以能與無所不聊,成為組織、朋友群中的重要一份子。他們渴望活出一體性的特質,我如此對你,你也如此對我的平衡生態。然而,他們要在解決人際問題和為人服務的挑戰中,感受到生命的敬意。
他們重視心智與理念的契合,能欣賞不同類型的朋友。他們也可能因為突然的感覺與感動,就落入了愛情。但是時間一久,又可能變成像朋友的情人。這個群組容易在參與社會活動、學習講座,甚至上網學習、玩遊戲時。但是他們很需要自己的空間,才能更有安全感。
★月亮在雙魚座,太陽在牡羊座–以熱情自由為出發的靈媒
這個族群約生於下弦月期至殘月期,擁有敏感溫暖的老靈魂。他們渴望活出獨立自主的精神,卻很容易為身邊的人事物忙碌,想要幫助人解決問題,也需要處理自身的問題,最後反而受到限制。也由於他們很容易察覺新的事物,直覺力強,但注意力難以專注,但也能因此享有多采多姿的生活。這個月相生人必須清楚了解到自己的優勢,才能在參與他人活動時,成功扮演導師的角度。
他們喜歡隨興生活,很容易想要幫助弱勢或迷失的靈魂,因此也很容易意外發展浪漫的戀情或奇妙的友情。然而,若他人太過依賴這個族群,變成不可承受之重時,他們也可能想要逃避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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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寶石戒指的愛情】
本篇又名〈富婆奇遇記〉〈路茜阿姨,我不想努力了〉〈一個年輕的墨西哥小夥子瘋狂追我該怎麼辦?〉(笑)
還是出自希區考克,小編最愛的神轉折大師。不過這篇的安排倒是沒太多懸念,所好奇的不過是,那個小夥子最後想做什麼罷了。
來看看他究竟想幹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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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神光顧 / 希區考克
三位中年女士圍坐在墨西哥酒店的早餐桌旁,外套鬆散地披在她們的肩上,看得出來,她們是費城郊區上層社會住宅區的那些女士們中的一部分。
「請給我一點咖啡。」埃倫·亞內爾小姐用西班牙語對招待說。她曾在國外旅遊過,知道如何與外國服務員打交道。
「嗯,咖啡要半熱的。」說話的是維拉·朱利特夫人,她是三人中年紀最長的,正覺得墨西哥的早餐冷冷颼颼的。
第三位女士路茜小姐沒說話,只是看了看錶,馬瑞歐該到了。
片刻之後,招待把一壺半熱的咖啡放到了她們的桌上。
「我想,路茜,」埃倫說,「讓馬瑞歐早點來,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這樣我們就能到外面找個地方吃上一頓熱點的、更好的早飯了。」
「馬瑞歐已經替我們做了很多事了。」路茜說。當提到這個年輕墨西哥導遊的名字,她的臉就激動得微微發紅。她感到激動和臉紅是因為她的女伴提到他,而她正想像著他強壯甚至有些粗野的墨西哥人的腿。昨天,她們的墨西哥導遊划船送她們去雪契米科水上花園時,她看到了那雙腿。
在五十二年寧靜的獨身生活中,路茜·布朗小姐也許從未想到過一個男人的腿(當然更不會在早餐桌旁)。這是到達墨西哥一個月以來,一個令人心煩意亂的變化。這類的變化也許早就發生了,那時她生病的父親剛剛去世,卻又出入意料地留給她一筆遺產。而路茜小姐自己直到在這裡碰到馬瑞歐那天,才發現這種變化的存在。
那天一開始,她感到會是多事的一天。當在充滿陽光的酒店臥房醒來時。路茜感到一種渴求自由的感覺也甦醒了。這種感覺一直存在,隱隱地撼動她莊重的靈魂。吃早飯時它縈繞在擺放餐桌的院子裡。餐桌上飄蕩的,還有她的女伴喋喋不休的談話(旅途的費用實際上是路茜為她們負擔的)。但無論是維拉對清晨的冷空氣的抱怨,還是埃倫對塔西克城勢利的評價,都不能中斷這種感覺。
對路茜小姐來說,生活中似乎只有費城,塔西克城褪色的粉紅屋頂和閣樓呈羽毛形狀的教堂是一個不能實現的夢:一個玫瑰紅的城市,幾乎有時間那樣古老……
那天,當她看到那枚戒指時,也許就是她旅途中最快樂的一刻。在樹葉廣場的一個銀器店裡,維拉和埃倫正在為一個銀壺和店主討價還價時,路茜發現了那枚戒指。在她的眼裡,它並不高雅,幾乎可以說得上粗俗、招搖。戒面是一顆碩大的但不值錢的藍寶石,戒指是銀質的,但在戒指中似乎閃爍著一種神秘的光芒吸引著路茜。她把戒指套在手指上,讓它反射出上午的陽光。她覺得它使她母親的訂婚戒指都黯然失色,儘管那訂婚戒指的價值在這只寶石戒指的五十倍之上。路茜小姐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瞥了一眼維拉和埃倫令人氣悶的背影,她開始把戒指從手指上取下來。
但戒指在手指上紋絲不動,這時維拉和埃倫轉過身來,看到了它,輕輕叫了起來:「路茜,它真漂亮。」「簡直像一枚訂婚戒指。」
路茜小姐的臉又紅了,「別犯傻,我只是試試,它對我來說太年輕了。戴上它我看上去……」
她繼續想把它弄下來。墨西哥店主在旁邊低聲恭維著她。
「真是討厭,不過看來我是弄不下來了,我想我得……」
路茜小姐用遠超過那藍寶石戒指價值的錢把它買下來。儘管如此,那筆錢對她仍是無足輕重的,這次旅行,經濟方面的事由埃倫負責,因為在這方面她很「在行」。因為戒指卡在路茜小姐手指上,她還想和店主侃侃價,但路茜小姐說:「回酒店我會用肥皂和熱水把它弄下來的。」
不過她一直也沒能把戒指從手指上給弄下來。
在塔西克城,路茜小姐的精力好像特別充沛。晚上吃飯前維拉和埃倫都在房間裡休息,想把腳的酸痛減輕一點,而她決定再去一趟廣場上的聖塔·普裡斯卡教堂。第一次參觀這個教堂,和她的女伴在一起她總覺得不太自在,她想獨自在冷清、灰暗、簡陋的教堂裡體會它獨特的氣氛。那種氣氛與路茜家鄉的教堂的氣氛是不同的。
穿過橡木門,路茜小姐步入教堂大廳,修飾著黃金葉花朵和天使像的聖壇在她面前隱約閃現。一個年老的農婦,身著黑衣,手裡的蠟燭照在聖女像上。一條狗跑進教堂,四處看了看,又跑出去了。這些小小的場景給路茜小姐一種奇異的感受。它們帶著天主教的和異國的情調,似乎在召喚著她。一種她自己也說不清的衝動使她屈膝跪下,模仿著那個年老的農婦,開始祈禱。她的藍寶石戒指在灰暗的燭光中閃動著和這教堂一樣奇異的光芒。
路茜小姐只跪下一小會兒,當站起來時,她感到右邊有一個人。她轉過頭看見一個墨西哥小夥子。他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衣,跪在幾碼外的地方,濃密的黑髮在他虔誠的額頭上反射出點點微光。路茜小姐站起身時,他們的目光正好相遇。那只是短短一瞥,但他的臉給她留下了一個鮮明的印象。路茜小姐看到他褐色的皮膚,奇特的雙眼,還有一種深沉溫和的耐心。總之,簡短的相遇讓她感到已經看到了一些這個陌生城市的陌生的人們的內心。簡短的相遇使路茜小姐記住了那個墨西哥小夥子。當然她不會把這個告訴維拉和埃倫的。
路茜小姐離開教堂,心情愉快地向酒店走去。黃昏的陽光已越來越暗,當她穿過擁擠的集市到通向酒店的街上時,已經是晚上了。街上沒幾個人,她的腳步聲迴響在石板路上,聽上去顯得分外孤獨,一個男人的影子搖搖晃晃地向她走來。這時街上除了他們沒有第三個行人,但路茜小姐並不害怕,只是提醒自己前面是個醉鬼,要離他遠點。那個喝醉的人搖搖晃晃地越走越近,路茜小姐有點想折回後面的集市,但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是美國人,是不會被傷害的。她繼續向前走著。
但恐懼仍然還在。當她走到那男人面前,他盯著她,向她揮手,要錢。那是個滿臉鬍子的流浪漢,滿嘴酒氣,說著她聽不懂的西班牙語。路茜小姐是從他的手勢和表情猜出他在乞討。但她對這些街頭流浪漢沒有什麼同情心。她搖搖頭,準備繼續向前走。一隻骯髒的手拉住她的衣袖,難懂的西班牙語又響起來。她用勁甩開那只手。那個男人眼裡閃現出憤怒的神情,他惱火地舉起手臂。
顯然那個流浪漢並不想傷害她,但路茜小姐本能地向後一退,她的鞋根卡在路面上的石板縫隙中,她摔倒了。她躺在那兒起來,她的腳踝扭傷了。
流浪漢站在她旁邊。這時路茜小姐感到了真正的恐懼。一種不由自主、忽然發生的恐懼壓倒了她。
忽然在街邊的陰影中,另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了,一個整潔的穿白衣的男人。路茜小姐看不到他的臉,但她知道是教堂裡的那個小夥子。她看到他把那個流浪漢推開,然後要他走。流浪漢回頭看了看,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路茜小姐感到一個人的臉離自己的臉很近,接著一隻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背,扶她起來。她聽不懂小夥子說的話,但他的語調很溫和,充滿關心。
「女士,」他說,看了看流浪漢離開的方向,「他已經走了。」這個墨西哥年輕人的牙在月光下反射出潔白的光。他接著說:「我叫馬瑞歐,從教堂那邊過來。讓我送你回酒店,好嗎?」
路茜小姐的腳踝很痛,馬瑞歐一直把她送到酒店,再把她送回房間。她的情形在維拉和埃倫之間引起了一陣慌亂。
看到馬瑞歐仍然關切地站在一旁,埃倫拿起她的提袋,問:「我們該給他多少錢,路茜?」
但路茜小姐不想這樣做,她說:「不,錢對這個年輕人會是一種侮辱。」
馬瑞歐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他也說了幾句,但路茜小姐卻不怎麼能聽懂。最後馬瑞歐拿起她戴藍寶石戒指的手,吻了吻,鞠躬,然後離開了房間。
那就是馬瑞歐如何走入了這三位女士的生活,而且顯然他並不想很快離開她們。第二天早上,他來到酒店,找到了路茜小姐。這次路茜小姐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的臉。他並不是很英俊,他的睫毛很長,但眼睛靠得太近了。厚厚的嘴唇上長著八字鬍,但鬍鬚稀疏,不大好看。只是他的手指有力而修長。總的來說,這個小夥子給人某種熱情和可信的感覺。
他解釋自己是個大學生,想在假期掙點錢,所以希望能做女士們的導遊。由於路茜小姐的腳扭傷了,他建議替她們雇輛車,司機也由他兼任。而他索要的報酬卻令人吃驚地少,而且堅持不需要付更多。
第二天他租到一輛車,便宜的租金使得精打細算的埃倫小姐也十分滿意。於是馬瑞歐開始熱情而認真地帶著她們在各個景點之間遊玩。
衣著整潔的馬瑞歐的陪伴令路茜女士很高興,其實三位女士都很高興。他為她們訂了不少遊覽計畫。一天,他帶她們攀登玻卜卡貝特山,好幾個小時之中,她們在世界上最美最神秘的山峰前,激動不已。有時當馬瑞歐和路茜小姐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馬瑞歐總是把路茜小姐的手握在掌中,輕輕地撫摸。
那是馬瑞歐用他的方式,繞過語言的障礙告訴她,他非常高興能和她一起分享這次美妙的墨西哥之旅。被他有力的手握住,路茜小姐手指上的戒指又收緊了,但她並沒有感到痛,她所感受到的是另一種與疼痛完全不同的感覺。
在玻卜卡貝特山之行後,路茜小姐決定應該離開塔西克城,去墨西哥城了。
她讓埃倫去告訴馬瑞歐他的使命結束了,還讓埃倫帶去了額外的幾百比索的酬勞。埃倫轉告了馬瑞歐,但馬瑞歐沒有接受那筆錢,而是找到了路茜小姐。他告訴她,墨西哥城裡有不少人並不友好,他伸出他強壯的胳膊說他想繼續照顧她們,而且為她們介紹墨西哥城裡的風光。他強壯的胳膊揮動著,似乎在擁抱著天空、太陽還有墨西哥的群山。他黑色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卻擁抱著路茜小姐。路茜小姐感到似乎有一種本能在促使著她同意,讓馬瑞歐和她們一起來到了墨西哥城。
到達墨西哥城第二個星期,他們決定去遊覽墨西哥金字塔。像往常一樣,路茜小姐和馬瑞歐坐在前排。他是個出色的司機,路茜小姐喜歡看他全神貫注開車時的側臉,也喜歡聽他不時地喃喃自語,但不大喜歡他用目光注視她的臉,然後向下滑到她的胸前。
他的凝注讓她有些不自在,她用英語對他說:「馬瑞歐,你是美國人說的那種花花公子。你肯定認識很多女孩。」
開始他似乎沒聽懂。沉默片刻,他說:「女孩,花花公子,你是說我嗎?不。」他把手伸進衣袋,拿出一張照片,「女士,這就是我的女孩……」
路茜小姐拿過照片,發現是一個比她還老的婦人。她頭髮花白,眼睛大而憂傷,歲月和疾病在她的臉上留下條條細紋。
「是你媽媽!」路茜小姐說:「給我講講她的事,好嗎?」
馬瑞歐儘量用她能聽懂的詞彙告訴了她媽媽的故事。他媽媽非常窮,一輩子住在一個叫古德羅斯的小村子裡,艱難地撫養著一群沒有父親的孩子,如同人間的聖女。路茜小姐從他的話裡聽出他對他母親幾乎是一種崇拜的愛。
聽到馬瑞歐的話,路茜小姐決定在她的旅行結束前,她要向馬瑞歐問到他母親的位址,然後寄一筆錢給她,讓她能幫助馬瑞歐上完大學。也許她的兒子會因為過分的自尊而難以說服,但作為母親,她會接受的。
「那是金字塔嗎?」埃倫的聲音打斷了路茜小姐的思索。「它們比不上埃及的金字塔。」埃倫繼續說。
但路茜小姐被那兩座太陽金字塔和月亮金字塔打動了。她凝視著幽暗、古老的金字塔,心中感到一種奇特的興奮感覺。這種感覺在塔西克城的教堂裡她也同樣碰到過。
「這些石階我是爬不上去了,」埃倫洩氣地說:「我太老了,天氣也太熱。」
維拉儘管沒覺得熱,但她也老了。她站在金字塔底,衣服披在肩上,手裡拿著從不離手的香煙,說:「你去吧,路茜,你還年輕,而且也好動。」
於是路茜和馬瑞歐開始向上爬。
在馬瑞歐的幫助下,她爬到了太陽金字塔的頂上。雖然陡峭的石階令她累得喘不過氣來,但登上塔頂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塔頂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坐在一起。一個是費城來的富有的小姐,一個是偏僻小村裡走出的小夥子,緊挨著坐在一起。他們看著巨大的平原,古老的村落和它們的廟宇散落其間,向下望去可以看到從廟宇通向月亮金字塔的、被稱為死亡之途的路。
馬瑞歐開始給她講祭祀儀式的故事。在過去,這種儀式每年都有一次。
路茜小姐半閉著眼睛,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想像著當時的情形:人群湧向他們腳下的平原;巫師站在指定的某級石階上;塔頂是一位衣服一塵不染的青年,那當然就是馬瑞歐。
馬瑞歐是村民們奉獻的祭品,他將被奉獻給神靈。她感到對他的憐憫,她伸出了她的手——那隻戴著無法摘下的戒指的左手,她的手找到了他的,被他溫暖有力的手指輕輕地握住……
路茜小姐幾乎不知道馬瑞歐什麼時候抱住了她,他的頭垂到她的胸前。直到她聞到他皮膚的甜香味和頭髮間香波的氣味,她才猛然清醒過來。她猛地跳起來,似乎從幾個世紀的時光中回到眼前,想起還有兩個女伴在塔下等著,想起還有許多的石階要下。
在返回墨西哥城的路上,路茜小姐決定自己和維拉坐在後面的坐位上,把埃倫換到前面和馬瑞歐坐在一起。
回到酒店時,路茜小姐說:「明天是星期天,馬瑞歐,你最好休息一下,不用來陪我們了。」
他開始反對這個建議。當路茜重複道:「不,明天不行,馬瑞歐。」他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失望的孩子。但很快他的表情變了,他的眼睛挑戰般地直視她的雙眼。
回到房間,路茜小姐感到心猛烈地跳個不停。那眼神所代表的東西是她以往從不敢妄想的東西。她明白,那是一種渴望的眼神。
由於某種原因,她不能理解,而她的心中也從未夢想過,馬瑞歐在追求她。
他在熱烈地追求她。
晚上在上床之前,路茜小姐做了幾件以前她從未做過的事。她穿著睡衣長時間地站在臥室裡的長鏡前,真切地感到,自己是一個女人。
她沒有看到自己有什麼新的驚人的東西。但這只是她的外表沒有將她內心將要發生的,和已經發生的驚人的變化表現出來而已。
她並不美麗,即使年輕的時候也不曾美麗過,而現在已人到中年了。她的頭髮快白了,鬆散的搭在額前。她的眼睛仍然清澈,而且正充滿了歡樂,但在它們周圍卻是歲月留給她的陰影與皺紋。在睡衣下面,她的胸依然挺實,但身材卻已經不行了。事實上,無論她的面孔還是身材,都沒有什麼地方能夠吸引人了。而她卻被人追求。她知道,一個墨西哥的英俊年輕人感到了她身上某種吸引人的東西。
路茜小姐對很多事並非一無所知,她知道不少年輕人追求年老的女人是為了最後能繼承她們的財產。但馬瑞歐除了拒絕任何額外的報酬以外,甚至不知道路茜小姐是她們三人中最富有的一個。只有費城的一個律師和她家族的一些人知道她真正擁有多少財產。不,如果馬瑞歐是為了錢,他就該把眼光放到埃倫身上。埃倫掌握著她們的錢袋,而且在任何時候都不讓任何人知道她手裡的錢實際上屬於路茜。
面貌普通、衣著單調的路茜小姐身上沒有任何地方顯示出富有。她母親的訂婚戒指上有一顆值錢的鑽石,但也只有專業的珠寶商人才能看出來。而那個藍寶石戒指也不值得任何人為它花費精力與時間。如果她能把它從手指上弄下來,作為感謝,她會很高興把這戒指送給他。
不,墨西哥城裡有上千的女人比她顯得更富有,還有更多的女人年輕美麗,值得馬瑞歐為之傾倒,還有……
猛然間,路茜小姐為這事的不合邏輯感到一絲恐懼。
也許是未婚女性的本能觸動了她的神經,使她警惕到莫名的危險。
路茜小姐決心她必須了結這件事,她靜靜地躺在床上,作出了她的決定。
路茜小姐和維拉在長途車站等候。她們都緊緊擁著自己的外衣,似乎很冷。維拉確實有點著涼,她也總是如此。而今天雖然有春日的陽光在照耀,路茜小姐卻也感覺到了陣陣的冷意。她的雙眼,還有鼻子都是紅紅的。
她們等的是埃倫,她落在後面是為了把酬勞付給馬瑞歐。帕茲考羅的汽車20分鐘後啟程。
埃倫來了,她的鼻子也是紅紅的。
「妳不能那樣幹,路茜,」她抱怨說,「那樣太狠心了。」她把兩張一百比索的鈔票交到路茜手裡。「我覺得把這個給他時他就像要打人,」她解釋說,「而且他讀到妳的信時就像孩子那樣地哭起來。」
路茜小姐聽了默不作聲。在去帕茲考羅的整個路上她都幾乎一言不發。
寧靜的帕茲考羅湖旁,一家旅店的走廊上,三位女士圍坐桌旁開始吃晚飯。從不願安靜的埃倫在討論著第二天的計畫,路茜小姐卻顯然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轉向墨綠色的湖面,研究著湖上一串串的小島,還有在湖面掠過的禿鷹,它們發出粗糙的叫聲,貪婪地尋找著動物的屍體。
過了一會,她站起來說:「有一點冷了,我要回房間去了,晚安。」
路茜小姐的房間有個小陽臺,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看到湖面。陽臺下面就是沉入黑暗的湖面,晚歸的漁夫們用模糊的聲音交流著一天的收穫,偶爾就唱上一段當地的民歌。
路茜小姐靜靜地坐著,看著他們,心中想著馬瑞歐。自打離開墨西哥城,她就在想念馬瑞歐,現在她為自己魯莽地趕走馬瑞歐而後悔不已。她應該自己和他說。她難過地猜測他會怎樣猜疑……這些想法深深地刺痛著她,她傷害了他……
她的胡思亂想被打斷了,因為她在下面的漁夫中看到了一個雪白修長的身影。路茜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心開始狂跳起來。她扶著欄杆,極力向前探,向黑暗中望去。的確,路茜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在那裡敏捷、優雅地閃動著。
但那不會是馬瑞歐,他被留在數百英里外的墨西哥城了,而且路茜還特意吩咐埃倫不要告訴他她們的去向。
穿白衣的人影從遠處向她窗戶所在的湖岸飄來。湖岸上射出的一片燈光照在他的身上,使人能夠看清楚。
那是馬瑞歐。
她探下身去,心就像一隻不知所措的鳥兒跳個不停。他就在她下面,他們之間只有十五英尺。
「路茜小姐,我終於找到妳了,」他用西班牙語說:「我知道,我會找到妳的。」
「但,馬瑞歐,你是怎麼……?」
「長途汽車公司告訴我,妳們到這裡來了。」
她看見他高興地笑著,雪白的牙忽隱忽現。「路茜小姐,怎麼妳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了呢?甚至沒有說一聲再見。」
她沒有回答。
「但我現在來了,我仍然為妳效勞。明天妳和我到湖上去,好嗎?在其他兩個女士醒來之前,就妳和我。湖上有月亮,我們還能看見日出。」
「好吧……」
「明早五點我來接妳,我會弄條船。鳥兒們還沒醒,我就會在這裡等妳了。」
「好吧……」
「晚安,我的小姐。」
路茜小姐回到房間,當她換上衣服躺到床上,她感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直到凌晨,她還沒有平靜下來,直到窗戶下傳來低低的口哨,告訴她馬瑞歐已經到了,她感到自己仍在顫抖。
她飛快地穿上衣服,理理頭髮,披上件衣服,跑下樓去。旅店裡很安靜,沒人看見她穿過走廊,也沒人看見她順著斜坡來到馬瑞歐的船旁。
他抬起她的手,把它放到唇邊,然後輕輕地把她扶上船。
她沒有一點反對,就像神父將她引向每個人都要經歷的那個神聖之地。
馬瑞歐說得對,天上掛著月亮,是檸檬色的滿月。不透光的湖面上反射出一縷縷的月光。
路茜小姐坐在船裡,雖然很涼,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注視著馬瑞歐,他站在船尾,劃著船向湖裡深處劃去。他把褲子挽起來,一直到膝蓋以上。月光下他的腿強壯、粗野。他還唱著歌。
路茜小姐以前未曾想到他的嗓音如此優美。歌聲聽上去很甜,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憂傷。馬瑞歐注視著她,目光從她的臉向下移動,一直到她放在膝上的雙手。手指上那枚便宜的藍寶石戒指,在夜色中幽幽地反射著月光。
小船向多島嶼的湖心深處劃去,路茜小姐已經忘記了其他的一切,包括她身處何時、何地。閃爍的星辰和圓潤的月亮,她都已視而不見。她所感受到的只有一種深沉的寧靜,似乎這種幾乎難以覺察的感覺,要持續到時間的盡頭。
她聽到了馬瑞歐的聲音:「聽,是鳥兒們在叫。」
她聽到了這一群群島嶼中的鳥鳴,但目光所及的地方卻只能看到在天空中無聲息盤旋的禿鷹。馬瑞歐停下來,拿出他們的早飯。有牛肉,麵包,黃油,還有乳酪,他還帶了一瓶紅酒。
他用一把大折疊刀把黃油抹在麵包上,遞給路茜小姐。她這時才感到真的是很餓。她吃麵包,喝著紅酒。酒精進入到她的血液中,令她感到陣陣如少女般的快樂。無論馬瑞歐說什麼她都會發笑,馬瑞歐也在笑,他的目光也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們吃著早飯,就像蜜月中的夫婦。太陽漸漸取代了月亮的位置,把金紅色的光芒灑向湖面。在幾英里之內,她所能看到的只有禿鷹,還有就是遠處飄來的陣陣歌聲。
最後一片麵包吃完了,酒也喝完了,馬瑞歐又拿起槳,向湖心更深處劃去。他不停地劃,再不說一句話。
當她一看到那個島,路茜小姐就知道它是馬瑞歐所選的那一個,它看上去人跡罕至,也遠離其他島嶼,岸邊草長得很高、很密,就像島的流蘇。
他把船靠上去,草立刻將他們包圍起來,就像進入了另一個小得多的世界,他們自己的世界。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地說了兩個字:「來吧。」
她跟著他如同一個聽話的孩子。他找到一塊乾的地方,他為她鋪上一件衣服,讓她坐下。然後他緊挨著她也坐下來,將她摟在懷中。她能看到他的臉,離她很近,還看見他黑色的眼睛,似乎更近,還能感到他溫暖的,帶著酒味的呼吸。
她閉上眼,知道自從遇到馬瑞歐那天起,就註定會有的一刻就要到來。從教堂相遇的那一天起,幾乎每一件事都在暗示著這一刻終會到來。她能感到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她的臉,還感到他的手握著她的手,握到了那枚藍寶石戒指。
她感到他撫弄著那枚戒指,他的手指都流露出那種傾慕。整個過程看上去很複雜,卻也並不多麼奇特。
他的手開始向上移動,他的手指移到她的喉嚨,輕輕地停下來,她沒有叫,更沒有感到恐懼。
他的雙手開始用力地收緊,他的嘴唇向她的嘴唇壓下去深深地吻著,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吻著。
馬瑞歐扔開沾血的折刀。他討厭看到血,為了拿到戒指得砍下一根手指,更讓他覺得噁心。
至於她手上那枚她母親的訂婚戒指他看也沒看。那枚普通、便宜的藍寶石戒指,幾個星期以來使他對其他任何事物都熟視無睹了。
他把衣服蓋在路茜小姐的屍體上。本來他想把她放到有草的水面下,但又覺得會飄浮出去,被漁夫發現。
這個島幾年也不會有人來,而真的有人來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似乎永遠都在盤旋的禿鷹。
再沒有回頭看一眼,馬瑞歐向小船走去,劃向陸地。到岸邊之後,他把小船翻過來,讓它順水飄走。這樣,它就會一直飄到湖的中心地帶。
一個美國婦女和一個船夫駕船進入湖中。他們途中落水,都被淹死了。警察不會在這個巨大的湖中搜尋他們的屍體的。
馬瑞歐搭上一輛返回方向的運貨車。乘著這輛車,他也許就會在古德羅斯村了。
他想他的母親肯定會喜歡那戒指的。
快樂實現自主富有 在 柳俊江 Lauyeah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早晨超長文一讀(讀完可能已經放lunch),對於理解現時的社會環境,提供了很好的洞見。
[#沈旭暉隨緣家書📖:極長文慎入] 香港的《逃犯條例》爭議,延伸出青年衝入立法會大樓一役,和曠日持久的各區遊行示威及衝突,不同立場的朋友,自然有不同觀感。但政府在同溫層以「被洗腦」、「收了錢」、「外國勢力」評論前,總應該易地而處,並了解這是國際大趨勢的一環,就會明白這今日香港的一切,不過反映了全球「後物質時代」的到來,新生代和數十年前「物質時代」成長的一代,有截然不同的價值觀,而且因為資訊科技的發展,和香港的獨特情況,矛盾不過是剛剛開始。假如任何人以為一支警隊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局勢只會朝徹底的悲劇發展。
我們無須深究「後物質時代」這類名詞,而且名詞其實並不新,早在五十年前,就由今天的殿堂級政治學者Ronald Inglehart提出。簡單來說衣食足才會知榮辱,假定當一個世代成長時朝不保夕,追求基本經濟需要,就是人生的一切,由此而生陪伴終生的價值觀,相信賺錢養妻活兒「四仔主義」就是所有責任,認同任何能夠保障賺錢環境的強大國家和法規,現在的一切「存在就是真理」,每天都在盼望「收成期」。但到了下一個世代,由於社會的物質生活已相對富足,即使解決了「土地問題」,也不代表解決了一切,新一代會轉而追求民主、人權、自由、尊嚴等價值觀。就算不談這類普世主旋律,很多朋友除了年輕人、還包括不少同輩翹楚,都在體制下感覺不被重視,尊嚴受損,這是客觀存在的「情感政治」。
不少前輩始終就是一句回應:「總之衝突就是不對,為甚麼要犧牲社會穩定,追尋一己理想這麼自私?」然而所謂的「社會穩定」,是不能大而化之的,必須更細緻地談論。我們在香港式宏大敘事的「社會穩定」,是不是只關注上一代價值觀和精英階層,而未有顧及新一代?而「穩定」本身可以是物質的,也可以是心靈和價值觀的。作為示威主導力量的青年,也許是物質、心靈皆呈現危機,但情感危機比物質匱乏更嚴重。就算明天集體能「上樓」,他們的抗爭性格也未必會減退,就算不是在前線,也會用其他方式參與,直到範式轉而出現那一天。這波運動超越了通過「佔領中環」爭取真普選的單一範疇,而直接追求更高一層的價值觀;前者不少朋友會不同意「佔領馬路」和「爭取民主」的關係,後者卻直接呼喚每人心中最深層的信仰,因此雖然衝突更多,得到的共鳴和支持卻更廣泛,這正是單純強調「總之衝突就是不對」的一代人難以理解的。
由五四運動、英國脫歐到AO抗爭:「後物質主義」,沒有想像中離地
要回應「為甚麼要挑戰社會穩定來爭取理念」這問題,我們不妨先參考三個古今中外,彷彿風馬牛不相及,但本質一脈相承的案例:
1. 在香港的《逃犯條例》爭議期間,參與群眾包括身旁大量中間偏建制的傳統精英,他們不會負責衝進立法會,但在各自的崗位挑戰自己相屬的制度。例如有在外資投行或中資銀行工作的高層朋友私下捐錢支援,甚至在內部抵抗機構的政治動員任務;又有政務官朋友用種種方式表達對政府處理修例行為的反對,親自撰寫反對政府DQ議員的樣板官僚信供網民修改呈交選舉管理委員會,並通過筆者這樣的友好社交媒體廣傳,讓社會不斷理解內部討論過程的獨裁與粗疏。坦白說,這些朋友都違反了狹義的專業守則和「政治中立」、顛覆了各自的秩序,而且間接損害了自身的物質利益,但他們知道根據所謂「行之有效」的既定程序,改變不了政府與中資銀行,動搖不了潛規則;他們雖然高薪厚職,卻感到自己精神蒼白,甚至認為對下一世代有所虧欠,亦慢慢明白自己對社會的官方主流價值觀(if any)有所不滿。
2. 英國脫歐公投後,政壇從未穩定,目前執政保守黨內正進行新一任首相選舉,根據YouGov的民調,保守黨員的取態非常值得研究:他們當中的61%認為,就算脫歐會「嚴重損害」英國經濟,也應該落實脫歐,反對的只有29%;63%及59%認為就算脫歐令蘇格蘭及北愛爾蘭獨立,「分裂國家」回到小英格蘭,還是要進行;有54%保守黨員甚至認為,就算脫歐摧毀自己所屬的保守黨,也必須支持。這樣的「焦土」邏輯,顛覆了「留歐派」的一個主要理據,就是公投時「脫歐派」誤導脫歐能改善經濟,才令公投通過,但事實卻是不少人的選擇是以「後物質」凌駕「物質」,為了自己相信的理念、尊嚴,自願承擔物質生活的風險。
3. 百年前的五四運動期間,學生也有溫和派和激進派,後來的歷史學家傅斯年是當時的溫和學生代表,左翼學生領袖匡互生屬激進派,並帶領示威學生燒毀了被指「親日賣國」的交通部長兼財政部長曹汝霖的大宅,毆打在場的駐日公使章宗祥,史稱「火燒趙家樓」。北洋政府即時反應是「嚴懲暴徒」,但後來在群眾壓力下,釋放了全部學生;匡互生則獲毛澤東高度推崇為「革命苦行僧」,正是他後來提拔沒有大學學位的毛澤東為教師,間接影響了中國歷史。這些學生都是全國精英,北洋政府的管治也有其社會秩序可言,但學生相信根據官方程序,不可能令外交政策改變,同時相信即使一時改變不了,也要通過通過挑戰「物質秩序」,向全國傳達「後物質」訊息。因為比起衣食住行,外交問題和國家尊嚴,自然是一般大眾較難觸摸 (特別是北洋時期,中國作為現代民族國家仍然在建構初期),但學生堅信國族尊嚴比起個人安危、利益更重要。每年參與愛國團體紀念五四的長輩,如能勿忘初心,就會明白「後物質」總有比物質重要之時。
這些案例之間、與香港的抗爭青年之間,自然存在大量不可比性,但都反映了一點:經濟溫飽、社會穩定、「存在就是真理」,並非所有人全天候必然選擇。每人由「物質」轉向「後物質」追求的臨界點都不一樣,共同點卻是當他們意識到現有的穩定秩序,正正是破壞種種「後物質」追求的同一秩序,盲目做一個模範生,同時等同性格分裂的摧毀自己的理想;而秩序內部容許的渠道,根本不可能改變那個秩序本身,頂多是形式主義的小修小補。於是他們慢慢發現,追求的意識形態和理念,根據循規蹈矩的政府框架,贏的機會永遠是零;今天建制要捍衛的物質世界,和自己追求的後物質世界接近完全對立,既得利益之外的一大群人,只會被追求「物質穩定」的一代無限期壓抑,唯有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結果,「物質世界」的秩序被衝擊的視角效果,又令上一代躁動不安,加強以「廢青搞亂香港」的文攻武衛回應。整個社會如何回應這種嚴重撕裂,選擇王道還是「群眾鬥群眾」的歪道,全賴當權者一念之間的抉擇。
十點代表未來的「後物質年代」:It’s Just the Beginning
「後物質少年」不一定是少年,也包括了任何不願接受「四仔主義」、不甘心被一層價值嚴重扭曲的房子綑綁一生的同代人,與及追求思想自由多於純物質享受的成年人。雖然矛盾不是今天才出現,但隨著全球化來臨、資訊科技發展、國際關係變幻,即使不認同這些追求的朋友,也應該正視客觀現實:物質時代屬於過去,後物質時代屬於未來,後者數十年內會逐漸成為主流,以有限度的物質衝擊前者,會得到越來越多理解和認同。就像香港的衝擊立法會事件,並不如不少長輩所料,會令民情逆轉和喪失支持。為甚麼?
我們可以參考以下十點觀察,這也是滲入未來學的「國際關係2.0」和物質時代的「國際關係1.0」差異所在:
1. 已沒有甚麼可以再輸:當物質的winners,也是losers
在昔日社會,社會結構的穩定、和物質世界的穩定,隱隱然是掛鉤的,因此上一代常常假設,唯有生活基本富足、個人又「九唔搭八」的「廢青」,才會追求理念。這理論忽略了全球化時代以來,資本主義令社會進一步兩極化,真正控制資源的一群,只屬於收入最高的0.1%,令不少集齊「四仔」任務的傳統中產、專業人士,都失去了本來在社會應有的地位,有車有樓、反而對社會更不滿;青年看到他們的上一代也不外如是,何況連上一代的位置也得不到,自然不覺得有任何希望。不少人以為特朗普一類極右政客、與及其激進「另類右派」支持者都是「losers」,其實不少物質上相當富有,也有如律師或大學教授專業人士,根據傳統定義都是「winners」,只是他們自覺不能達到自身的理念(例如自尊、公平),轉而認同自己是「弱勢」,就像前述那些情願英國經濟政體倒退、也要脫歐的保守黨員一樣。隨著全球化令資源累積在極少數人手中,不管有多少資產、也自居弱勢的人會越來越多,更因他們對「物質世界」的優劣瞭若指掌,當連他們也對社會制度失去希望,他們對衝擊社會制度的接受程度,自然比一般人大。
2. 與(鄺)神同行之後:當傳統精英只重利益,不再彰顯價值
《英國政治與國際關係期刊》新近發表了一個研究,指過去不少英國首相均表明與社會「同行」,但當比較政綱與施政,卻發現句句落空,結果令反政治、反制度成為青年的最後選擇;歐洲綠色力量的崛起,即為後物質主義的典型。上一代相信,政府施政未能解決經濟問題,他們認定「年青人沒有責任心及同理心,只顧目的不論後果」,但其實傳統精英表面吸納年輕人的意見,但理念上並沒有與他們「同行」,才是動盪根本。就像法國的「黃背心運動」,光譜上居然同時得到極右領袖馬琳勒龐和極左領袖梅朗維支持,參加者雖然被燃油稅、富人稅等號召上街,但其實都在追求各自的後物質理念,不滿中間妥協的政府,唯有社交媒體能成為共同身份認同。鄺俊宇在反《逃犯條例》運動成為代表人物,被認為不像民主黨前人般只計算選票,願意承擔支持激進行動的風險而不切割,加上來自草根、非傳統精英出身,又是網民熟悉的愛情治癒系KOL,當上「後物質少年」代言人,自有其原因。
更典型的還是衝進立法會後發表演說的港大畢業生梁繼平,他港大畢業後到華盛頓大學攻讀政治學博士,可說是後物質少年中的精英,以「青年是loser所以作反」的邏輯,就無法理解他的行動。無論是否認同其行為,都不能否定他在嘗試通過激進行動喚醒社會的後物質思維,其行動不是為了某些具體利益,而對個人利益甚至是自毀型的。至於有年輕人輕生明志,變成烈士,更是大部份「物質老人」無法理解的外星物種,卻因真的出現了並成為風氣。以這些案例,再回看我這一代身邊的一群奇人異士,特別是我身旁那些已經經濟自主、有了社會位置、而依然在各自崗位努力的朋友,大數據、智慧地圖、機械學習、人工智能都俯拾即是,就明白每人心理始終有一個夢,只是在日常生活不顯露出來而已。
3. 虛擬世界:當抽象概念化為現實
根據物質世界的定律,一些東西受制於客觀現實主義,爭取不了、就是爭取不了,這也是不少傳統學者、運動前輩對抗爭的思維,因此會不斷根據自身經歷,提議青年只應爭取客觀限制下能爭取的事,即所謂的「又傾又砌」到運動要「見好就收」。數年前就說過,根據現實主義,成功爭取某些訴求的機會接近零,但是根據建構主義,卻恰好相反,這是成功的希望所在。雖然我們談過不少建構主義概念,認為只要改變規範、常態,最終也能改變現實,但對不少人而言,這始終太抽象,也太漫,當時不少朋友不認同,認為是太消極,但這正是水滴石穿的關鍵。
何況今天的互聯網3.0世界,提供了一個對「物質世界」有效的替代品:上一代認為那是和現實脫鉤的虛擬世界、是「假」的,但對未來世代而言,現實世界才是真正的「假」,虛擬世界卻越來越「真」。在現實世界即時爭取不到的理念,在虛擬世界卻能凝聚龐大社群,成為主導意識形態,參與其中,能夠得到價值觀的滿足、龐大群體的認同和實踐自我的肯定,這些都是在現實世界不能獲得的。何況在互聯網的點擊率經濟,廣傳的虛擬內容也能變成經濟產業鏈,虛擬的掌聲也能化作實質影響力,只要在這個世界成功爭取,就是在現實世界撼動不了,也比甚麼都不做符合人性。換句話說,平日我們看見不少人的衣食住行、按章工作,只是看見他們的肉身;他們的靈魂,卻早已在另一個空間生活,能夠改變「現實世界」的時空固然最好,但就是改變不了,也有了另一個世界的關懷,不會再覺得自己是零,相信只要略盡綿力,自然「好人一生平安」。後物質世界的成熟,從此有了自己的「超穩定結構」,和長輩橫行的現實世界,逐漸成為平行時空,直到上一代人「壽終正/內寢」為止。
4. 後物質身份認同:從《魔獸世界》案例談起
上一代相信社交網絡是信任的基礎,有生意往來的比只見過面的可信,有共同組織背景的比外來人士可信,因此晨運客比不常見面的兒女可信,擺街站的比空降下來的可信。然而,在後物質時代,即使大家在現實生活中很忙、素未謀面,也可以因為共同的目的及價值,成為一生摯友,產生比起物質關係更穩固的聯繫。我們不妨參考這個活生生的故事︰2014年,一名《魔獸世界》的忠實玩家Mats離世,這位因為身體殘障而不曾離開奧斯陸家中地庫的玩家,其葬禮卻有來自不同地方、不同國籍、不同階層的人前來悼念;他們在現實世界均不曾認識Mats,卻因為同屬一個名為「Starlight」的公會,因為「魔獸世界」彼此相遇,最終在現實世界集合,紀念這位名為Lord Ibelin Redmoore的公會成員。這種身份認同,不是上一代可以理解,也不是上一代以利益分化可以瓦解。回到現實,蘇丹情報部門去年已滲透反政府人士網絡,希望瓦解他們的團結,最終適得其反,因為那份身份認同過了臨界點,是能夠超越物質利益語言的。
5. 烈火青春2.0:突破地理限制的Nomad與VR
近年世界各地的運動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少在虛擬世界的積極參與者,都無須身處現實世界的現場,但他們的「集氣」,卻能為現場的同路人提供足夠底氣。由於他們沒有傳統政治枷鎖,對抗爭目標的問題旁觀者更清,往往能突破前人不敢想的潛規則:在過去兩個月,全球不少媒體把蘇丹、香港抗爭相提並論,原因之一,正是兩者都是由「後物質身份認同」主導運動。其實上一代人也不是不懂這概念,例如八十年代的經典新浪潮港產片《烈火青春》,英文名就是「Nomad」,講述當時迷茫青年的漂泊心境,最終甚至聯繫上日本赤軍,我第一次看這電影時已是千禧年代,對湯鎮業與夏文夕電車上的一幕,至今難忘。
今天不同的只是,身份認同能通過網絡突破地域阻隔,此所以散居世界各地的香港人和後代,只要心生同一認同,都在參與反《逃犯條例》運動,他們可以通過文宣、登報、起連儂牆、翻譯媒體報道等,「以自己方式參與運動」;就像只要在網上社交媒體尋找「#BlueForSudan」、「#TurnTheWorldBlue」等hashtag,不同的圖片、直播視頻、演講等就會直接呈現面前,你是否在蘇丹、是否知道巴沙爾為何人,其實不再重要,因為直播影片及圖像,足以填充個人情感體驗的「虛擬真實」(VR)。質疑這一切又是外國勢力支持的長輩,恐怕確是活在另一個時空,而又不願意正視時代已改變,令人欷歔。在可見將來,「後物質」可能逐漸比「物質」更能觸動人,以虛擬的「第一身」透過鏡頭面對軍隊的暴力,比起利益的感召,反而更即時、更直接,甚至可能因為影片重播功能這個「VR」體驗,最終令重視利益及行動理性的人改變,完成社會動員的最後一步。
而作為一個群體的香港,透過網絡動員,令本來應該只是本地問題的政治運動,通過國際和移民網絡,擴散到世界多國。而事實上,不少朋友親身目睹抗爭現場的時候,會有很大情緒反應,產生實實在在的大腦分泌,這不是物質補償可以比擬的個人經驗。由於在極端資本主義世界,金錢或者物質補償的意義,已經被極限壓縮,即是說錢已經不再罕有,但與「戰友」出生入死﹐或者與素未謀面的「連登巴打」一起籌備全球登報「反送中」等,這些經驗在這個物質過盛的世界,令不少人感受到「現實生活」稀有的自尊覺醒和「自我實現」,因此「後物質」的邏輯,就壓倒了物質的邏輯。
6. Uberization與3D Printing,反映「物質世界」代表的「超穩定結構」是騙局
根據傳統管治思維,要捍衛一個保障既得利益者的隱形秩序,而又要令一般人接受,最理想是從視角效果入手,鼓勵所有人保衛這個秩序寄生的物質世界,因此破壞一塊玻璃,會比「超穩定結構」侵蝕一個社會的價值,例如民主自由,更容易刺激一般人的條件反射。但科技的發展,正潛移默化改變這樣的假設,因為現在我們知道,原來自己3D打印一座房子出來,可以如此便宜;原來繞過商場購物、繞過的士公會坐Uber,可以方便那麼多;於是我們對各行各業本來的壟斷性尋租,有了最落地的認識,開始意識到「存在不是真理」,反而是一場又一場的尋租騙局。新一代的思維,逐漸認為除了真正有文物價值的古蹟,絕大多數的「客觀存在」,其實門檻甚低,都是可以上傳的、備份的、複製的,過份強調後者的不能撼動,只是上一代人逾時的概念,反映了一份不願言明的虛怯。即使是一些同情運動的傳統精英,也會開始表示,玻璃可以換,但人命死掉就換不了。
物質貧乏世代或許會認為「香港」是他們「挨返來」的,所以「守護香港」對他們來說,就是「唔好搞我後面」,拉後腿窒礙物質香港的發展。但對後物質世代而言,「守護香港」更大程度上是「守護香港的靈魂」,如果毀壞建築可以「修復」香港的靈魂,他們會願意成為死士,只望留一個「有血有肉」的香港給下一代。「捍衛物質世界,去捍衛超穩定結構」這道公式,還可以長期奏效?不可能的。自從互聯網3.0出現,世界秩序已天翻地覆,即使是我們一代人,都有了心理準備,要有能力在任何時空短時間內重建生活,而不是依戀於一層用四十年心血換來的斗室,近年我們經常提倡創投、slasher生活,就是這原因。而對新生代來說,只要政治問題「理順」了,他們有信心在短時間內重建香港,也是基於同一邏輯。
7. Slasher的人生觀:當保障制度亦再不存在,何況玻璃?
對上一代而言,物質世界是有一定定律保障的,當年低價買入的房子、或輕易獲批的公屋,早年的退休金與長期服務金,這些結構,令他們的利益,和立法會那一塊玻璃,構成一個「命運共同體」。但在新世代眼中,早已沒有任何工作有保障可言,靠幾分工作養活自己的「slasher」模式,逐漸成為主流;至於房子,越來越多人覺悟即使終有一天能持有物業,也要完全受制於不可控的外圍因素,反而會為了按揭而勞役一生,情願漂泊四海,反而自由自在。《獅子山下》體現的超穩定社會,其實一早就不存在,只是對它的信仰仍然在上一個世代的人心之中,而我們的世界,早就變成風險社會。例如「長工」、「終身聘用」,對現在的人已經等如Fax機一樣是史前文物。就算是曾經出產「鐵飯碗」政府內部,也出現越來越多合約公務員,相信再多二十年,世上將不會有長俸這概念。
這心態的改變,令新世代對現有社會的超穩定結構充滿犬儒和先天不信任,不像上一代,會對「一物不能破壞」的現實社會,產生安享晚年的移情作用。政府建築物代表的是結構上層的破壞,而對上一代人來說,自己的利益和感情,都處於一個有先有後、有本有末的金字塔之中;但新一代想像中的世界,是去中心化的,個體才是重要,既然沒有「大台」,政府、大企業,也不是自己人生或公民權利的大台。未來的人生觀,接受了人生的無常,又怎會強求一草一木的永恆?
8. 由個人心理到群眾心理:無力感、存在感、情感勒索的釋放
資訊科技的發達,也令一些個體在現實世界本來不容易被釋放的情感,能夠通過集體途徑,有效宣洩出來。例如個人的「無力感」,本來在現實世界的表達就是「無力」,但在虛擬世界,個人無力感互相印證後,在同溫層內就會廣獲共鳴,變成「一定要做一些事」的動力。又如「存在感」,對物質時代的人而言,基本上是不需要的,因為有了物質生活就是「存在」,「存在」就是真理,即使缺乏「存在感」的長輩,也可通過到公園「打賞」唱遊大媽,參與各式各樣的「蛇齋餅粽」團,得到備受重視的快感;但對新世代而言,後物質的存在感卻能在虛擬世界獲取,繼而大家會討論哪些行動會得到進一步肯定,於是幾乎所有群組,都有成員每天尋找新議題,行動不一定是為了直線結果,同時也是為了後物質層面的認同,每一個「LM」、「Pish」,成為後物質世代的一碗碗心靈雞湯。就算青年的行動不受上一代的認同、甚至被強烈反對,但也令他們覺得本來冷酷的世界,也起來反對或支持自己,因此長期被忽視的無力感漸漸消退,形成「大腦獎勵機制」。
還有另一個概念「情感勒索」,也在近年廣為普及,月前寫過關於衛斯理小說《背叛》的文章,就曾有所介紹。總之在個人層面,以往不少人被上司、老師、父母不自覺的「情感勒索」而不自知,或沒有宣洩渠道,直到和其他不認識的人在網絡交流,才發現這是世代交往之間的常態,也洞悉了回應之道。總之,傳統物質世界有不少潛規則,都是建基於「個人無力感不能和大眾分享」這前提上;前提一打破,物質世界的穩定性,同樣一去不返。
9. 同溫層的輿論戰:「社會整體輿論」重要嗎?
傳統思維認為,任何激進行動都不會得到「社會主流輿論」支持,而任何一方要爭取「社會主流輿論」,最終都要訴諸溫和策略,所以社會最終還是要回復常態的。問題是,甚麼是「常態」,卻是建構出來的。在目前的網絡世界,上述假設已不一定成立,因為有了演算法主導的互聯網3.0,各方都情願活在自己的同溫層中,而不太在意所謂「社會整體輿論」,所以近十年在世界各地,都是呈現兩極化現象,本來的中間意見被拉薄了,兩極回音壁的聲音則加厚了。放回香港,在過去一個月,在兩極的同溫層當中,都是不斷流傳對方的「黑警」、「暴民」暴力片段,都自認為屬於主流意見,至於誰是「主流」,卻已經失去被理會的價值。青年行動者之中,更有不少人相信「根本沒有主流輿論,行動成功了就會塑造出有利自己的輿論,只要贏了就會有人支持」的看法,這卻是回應了上一代的基本價值觀:「存在就是真理」。既然結構如此,各方使用激進手段的制約越來越低,「後物質世代」一方如是,「物質世代」一方亦如是,差別在於前者更傾向針對物質的毀壞,後者則往往更直接針對追求後物質時代的人,而那些場景,又會反過來令前者產生烈士式的殉道情懷,乃至一發不可收拾。
10. 5G時代:未來世界的平行時空
為甚麼說「後物質少年」屬於未來,而「物質老人」屬於過去?我們再前瞻一下,只要科技發展再進一步,VR、AR等更發達,今天的種種虛擬接觸,都能化為實質,猶如Mysterio可透過AR科技創造「元素眾」,再在世人面前將其「撃倒」,滿足自己成為後Ironman時代的權力慾望。對一般人而言,現實(舊)世界的不可取代性,就會進一步降低;而通過虛擬世界建立自己國度的可能性,也與日俱增。我們不必把思維僵化在政治層面上綱上線的「主權」、「獨立」等概念,事實上,今天世界各地的電競、手遊KOL,都在建立屬於自己的「世界」和「國度」,設定自己的社會階級和認同,這固然受惠於5G時代的網絡速度,但也同樣源自上述觀念的改變。試想假如十年後的香港,政治比今天更高壓,但只要互聯網的自由繼續,而科技按今天的趨勢發展,通過虛擬實體、擴增實體,新一代都能在自己建立的「國度」「生活」,偶爾「回到」現實世界的,感覺就像「出國」,認為那空間根本不是屬於我的。軀體活在斗室,心靈釋放到虛擬世界的宇宙,其實已經是日常生活一部份,就像平日在辦公室、課堂、會議室,有多少人肉身在內,靈魂同樣在室內?不過是科技讓「靈魂」的後物質部份,得到越來越紮實的寄託,那時候再把視野侷限在身旁的一磚一木,實屬可笑。就算在「現實世界」繼續維持超穩定結構,只要「後物質少年」找到自己的空間,就可以繼續發展自己的人際網絡、話語權和經濟生活,「超穩定結構」希望減少衝突、限制不穩定新一代的企圖,最終也會因為平行時空的戰線不斷增加,而徒勞無功。
物質世代 Vs 後物質世代:人生的選擇・人類的抉擇・我們的一代
「後物質少年」Vs「物質世代」是永恆的矛盾,但科技的發展,提供了更多誘因,令更多人開始以「後物質」凌駕「物質」的態度生活。雖然「物質世代」也會使用網絡動員,但他們的價值觀是完完全全依附在物質時代的,一旦脫離了客觀現實環境,整個論述也難以存續,所以就是也有長輩圖的「網絡同溫層」,卻不容易有新生代的後來者加入,以譚詠麟、陳百祥為代表的一代價值觀,可能就是最後一代了。因此,在這個歷史轉折當中,世代矛盾會比從前更尖銳,這不但涉及兩套價值觀的正面交鋒,也捲入此消彼長的科技突破環境。
最令人憂慮的是,當「物質世代」試圖將「後物質世代」的衝擊簡化為「反暴民」這「核心價值」,同時卻不斷以「物質衝擊」的方式回應,例如撕掉甚至燒毀「連儂牆」上的告示、攻擊守護的民眾,警方以寧枉勿縱方式對待示威者與記者、展示被「後物質少年」衝擊的肉體等,結果只會令「後物質世代」豁出去,「拆一建十」、「連儂人」、「遍地開花」之後,相信唯有進一步的「物理衝擊」,才能保障核心價值,成為「物質老人」決戰「後物質少年」的悲劇。
既然如此,我們對社會上已出現、正出現、將出現的陣痛,更應該以同理心易地而處,代在盲目妖魔化和美化之間,認清客觀事實,尋回自己的初心。說起來,身邊一代人雖然遠離了前線的年齡,但從後物質少年,都各自找到自身的共鳴。以自己為例,自從回到香港,比起第一份工作,收入可能比十年前多了十倍,但快樂指數比起十多年前,則下降了十倍不止。昔日到一個陌生地方旅行,總能找到思想上的激盪,一切無拘無束,不像現在到了百多個國家,由於在某地難以名狀的枷鎖,卻總是若有所失。曾經很努力催眠自己接受準時回家看TVB、只為賺錢然後瘋狂享受的生活,但演技始終不足,就是做不到。朋友間閒談都有同感,不知道這是mid-life crisis,還是別的,結論其實是價值觀的空虛,單以物質生活填補,只是飲鴆止渴。「物質世代」並非來自單一政治光譜,正如兩極都習慣假定一切稍有不同思想的人,都是利益主導,例如在這裏寫一萬字的文章,不是收了美國錢美化抗爭、就是為求一官半職顯示理性,總是把自己層次的物欲投放在別人身上,心理上稱之為「self-projection」,而不明白那些有正常能力的人,又何須受制於這層次的枷鎖?再回看抗爭現場那些單純的青年,卻沒有這種酸溜溜的負能量,只有追求目的的行動力,要是回到他們的年齡、代入其心境,要找到不參與其中的理由,實屬不易。
最後,還是說回國際關係的大趨勢吧。面對「後物質時代」Vs「最後的物質時代」,世界各國的終極回應,不出兩大思路。一是像內地,國家富起來後,總不可能永遠保持GDP高速增長,「後物質世代」也會早晚出現,但相信政府會在他們成為主流前,已確立牢不可破的「智慧城市」,通過「電子信用系統」一類大數據管治一切,達到高度規劃化、高度效益主導的「美麗新世界」。二是像歐盟,通過明確規範資訊科技對個人自由、私隱及權利的侵蝕,和提倡追求GDP以外的慢活態度,變相鼓勵了對價值觀的進一步追求,逐步邁向通過科技帶動「無工作收入」,來解放個人無可取代的創造力,進入人類的下一種社會型態。選擇哪種模式,自然人各有志。然而香港這1,100平方公里的土地作為一個「物質概念」正被導引走向何方,和主流香港人心目中的「後物質香港」應走往何方,正朝往徹底南轅北轍的方向,非大智慧不能導向多贏結局,令人憂慮。這時候,政府官員做的卻是埋首寫網誌宣示「施政新風格」,依靠警隊作為最後防線,繼續出席酒會剪綵粉飾太平,關門問「何以至此」、和「何不食肉糜」前後輝映,並以為還有任何人care行政會議內的名字是張十一還是李十九…… 離地至此,未來如何撕裂,怵目驚心。
信報財經新聞2019年7月15日-16日
https://simonshen.blog/2019/07/14/後物質少年時代:他們激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