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讀起來很聳動,也似乎在尋找接下來如果全球經濟泡沫化後的代罪羔羊的意味!
如果資本市場如此脆弱到能讓一個人呼風喚雨,那是市場集體造成的脆弱性與風險。
問題也許不是孫正義,畢竟多的是這樣幹類似勾當的人,不然,說說看貝佐斯的亞馬遜巨大虧損計畫,引發多少仿效?
不過,這不是重點,我想到的是,如果上一波金融海嘯是次級房貸,這一波會否是過度融資與過度投資,也就是這篇談到的關鍵點,市場無力消化這些後金融海嘯時起快速崛起的資本遊戲的玩法...
當然,這是我初略的感受拉,能寫出這篇還是下了很大功課的,只是歸因於個人固然是好故事,卻往往只說出了現象背後的一小部分而已!
超級個體固然已經能對世界呼風喚雨也沒錯,但更關鍵的是讓超級個體取得這樣能力與機會的整個世界機制,應該被修正,否則,還會有下一個孫正義~
買不起的孫正義:誰能消化軟銀的大體量資本游戲?
孫正義投資方法的核心:一是認知套利,即孫正義常說的時光機理論——充分利用不同國家和行業發展的非平衡。先在發達市場如美國發展業務,然后等時機成熟后再殺入日本,之后進軍中國,最后進入印度等﹔
二是利用非對稱性的資金優勢來掠取頭部項目,頭部項目獲得巨額資金后繼續攻城略地,進而獲取該賽道的壟斷地位。
當年VC一筆項目投資不過幾千萬美元,對於全球資本市場不過是很小的體量,資本市場足夠消化它的風險。當軟銀從當年的幾十億美元逐漸壯大到今天Vision Fund的千億美元級,當他可以向創新創業公司投入數百上千億美元時,這意味著市場給這些公司的估值要達到幾萬億美元,體量之大,已經超過市場的消化能力。
以WeWork為例,這家聲名在外的聯合辦公概念公司,估值從頂峰時的470億美元跌到今天的80億美元,並不是這家公司自身業務和模式出現了問題,而是二級市場不再認可孫正義給出的高定價。
在投資界看來,今天全球資本市場上已經沒有人能消化孫正義所帶來的風險——這是軟銀當前面臨危機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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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改變游戲規則的人”
一個流行於創投界的說法是,多數投資人努力爭取成為Game winner(游戲贏家),而孫正義是少有的Game changer(改變游戲規則的人) 。
多年來,孫正義一直的想法是做“全世界最大的企業”。在井上篤夫寫的《信仰·孫正義傳》的結尾,孫正義說:“位居三流,含恨而死,我討厭這樣的結果。我要成為第一,而且遙遙領先。”
但生於日本、美國求學、日本創業的孫正義或許很早就意識到,自己沒有機會通過一個產品或者一個idea從零到一、僅憑實業就做成全世界最強大的企業。
所以他在2019年10月接受《日經商業周刊》採訪時發出感嘆:“互聯網革命發生時,我沒能征服。我的確取得了一些小成就,但更大的贏家是Google、亞馬遜、蘋果和Facebook。與它們相比,我為我們的規模如此之小而感到尷尬。”
1957年出生韓裔日籍的孫正義年少在日本受到冷眼,在美國才逐步獲得認可,他目睹了日本從強大走向衰落不可逆轉的命運,而在美國,他看到的是科技加金融的力量可以讓一個國家、一個社會,甚至一個個體如此強大。
1981年,孫正義在日本創建軟件銀行,從一家出版社開始,經過38年的發展,成為了日本最大的網站、最大的電子商務市場和第三大移動通信公司。在海外,軟銀投資過全球600多家公司,包括給其創造最豐厚回報的雅虎與阿里巴巴。
軟銀集團今天的市值是773億美元。但比起孫正義口中的贏家——市值10934億美元的蘋果公司,這個成績遠沒有達到他心目中“全世界最大”的目標。
孫正義多次試圖讓日本、韓國在高速通信上押上國家的未來。孫正義的一個觀點是:“過去30年,深刻影響了我們的三個指標是:CPU運算能力、存儲介質的尺寸和通信速度,這三個指標的增長速度是100萬倍。”
1998年6月,亞洲金融危機把韓國推向深淵的邊緣,孫正義和他的老朋友比爾·蓋茨造訪了青瓦台。在會談中,當時的韓國總統金大中向孫正義問道:“為了重建我們的經濟,你認為我們需要做些什麼?”
孫正義回應。“有三件事,”他說,“首先、寬頻。其次、寬頻。第三、寬頻。”蓋茨點頭說:“我百分之百地同意。”
當時金大中並沒有完全理解寬頻,但這位總統很快就發布了一項行政命令使得寬頻覆蓋全國。這使得韓國在高速連接方面成為亞洲領先。
對世界經濟、政治變化的高度敏銳最終讓孫正義抓到了一個大機會,並且他比別人更極致地執行了它。
2016年開始,孫正義組建規模千億美元的投資基金——“願景基金”。前百度總裁陸奇在接受《財經》記者採訪時稱,當時大家都看了這個機會——基金周期會變長、規模會變大。“但孫正義一口氣募了一千億,是讓我有點吃驚的。”
創新工場創始人汪華曾告訴《財經》記者,正是因為蘋果、谷歌、亞馬遜這樣超級巨頭的出現,使得需要超級大基金來與之抗衡。
“標准的投資只要做好投資就行了,但要和超級巨頭抗衡,光做好投資是不夠的,更有效的做法是——用足夠多的錢,把產業投資和財務投資結合在一起。”汪華說。
作為風險投資人,他們優先考慮的是基金收益,基金規模越大回報率越低,這是一個必然的規律,所以在願景基金之前,沒有人想過可以募集這麼一個超大規模的基金——因為它的存在是不合理的。
“而孫正義想的是,他可以通過超大規模的金融資本控制頭部公司來實現堪比單一巨型企業對世界的影響力。”一位長期觀察軟銀的投資人說。
孫正義在美國和歐洲布局,在中國和東南亞布局,他把世界分為了七個垂直賽道進行投資:消費、企業服務、金融科技、前沿技術、醫療科技、地產建築、交通物流。他並沒有選擇向每家公司投資一小筆錢,他更不會在最合適的時候出售股份,以賺取快速的利潤。他的做法是:大手筆投資同一賽道的多家競爭公司,謀求大股份甚至控股。
觀察孫正義過往的投資組合,他傾向投戰爭已經結束的公司或者通過燒錢可以迅速使戰爭結束的公司,因為這樣才能保証最大概率押中賽道的最終勝出者。投戰爭已經結束的公司,最后公司即便破產了,孫正義持有的也是債——這又是典型的資本家思路。
孫正義投資了Uber所有的競爭對手(分別位於美國、中國、印度、巴西和東南亞)並在2018年終於投資了Uber本身,其在UberG輪融資時才入局,一出手就高達77億美元,一舉拿下超過15%的股權,成為Uber佔股最大的外部投資者。據《財經》記者了解,孫正義甚至一度希望促成Uber和滴滴合併。
“軟銀不是誰的盟友,而是所有人背后的那隻手。”一位創業者評價。
如果每個大賽道通過合併最終形成一到兩家超級公司,這些超級公司共同組成一個形式鬆散的公司網絡,而這個網絡背后的控制人正是孫正義——這或許是他的終極目標——一個超級網閥建構的終極、有序的世界。
目前,願景基金在軟銀集團的地位正變得越來越重要。今年8月,軟銀在財報展示中,毫不掩飾整個集團“棄實體,轉AI投資”的戰略傾向。
矽谷老牌風險投資公司Benchmark合伙人Bill Gurley將軟銀的錢比作是“資本武器”。他認為軟銀的打法在以前的商業史上絕無僅有。這也是為什麼,同樣是Uber與WeWork的投資方,對軟銀而言,這兩個公司均是軟銀的“虧損”﹔但對Benchmark來說,它們成了Benchmark幾十倍甚至幾百倍回報的新故事。
Benchmark想要的是賺錢,而孫正義,他想要的是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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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聯網的下半場失效
大約在八九年前,軟銀的戰略團隊展開了一項研究,研究集中在一個問題上:為什麼在某個時間點以后,英國在賽馬比賽中連連慘敗?
最后孫正義總結說,英國賽馬行業的衰落是由於過分強調純血統。他認為,賽馬和企業都需要新的DNA來發展壯大。
孫正義把找到一個新的DNA比作鲑魚卵的孵化。雌性鲑魚一次產的2000到3000個卵中,只有一個雄性和一個雌性卵能夠存活下來。如果有更多的存活者,鲑魚就多到會溢出河流。如果更少,那這個物種就會瀕臨滅絕。
按照計劃,孫正義將投資最多5000家由有前途的企業家領導的企業。這些企業通過聯盟或合並來雜交他們的DNA並找到其中幸存的鲑魚。
我們可以從賽馬研究和鲑魚理論看出一絲孫正義的思考套路:往往從謹慎的研究開始,得出一個非常規但合理的結論,但最終,用一種極端的方法把這個結論運用到現實中。
願景基金是如何將孫正義的想法付諸實現的?通過採訪一些在矽谷的投資人,《財經》梳理了願景基金的投資套路,它分為“三步”:
第一步,沒跟創始人談之前,孫正義團隊研究每個領域最牛的公司,他們花費數月時間了解每家公司和創始人。經過投資經理篩選之后,那些被嚴格挑選的創業者最后才能參加與孫正義的會面。
第二步,孫正義施展個人魅力的時刻到了。約創始人在自己城堡式的家裡聊聊天,或者打打高爾夫,亦或是派出直升機接上創業者。通常聊完5分鐘,孫正義會拋出他的經典問題“如果錢不是問題,你會怎麼做?”、“我們怎麼才能幫助你擴張100倍?” 會面時間基本控制在半個小時之內,出手至少1個億美元。如果創始人拒絕,孫正義會祭出他的“招牌武器”:“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投資,我就把錢砸向你的競爭對手。” 有創始人曾經找孫正義融資,本來想融1億美元,結果孫正義聽了五分鐘說,我給你7億美元,但代價是有著高昂的擴張要求。剩下的半個小時都是創始人在砍價,能不能少給一點? 東南亞打車巨頭Grab創始人陳炳耀(Anthony Tan)曾經向《彭博商業周刊》回憶幾年前孫正義是說服他接受軟銀投資的情形,孫正義提起了他對馬雲的早期支持,當時馬雲是一名默默無聞的教師,現在則是中國首富。 陳炳耀復述孫正義的話,“多年前,馬雲就坐在那兒,”孫正義說,“陳炳耀,你收下我的錢。這對你好,也對我好。如果你不要,對你可不太好。 和此前此后的許多人一樣,陳炳耀收下了孫正義的錢。同樣的故事也發生在了滴滴和Uber身上。
第三步,投完之后,軟銀願景基金會在自己80人的投后管理團隊中,派出幾位與被投公司一起研究增長策略,並推動被投公司之間的資源整合,甚至業務的擴張、剝離。 軟銀集團的三步套路顯示,孫正義在用PE(Private Equity,私募股權投資)式的套路去做風險投資。這套投資打法在互聯網紅利早期是非常有效的,因為互聯網紅利早期有巨大增長空間,只要賽道選對、頭部公司顯現,資本便可成為這些公司的戰略支點。 但到了互聯網下半場,市場進入“L型增長”,這套打法會非常可怕。要把手中募集的巨額資金花出去,孫正義不得不投入那些大賭大贏的公司,但這些公司底盤不穩,軟銀所給予的巨大投資款又催生了這類創業者+軟銀自身的盲目自信。這是悲劇的開始。 願景基金重倉的滴滴、Uber,都是典型的被資本推動長出來的巨獸:不必在業務上競爭,出高價並了就行,將來壟斷后能賺回來。
軟銀的投資鼓勵創始人承擔過多的風險,但同時,它對創始人只施加了很少的限制,除了不斷要求他們擴張、擴張、擴張。一些華爾街的評論者指出,正是WeWork創始人亞當·諾依曼(Adam Neumann)的過度增長策略讓公司陷入困境。
孫正義曾說,“公司唯一的上限就是創始人的野心”。他在投資WeWork時告訴諾依曼,“在一場戰斗中,瘋子比聰明人更容易贏。”
一位矽谷的記者說,諾依曼創業時還是個“正常人”,但此后越來越失去敬畏心,在被踢出自己一手創建的公司之前,諾依曼沉醉於龍舌蘭、大麻、邪教,他把一個CEO能做的“瘋狂”事兒都做了。
據《華爾街日報》報道,當諾伊曼准備進行首次公開募股(IPO)時,他正在馬爾代夫沖浪,當時紐約的高管們不斷請求諾伊曼趕緊回來審閱發布給投資者的重要文件。但諾伊曼不願縮短行程,而是召集一名WeWork員工到馬爾代夫進行現場簡報。 軟銀並沒能教育甚至提醒諾依曼如何正確行事。軟銀是怎麼做的?它的做法是,一直試圖把WeWork從一家房地產公司包裝成一家科技公司、一家AI公司,並高調宣傳。
評論家Shira Ovide在Bloomberg的專欄中寫到,諾伊曼承受了大部分譴責,但其他人也應該承擔責任,比如充斥著重要人物的董事會,包括軟銀、Benchmark、弘毅資本。 “WeWork不僅僅是某些人的失敗,這是過去10年一直處於低息環境的結果,這種環境促使投資人將資金投向那些承諾快速增長的資產。”Shira Ovide寫到,“那個愚蠢的時代造就了燒錢的網約車公司、視頻公司等等,但那個時代不會永遠持續。”
孫正義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在上個月的一次企業務虛會上告訴企業家,他們需要在幾年內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建立可持續的業務上。
同時,他正敦促基金員工推動擁有股份的公司產生現金。 公允地說,軟銀集團前三大投資項目分別是WeWork、Uber、滴滴,雖然回報率不高,但並不能代表孫正義整體的失敗。
因為孫正義還投了大量AI和大數據公司、企業服務、醫療科技,這些領域都還沒到下半場,還在繼續增長。但AI爆發還需要時間,巨大行業集中度的時間還未來臨,他們無法消化掉軟銀巨大的資金。
孫正義的投資方法,必然會碰到經濟周期波動帶來的挑戰。20年前孫正義可以從破產中走出來,核心還是因為他收購了日本雅虎,互聯網泡沫破滅后,他又投資了阿里巴巴,這些公司給他帶來了頂峰回報,這是優秀公司帶來的頭部效應。
但今天的問題在於,不管是WeWork還是OYO,它們不是雅虎,更不是阿里﹔而今天孫正義也沒有再遇到當年互聯網+移動互聯網雙浪疊加這樣的大機會。
在孫正義身上,可以更深刻看到,每一種投資風格都只能在特定條件下賺一類錢。“絕大部分成功者都一樣,就是他的思維方式、資源、特質、timing(時機)匹配了一個時代的大浪潮,浪潮紅利結束了,他們也就不靈了。”一位創業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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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阻擋孫正義?
優衣庫創始人、日本迅銷公司會長兼社長柳井正一直是軟銀的外部董事。根據日本媒體報道,他至少勸阻過孫正義的一次離職、一次瘋狂的擴張想法和一次輕率的承諾。
2016年柳井正曾嚴厲批評孫正義,因為孫在未經董事會批准下承諾在美國進行大規模投資。
當時孫正義向特朗普承諾,軟銀將在美國投資500億美元,創造5萬個新的就業崗位。 軟銀集團的董事會有12人,其中包括馬雲、柳井正在內的四名外部董事,軟銀董事會的平均年齡是59歲。軟銀集團沒有設AB股,孫正義在軟銀集團佔股21.94%,是軟銀集團的單一個人大股東,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在架構上,願景基金為軟銀集團(SoftBank Group)的子公司,除了願景基金,軟銀集團旗下還包括了ARM、Sprint、日本雅虎等其他子公司。願景基金由日本軟銀集團於2016年發起,2017年成立,是全球最大的私募股權投資基金,規模970億美元(加上關聯基金Delta總額為1030億美元)。目前,願景基金財務收入並表到軟銀集團。
如果說之前軟銀內部還有人可以阻止孫正義,今天看起來幾乎沒什麼人可以對孫正義說不了。尤其在願景基金內。 願景基金的投委會(Investment Committee)只有兩個人,分別是孫正義和願景基金CEO拉吉夫·米斯拉(Rajeev Misra)。
換句話說,孫正義不僅不想有不同意見,他甚至可能都懶得聽到。
自從三年前成立以來,願景基金就擴展到了100多名投資人員,並在短短三年內投資了近850億美元。《財經》了解到,願景基金在全球有三個最主要的辦公室:日本是軟銀集團所在地,CEO及很多高層將辦公室設立在倫敦,美國是願景基金人數最多的部門,約有400多人。
2019年開始,倫敦團隊正在迅速擴張中,人數已經快接近美國﹔願景基金管理合伙人Eric Chen正在上海組建願景基金中國部,目前擴張到十幾個人。 根據《華爾街日報》的報道,願景基金的許多員工對孫正義做出的投資決定感到沮喪,並且孫與員工的溝通是不暢通的。
自2019年春季以來,大約有十二名投資人員從願景基金離職,許多人對缺乏經驗的投資主管、團隊之間溝通不暢以及激勵機制不夠感到不滿。
願景基金沒有像投資基金一樣分享一定比例的投資利潤,而是將錢借給員工,讓員工將錢共同投資於該基金。這意味著如果基金表現不佳,他們的這筆錢便有去無回了。
在WeWork變成一個燙手山芋之前,軟銀集團的內部進行過一輪權力斗爭,但結局是——那些反對投資WeWork的人都辭職離開。 “WeWork是內部最復雜的案例”,一位軟銀內部人士告訴《財經》,在后來孫正義對WeWork持續追加的投資中,內部也有很多反對和質疑。
軟銀的兩任前總裁,尼克什·阿羅拉(Nikesh Arora)和阿洛克·薩馬(Alok Sama)都是內部對WeWork不看好的人士,他們在投資之前做了大量早期調研,並在2016年就建議不要以80億美元的估值投資WeWork。
2016年開始,阿羅拉和薩馬分別卷入軟銀內部的股東斗爭。有投資者匿名致信要求對阿羅拉進行調查,這個跟孫正義“親近得有點狂熱”的印度人阿羅拉就職不到兩年,於2016年中離職。
市場猜測阿羅拉的離開與軟銀發起的內部調查和孫正義不願意退休有關。 為了平息沙特人對軟銀內部利益沖突的擔憂,薩馬后來也被禁止參與願景基金的工作,在2019年離開軟銀。內部有一種看法,如今願景基金CEO拉吉夫·米斯拉(Rajeev Misra)在軟銀內部的崛起,是以犧牲薩馬為代價的。 如今,孫正義的左膀右臂,也是願景基金的核心決策層是以下兩位人士: 負責投資WeWork的人是羅恩·費舍爾(Ron Fisher),這位71歲的老爺爺目前是軟銀集團副主席,也是願景基金投資負責人,他跟隨孫正義多年,是孫正義最信任的顧問,孫正義做任何重大投資決策,他幾乎都在場。 羅恩·費舍爾的投資組合並不多。他名下只有兩個投資案例:上一個投資的公司是一家IP授權的體育用品零售商Fanatics,之后就是WeWork。這麼多年只有兩個投資且在不同的領域,這讓WeWork看起來更像是踐行孫正義的個人意願。 另一個核心人物是拉吉夫·米斯拉(Rajeev Misra),57歲,此前在德意志與瑞銀工作,他2014年開始加入軟銀為戰略投資部的負責人﹔2017年成為願景基金的首席執行官。他是幫助孫正義贏得450億美元沙特基金背后的人,也是願景基金“股東運動”權力運作的中心。 孫正義這兩位左膀右臂對WeWork充分樂觀,費舍爾也進了入WeWork董事會。
曾有媒體報道稱,軟銀內部黨派林立,高管們摩拳擦掌爭得孫正義的歡心。盡管這些反對者並非主要因WeWork而離開,但隨著他們的辭職,孫正義身邊越來越缺乏“不同意見”。 一位接近願景基金的投資人士稱,目前孫正義招募的投資人在加入願景之前,多數已很久不在一線。“他無法招到市場上最好的人才。”
孫正義可以否決基金高管的所有投資決策,而且往往是在最后一分鐘的時候。《財經》記者獨家了解到,OYO進中國的時候,OYO其他投資人都持反對意見,只有孫正義一個人支持OYO進入中國市場。
唯一能制衡孫正義的,恐怕只有願景基金一期最大的LP(Limited Partner,有限合伙人,指出資人)——沙特主權財富基金。願景基金一期出資人包括沙特公共投資基金(450億),軟銀集團(280億美元),阿布扎比穆巴達拉(150億美元),以及蘋果、夏普、高通、富士康。 沙特保留了他們想否就能否的權利。最初幾筆投資時看起來一切都還好,所以沙特沒行使這個否決權,由著孫正義一擲千金,直到他們否掉此前軟銀准備花200億美元去控股WeWork的豪賭。 但到了正在募集的願景二期基金時,沙特主權財富基金對二期意願不大。最后軟銀集團決定自己投入400億美元。少了像沙特這樣的大LP,投資基金出資人更加多元化,反而加強了孫正義的話語權。
無論是軟銀集團還是願景基金,孫正義是絕對的太陽,優點是效率高、目標明確,但內部長期缺乏制衡和反對聲音,會讓這個組織不夠有彈性,讓偏執狂更偏執。 從年少時,孫正義就是一位目標至上、厭惡受到他人控制的人。高中時期,孫正義利用暑假期間去美國學習了一個月的外語。回來之后,他只讀了一個學期就中途輟學,想轉到美國的高中。孫正義當時想要去美國的心情,就如他的偶像坂本龍馬脫離土佐藩一樣,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丟下病重的父親也要離開。 孫正義深深崇敬坂本龍馬(Sakamoto Ryoma)(1836 - 1867),他是推翻德川幕府的關鍵人物。
坂本龍馬是勝海周(Katsu Kaishu)的忠實門徒,而這位武士最初打算暗殺后者。 孫曾經對日本媒體表示,他欣賞坂本龍馬對待朋友和敵人的方式。然而,孫認為,坂本龍馬應該從更廣闊的視角看待日本的未來,而不是把一切都看成是黑或白,好或壞。 但對於孫正義來說,好壞不能衡量的東西,盈利或虧損能衡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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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市場已經難以消化孫正義
在投資界人士看來,孫正義的“賭徒心態”在他第一次遭遇破產危機時就顯露無遺。
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裂,評級機構把軟銀信用等級定義為BB級“投機型”時,其股價縮水40倍,新資金來源全部斷絕,軟銀陷入絕境。
一年后,日本寬頻政策開放,孫正義決定轉型寬頻業務“雅虎BB”,他在各個樓道、管道間鋪設接線,但遭到日本最大運營商NTT阻撓。孫正義還需要在最后幾棟樓鋪設暗光纜就可以連成一個環了,但NTT不願意交出暗光纜。
面臨絕境時,孫正義的解決辦法是,去總務省當面抗議,並借來打火機威脅要“自焚”。
“你們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手裡有許可權。如果這種狀況持續,我的事業也到頭了,我會召開記者發布會宣布終止雅虎BB,然后回到這裡澆上汽油。”他在現場說。
孫正義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斗志高昂,他說自己為了公司可以連命都壓上去。在這些困境時刻,孫正義每天工作到凌晨3點,他表現得斗志高昂。
直到2003年,軟銀還在巨額虧損中。他萬不得已出售了青空銀行的股份,這是讓他最難受的事:“我很害怕,我恨我自己。”那一年8月,寬頻業務盈利了。軟銀走出泥沼。
今天孫正義願意花費近190億美元,謀求一家估值80億美元公司80%的股份,這不合常理。但這非常像是孫正義做出來的事。
他曾在一片質疑中收購日本掉隊的運營商沃達豐,引發股價下跌60%,背負巨債,花了七年時間讓它起死回生,成為日本盈利情況最好的運營商。他失手頻率一樣高,Sprint被收購后一蹶不振,軟銀債券被調至垃圾級。過去幾十年,軟銀一直在大起大落中——這極大加強了他的自信。
孫正義20年前的做法和今天的做法沒有本質不同,但不同之處在於,以當時軟銀的體量,市場是有足夠空間和時間來消化它的風險。而今天,當它向市場投了千億美元,資本市場上已經沒有人能消化它的資金。
孫正義擅長大體量資本游戲,他能不停從銀行貸款、發債,是因他手裡有大量一二級市場公司股票可以抵押、變現。
但今天的問題不是沒有錢,而是錢太多但缺乏有效的行業可以去消化。所以孫正義的問題不會出在錢上,而是出在經濟本身的問題上、出在其所重倉押注的行業和公司本身。
關於經濟周期的悲觀情緒還在蔓延,如果出現任何“黑天鵝”引發這部分質押物的集體縮水,或者軟銀出現“債務危機”,所有與它相關的科技公司都得跟著遭殃。
在孫正義募集“千億願景基金”賺足光環時,軟銀集團也債台高筑。截至今年上半年,軟銀有1400億美元的債務,扣除現金與現金等價物的債務額后,還有460億美元的淨債務。
他曾在2000年投資阿里巴巴2000萬美元,2004年投資4000萬美元。19年后,孫正義在數次套現后還持有阿里巴巴26%的股票。按照阿里如今的市值計算,僅僅是阿里這部分股票就價值1100多億美元。
軟銀曾經通過減持阿里巴巴的股票獲取收購ARM缺失的現金流﹔2019年6月軟銀還拋售了7300萬份阿里巴巴美國存托憑証,佔阿里總股份2.8%,成功套現111.2億美元。
軟銀還多次在發債時把阿里巴巴的股票作為抵押物——這意味著,一旦軟銀現金流周轉出現問題不得不變賣資產,阿里巴巴也會因股票被拋售一起受影響。同樣,如果阿里股價下跌,軟銀也會面臨巨大壓力。
然而,有投資界人士評價說,阿里的未來和買方市場當然是巨大的,但這些恐怕都裝不下孫正義的夢想。在一個不斷變化的資本市場裡,特別是美國牛市持續多年,盛極必衰的規律使然,持續的規模膨脹和估值上升,終究有價值理性回歸之時,WeWork最近的估值縮水,就是對孫正義式的投資擴張最新的警示,問題在於,他是否清醒意識到了並有能力扭轉?
原文引述:2019年10月28日出版的《財經》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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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 十六歲的你,在做什麼?
十六歲的你,在做什麼?多數孩子在這個年紀,不是努力讀書,就是談著小戀愛;但一個名叫馬拉拉(Malala Yousafzai)的少女,卻在她十六歲生日這天,挺著頭部被槍擊後剛復原的身體,站上紐約聯合國講台(見上圖),向各國約五百名的政治領袖,呼籲讓所有兒童都能有受教育的自由。
來自巴基斯坦的馬拉拉,是今年諾貝爾和平獎的最大熱門,她也是該獎史上被提名者中最年輕的。和她競爭此獎的,有來自哥倫比亞的和平談判者、緬甸的民主改革人士,而馬拉拉卻僅是一位國中學生。
二○一二年十月九日,馬拉拉像平常一樣搭校車上課,一個戴著寬沿帽,拿著手帕掩蓋口鼻、長得像大學生的男子跳上車,命令式的問:「誰是馬拉拉?」沒有人開口,但好幾個女孩望向馬拉拉的方向,她是唯一沒有把臉包裹起來的女孩。
他舉起黑色柯爾特四十五型自動手槍,朝著馬拉拉開了三槍。第一槍射穿了她的左眼眶,子彈從左耳射出。另外兩發子彈擊中了身邊的女孩。子彈從她左眼傷疤處射入後,停在她的左肩,差一毫釐就當場斃命。
凶手是來自「塔利班」(編按:Taliban,發源於阿富汗坎大哈地區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運動組織,大部分成員是阿富汗難民營伊斯蘭學校的學生)的武裝分子,行凶的動機正是因為馬拉拉觸犯了塔利班的禁忌:她為自己與所有巴基斯坦女性,爭取受教育的權利。
這個來自巴基斯坦史瓦特山區的女孩,並沒有什麼顯赫家世。一九九七年出生時,家裡窮到無法到醫院生產,僅能請鄰居幫忙接生。她是家中第一個孩子,但她的降臨卻沒有歡樂聲。在這個國家,家裡生兒子,大家鳴槍慶祝,若生女兒,則都要被藏在布簾後,更遑論上課學習。
她所居住的史瓦特谷,是一個像天堂一般的高山國度,有著「東方瑞士」美譽,雖然距離巴基斯坦首都只有一百英里(約合一百六十一公里)遠,但感覺卻像是兩個不同國家。當地多山、多湖泊加上好空氣,成了「九一一事件」主謀、蓋達組織首領奧薩瑪.賓拉登藏匿最佳之處。隨著賓拉登藏身此處,二○○七年塔利班武裝分子,逐漸控制馬拉拉居住的這片山區,這年她才十歲。
塔利班入侵家園
「和吸血鬼沒什麼不同」
「我正在看《暮光之城》系列小說,滿心希望能成為吸血一族。對我們來說,入夜後來到的塔利班與吸血鬼沒什麼不同。他們成群結隊而來,配有短刀和突擊步槍;最早出現於上史瓦特,在馬塔的山陵地帶。」這是她在新書《我是馬拉拉》對塔利班分子侵入家園的形容。
這群外來客,掌控了史瓦特翡翠山脈礦源,販售礦石以購買武器。他們不僅控制當地信仰,關閉所有有線頻道,也剝奪女孩們的受教權,不准女孩們上課,五年間,塔利班約摧毀了四百所學校。
塔利班反對教育,是因為他們認為如果一個孩子讀書、學英文或研讀科學,就會被「西化」。但馬拉拉認為:「教育就是教育。我們應該無所不學,然後選擇一條想走的道路。教育與東方或西方等區域無關,它是屬於全人類的。」
儘管馬拉拉無法控制政局,但她堅持兩件事,不僅改變自己的人生,也影響了許多人。
堅持透過網路發聲
因為父親說「妳有權說話」
第一件事就是透過網路、媒體發聲,讓世界看到她和巴基斯坦女孩所面臨的嚴峻挑戰。「如果人們保持沉默,什麼事也改變不了。」十一歲時,她就上了巴基斯坦最大新聞頻道《地理》(Geo),當時許多父母不會允許孩子如此做,但她的父親告訴她說:「妳是一個孩子,妳有權說話。」
「塔利班膽敢剝奪我的基本受教權。」馬拉拉早在十一歲就在公眾場合,發表她對受教權的主張。
一開始,她也像其他孩子一樣膽怯、害怕,但一想起是為了更多人知道她們所處真實世界,反而讓她更滔滔不絕,甚至不像其他女孩一樣戴面紗,直接上陣接受採訪。接受訪問越多,她就越無懼,也獲得更多支持。
十二歲,她透過英國廣播公司(BBC)部落格平台,開始撰寫起她生活與學校的一切。第一天的日記標題是:〈我很害怕〉,她寫道:「塔利班頒布了一道命令,禁止女孩上學,我好害怕去上學,班上二十七個同學,只來了十一個。」
隨著網路傳送到世界各國,引起了廣泛的注意,也引來《紐約時報》為她拍攝紀錄片。發聲,讓她開始理解到一支筆,以及那支筆寫出的文字所產生的力量,可以大過機關槍、坦克車和直升機。
堅持繼續上學
雖怕但「不表示我會停止」
她的另一個堅持,就是「繼續上學」。
據聯合國資料,世界上有五千七百萬名孩子沒有上小學,其中有三千二百萬名是女孩,巴基斯坦是世界上情況最嚴重的地方之一:五百一十萬名孩童沒上過小學,在巴基斯坦一.七億人口中,將近一半是文盲,有三分之二是女性,馬拉拉的母親也是其中之一。
尤其在禁止女性上學的塔利班控制下,馬拉拉不但堅持上學,還宣揚女性受教育的權利。她並非不害怕,只是發聲的渴望勝過恐懼。
「當我聽到槍聲,我的心臟就會跳得很快。有時候,就算我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但心裡還是會恐懼,不過這不表示我會停止去上課。」
鬼門關前走一回
見過死亡「世界不同了」
然而她的行為,還是觸動了塔利班的敏感神經,二○一二年十月九日早晨的那三槍,使她必須離鄉背井,經過整整三個月大大小小近二十個手術,總算將她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但也傷了一條顏面神經,她現在無法將眼睛完全閉起,說話時,她的左眼常不受控制的闔上,而且左右臉不對稱。
當時才只有十五歲,正值重視自我外表的青春年紀,卻遭到如此劇變,馬拉拉對人生也有了超乎年齡的體悟,「我,一直以來都很在意自己的外觀、在意自己的髮型!但當你親眼見識過死亡,世界在你眼中就不同了。」
中槍後昏迷六天才醒來,她的第一個念頭是:「感謝真主,我還活著!」被送到位於英國伯明罕醫院裡,她連經歷頭蓋骨修補手術極端痛苦時,從不曾出口抱怨。
但這個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承受過無數肉體上苦痛的少女,卻在這一刻哭了:今年七月十二日,她在粉紅沙瓦爾‧卡米茲(編按:Salwar Kameez,當地女性常服)上,披上班娜姬‧布托(編按:巴基斯坦第一位女總理)最愛的白色披巾,站上聯合國講堂大聲說:「塔利班以為子彈會讓我們緘默,他們失敗了。」
十月七日,距離馬拉拉被槍擊差兩天滿一年,巴基斯坦塔利班組織發言人夏希德(Shahidullah Shahid)告訴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若有機會,會再對付十六歲少女馬拉拉,就像對付所有反對塔利班的人一樣。」生命威脅,對於馬拉拉來說,不是句點,而是永無停止的分號。
「馬拉拉不只成為女孩和兒童受教權及安全的象徵,也是對抗極權主義和壓迫的象徵,」長期關注並預測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的機構─挪威奧斯陸和平研究中心(Peace Research Institute Oslo)主任哈普威金(Kristian Berg Harpviken),如此評價她。
十六歲的馬拉拉,在槍口下堅持著自己的信念,終於引起廣泛回響。九月底,她獲得哈佛大學Peter J. Gomes人道主義獎,並且成立馬拉拉基金會,致力於爭取女性受教權與發聲。
她堅持的信念始終是:「一個孩子、一位教師、一支筆和一本書,可以改變世界,教育是唯一的解決方案,教育優先。」
一個少女的堅持,可以造成的改變,永遠不能小看!
來源:商業周刊
非洲魔術醫生 - 黃大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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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孟捷與布拉姆斯的邂逅 第一章
2013 年 9 月 02 日星期一 19:30 台北國家音樂廳
曲目|
布拉姆斯:八首鋼琴小品,作品 76
J. Brahms: 8 Piano Pieces, Op. 76
布拉姆斯:四首鋼琴小品,作品 119
J. Brahms: 4 Piano Pieces, Op. 119
布拉姆斯:四首敘事曲,作品 10
J. Brahms: 4 Ballades, Op. 10
布拉姆斯:韓德爾主題變奏曲與賦格,作品 24
J. Brahms: Variations and Fugue on a Theme of Handel, Op. 24
兩廳院售票系統
http://www.ntch.edu.tw/…/…/2c90813e3e8c72c3013f196067d60d06…
我們不想濫用「台灣之光」之類的詞彙,因為我們知道,劉孟捷(Meng-Chieh Liu)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存在。現任芝加哥獨奏家樂集(Chicago Chamber Musicians)音樂總監一職的劉孟捷,有著太多的不平凡,所以認識他的最好方式,就是從他的不平凡開始。
或是,9月2日進入國家音樂廳,親耳享受劉孟捷的布拉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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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鋼釘手指彈出心旋律 鋼琴家劉孟捷
鋼琴是他的命,他最愛的就是鋼琴。才二十歲出頭,他得意樂界。但是,8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病,醫生宣判「你完全不可能再彈鋼琴」,他的世界,徹底瓦解。今天,他憑著什麼樣的意念與行動,重新站上舞台,彈出比任何曲子更深刻動人的文章?
演奏廳內,32歲的鋼琴家劉孟捷,雙目微閉,神情專注,十指在琴鍵上快速穿梭,指尖流瀉的每個音符明亮清晰,表現出超乎年齡的成熟。
看他彈琴,架勢老練、沉穩,彷彿比實際年齡大上二、三十歲。走下舞台的他,身高180公分,體格壯碩,喜愛談天說笑,燦爛的笑容加上俏皮的眼神,像個18歲的大男孩。
很難想像,眼前的他在8年前歷經一場大病,四肢肌肉萎縮,瘦到只剩30公斤,十指攣縮糾結,被醫生宣判「完全不可能再彈琴」。現在,他的十指中仍有三指無法完全復原。出了問題的手指全在右手,裝入鋼釘的食指永遠呈屈指狀,再也伸不直,無名指與小指則因肌腱斷裂,做不到向上抬起的動作。
不過,劉孟捷用這樣的十指彈奏出美妙樂音,贏得國際樂壇的肯定。在2002年,這位出生於台灣高雄的年輕鋼琴家,獲頒美國紐約艾維里費雪職業大獎與費城音樂基金會職業成就獎。近年來,他在北美、歐洲和亞洲等地巡迴演奏,偏愛技巧艱深的炫技曲目。
劉孟捷坦率地說,「我的雙手和以前不一樣,完全是重新練出來的。」
掙脫病魔糾纏,他是如何重回演奏舞台的?
劉孟捷從小被視為鋼琴神童,14歲赴笈美國費城寇蒂斯音樂院,一畢業就被留下來任教,成為母校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教授。這所學校是全世界唯一提供全額獎學金栽培音樂神童的地方,老師多半是滿頭白髮的大師級演奏家,學生的平均年齡是14-18歲。著名的鋼琴家伯恩斯坦、佛斯,都曾在那兒接受訓練。
能夠獲得教職最主要的原因是,畢業前幾週,劉孟捷臨時被指派代替因胃痛無法出場的鋼琴大師安德魯瓦茲上台。雖然,準備時間不到3個小時,但他當晚在費城音樂廳的演出完美,一炮而紅。
演奏會後,美國哥倫比亞經紀公司跟他簽約,安排各地的個人獨奏會,前途一片大好。除了四處旅行、演奏,他還要兼顧音樂院的教學工作。此外,全校160位學生每年舉行上百場的音樂會也由他統籌、評鑑。
劉孟捷除了每天在學校工作14個小時,等到半夜11點學生們離校後,他還繼續留校練琴到凌晨兩、三點,準備自己獨奏會的曲目。不到兩年光景,疾病悄悄地找上25歲的劉孟捷。
曲折求醫路
1995年夏天,一場重感冒後,他開始覺得手部肌肉有點緊繃,原本毫不費力彈奏的八度音程,略感吃力。
他懷疑,自己過度使用手部肌肉,引發肌腱炎。他先從與運動傷害有關的科別開始看起,遍訪名醫,甚至還飛到科羅拉多州,找上一位能治好紐約愛樂交響樂團小提琴家肌腱炎的名醫,但都徒勞無功。
幾經周折,他轉向風濕免疫科求診,抽血檢驗,被認為免疫系統出了問題。由於尚未出現其他明顯的症狀,醫生也無法告訴他確切的病名,遑論病因,只開給他少量的類固醇,控制症狀。
最令劉孟捷失望的是,醫生說不出什麼時候可以把病治好。他也擔心,自己會養成依賴類固醇的習慣,靠吃藥才能完成每場音樂會。
滿腦子工作的他,經常忘記按時服藥。此外,他也尋求其他療法,舉凡食療、針灸、中醫和按摩等等,來者不拒。但他手掌肌肉緊繃的感覺愈來愈劇烈,一場場的演奏會被迫取消,使得劉孟捷又急又氣。
急的是,難道自己的鋼琴演奏生涯就要結束了嗎?氣的是,醫生為何一直查不出他生了什麼病,治不好他。
甚至,他不理會醫生的嚴厲警告,「再不按時吃類固醇,就會死掉!」
在發病後的隔年夏天,劉孟捷整個人垮下來,肌肉緊繃的感覺從手掌蔓延到全身,體重從原本的72公斤降至43公斤,身上出現多處紅斑和潰瘍的傷口,形容枯槁。
某日,他因為高燒不退,全身肌肉無力,難以起身下床,被友人緊急送醫急救,診斷為心包膜積水,需要進行開心手術,但經藥物治療3天後,病況漸趨穩定,一個星期後,他被轉送到復健醫院。
住院期間,醫生也為劉孟捷進行萎縮肌肉的切片檢查,但仍查不出病因。他沮喪地認為,醫生根本治不好他的病,已經吃了一年半的類固醇,卻未能改善手緊的症狀,所以不願意再接受後續的治療。
爸媽幫他撿回一條命
此時,劉孟捷瘦骨嶙峋,手腳不靈活,打電話回台灣向家人求救。
家人一接到消息,大為驚恐。母親謝碧霞當時是高雄市三民國小老師,急忙在暑假趕赴費城照料兒子,並且陪同行走困難的他,前往多倫多尋求食療和靈療,因為那裡的民俗治療師同時也是他一位日本同學的媽媽宣稱,「保證可以治好他。」
時至嚴冬,劉媽媽追述當時的情景:他們每天會為孟捷熱敷和按摩,用檸檬汁清潔他身上潰爛的傷口處,並敷上蘆薈等草藥。另外,規定他早上7點~7點半要外出散步,呼吸新鮮空氣,即時下著大雪也照走不誤。
那時,「兒子的意識曾經幾次陷入一片混亂,會對著日本人講法國話或者台語,」謝碧霞說。
留在高雄的父親劉錦池,擔任七賢國中籃球校隊教練,急忙要求太太把兒子費城醫院的病歷表傳回台灣,四處請教醫生,得到的答案是「再不回醫院治療,隨時可能會死掉!」
父親即刻向學校請了一個月的假,趕往多倫多。他驚見兒子瘦到皮包骨,癱瘓在床的模樣,一把將兒子抱起,扛他上飛機轉回費城醫院。劉孟捷癱坐在輪椅,一路上輪流用英語、國語和台語大聲吼叫,「我不要回醫院!」
重回費城醫院的他,體重掉到30公斤左右,心跳激增到每分鐘100多下、全身三十幾處潰爛發炎的傷口,再加上尿道感染,隨時有併發敗血症致死的危險。
醫生用抗生素消滅入侵他體內的細菌,並積極治療心臟問題,但是經過一連串的檢查,仍無法確定劉孟捷究竟罹患了哪一種自體免疫疾病。
7天後,他被轉到專門看肌肉萎縮病變的教學醫院,才被確診為罕見的「血管炎」,為他施打化療藥物,壓制體內過度活躍的抗體攻擊器官。
復原之路愛相隨
此時,劉孟捷四肢肌肉萎縮,只有脖子能轉動。
對他而言,任何一個動作都萬分艱難,「連電視搖控器的按鈕、護士鈴,他都沒有力氣按,」謝碧霞回憶,「醫院派人幫他抬手、翻掌做復健,稍微動一下,都會喊痛。」
他看起來像身上被挖了好幾個深可見骨的大窟窿,形銷骨立。他插著尿管,還外接三根細管,用來抽血、輸注藥物和營養液,因為全身已經找不到地方扎針。每天護理人員要為他量體重,連人帶床單,像拎包袱一樣拎起來稱重。
劉孟捷躺在醫院病床上,整整一個星期都不跟人說話。「被爸媽把我送回一直治不好我的醫院,讓我很生氣,」他解釋。
更糟糕的是,當他能開口說話時卻語無倫次,有時還出現幻覺,甚至發生過連爸媽都認不得的情形。
看在父母眼裡,倍感辛酸。「當時只求兒子能夠活下來,希望他以後可以行動自如,大小便能自理,就心滿意足,」劉錦池說。
每天早上,夫妻兩人8點進醫院病房,帶著為兒子準備的新鮮果汁,為他按摩、翻身、擦澡,一口一口餵他吃飯,忙到半夜11點,過了醫院最晚的探病時間才離開。
年過半百的雙親,撐了10天,體力吃不消,但在費城舉目無親,只好跑去音樂院找人幫忙。所幸,與劉孟捷相識的學生們願意自動到病房來陪他說話,替他按摩、擦澡,分擔辛勞的照料工作。
當劉孟捷住院的消息被傳開後,兩個月內,經常有來自全美各地的同學、朋友探望他,訪客川流不息。
在漫長的復健過程,劉孟捷學習如何運用身上每一吋肌肉和各個關節,經歷無數次挫折和疼痛,重新學會每個動作。
光是學坐,他就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只能平躺的他,期間慢慢適應把床頭搖高的感覺,「剛坐起來,我會頭昏腦脹,」他說。
再來,他練習伸展四肢。為了把屈著的手肘伸展開來,他練習用叉子吃東西,叉了半天的時間,才吃到一口義大利麵,這是他第一次不必依賴媽媽餵他吃飯。
住院兩個月後,他的體重緩慢增加,人也比較有力氣,劉孟捷開始學走路。那天,在醫院迴廊上,不到40公斤的他,兩隻腳細得像根竹竿,只能靠雙手撐著助行器,「根本不能說在走路,就像用晃的前進,」他形容。
正值農曆春節假期,劉錦池再度赴美探視兒子,手持V8拍攝這一幕。他永遠忘不了當時27歲兒子欣喜、燦爛的面容,「好比看到他小時候剛滿周歲學走路的樣子,」爸爸喜孜孜地說。
另外,醫院也為他安排爬樓梯、踩腳踏車等復健項目,訓練腳力。
從兩根指頭開始
剛住院,他的雙手肌肉萎縮,布滿坑坑疤疤的傷口,連攤開手掌都有困難。
尤其是右手食指腹有3處傷口潰爛沾黏導致指節糾結縮短。「你的手是完全不可能再彈琴,」醫生建議他未來改學作曲或指揮。
等到他學會抬肩、屈肘等上肢大關節的動作,醫生畫了個紙鍵盤,鼓勵他多多活動手指,並且安排他捏紙黏土、抓毛巾、把指頭插進海綿挖的洞來復健。玩電腦,也是他練習觸鍵的好方法。
兩個星期後,寇蒂斯音樂院送來一台電子琴。剛開始,劉孟捷只能彈出單音,就像拿著筷子在琴鍵上咚咚地敲,因為他的右手只有姆指和小指能動,手掌張不開也無法兩指同時按鍵。
「當時,一談到音樂,劉孟捷當場眼淚就流出來,」父親說。
他的體力虛弱,整天躺在病床休息,一日心血來潮,要求媽媽播放他以前演奏會的錄影帶,最後以母子相擁抱頭痛哭收場。
以後,謝碧霞在病房準備卡通影片、腦筋急轉彎的笑話,或者講經說禪的書,來為他解悶。
劉孟捷卻愈來愈清楚,自己最愛的,就是彈琴。
手指的活動範圍雖仍有限,但他常在腦海裡彈奏音符,「特別是那些複雜的曲目,我連指法都看得一清二楚,」劉孟捷回憶當時的情景。
期間,一位女聲樂家數次從香港飛到費城醫院為他加油打氣,她到病房唱歌,鼓勵他彈簡單的伴奏應和,這是病房第一次傳出音樂,充滿喜樂,爾後琴音不輟。
在寇蒂斯音樂院主修管風琴的學生肯尼,也經常到病房陪他練習彈奏電子琴。他們先從技巧簡單的曲子開始,一人彈左手的旋律,另一人就彈右手,到最後兩人可以彈奏舒伯特的四手聯彈。
對劉孟捷而言,彈琴等於一切歸零,重頭學起,不能依賴過去的指法、技巧,得靠自己摸索新方法來詮釋樂曲。此外,彈琴也變得吃力許多,剛開始彈5-10分鐘就累了,連張開手掌都是忍痛練出來的。
他從單指,七指、八指練到九指彈琴。左手進步快速,右手無名指和小指雖不能抬高但還能按下琴鍵,唯有扭曲變形的食指一觸鍵就癱在琴鍵上,「連彈音階都覺得它很擋路,」劉孟捷形容。
住院半年後,體重增加到40公斤,還需要依賴助行器走路,他改採居家照護。往後,醫護人員定期到他家持續替他注射化療藥物,進行肢體的復健。
出院後,他為右手食指傷透腦筋,遍訪手外科醫生,希望能把糾結的指節鬆開。醫生們評估,他的食指肌腱壞死加上骨頭破裂不可能再演奏,勸他死心。
找了半年,只有一個醫生願意動刀,建議他還要植入鋼釘固定食指的形狀,否則指頭會晃來晃去。他對醫生的說法半信半疑,只求先把指節鬆開,還不敢把鋼釘釘進手指。
不過,右手食指抬不起來,一點也不妨礙劉孟捷練琴,他從莫扎特入門,再進階到蕭邦夜曲、布拉姆斯小品和拉威爾左手鋼琴協奏曲。
術後一年,劉孟捷重回舞台。1998年10月底,他在寇蒂斯音樂院舉辦了一場公開的獨奏會,挑戰艱難曲目,並獲得高度評價。
後來,他從一次次登台演奏,慢慢累積經驗和信心。在2000年,劉孟捷決定進行第二次手術,把鋼釘植入右手食指。
手術前,他與醫生一起畫圖討論,仔細研究鋼釘該如何擺放。進行手術時,他特別要求醫生把血淋淋的手指拿到他眼前,再三確認鋼釘植入的角度是他要的。雖然,同時他得忍受麻醉劑量減少的痛苦。
劉孟捷非常滿意手術結果,「我可以把拉赫曼尼諾夫的曲子彈得更好,因為我右手的食指更有力,還可以抬起來,」他自信滿滿地說。
兩年後,劉孟捷獲得美國古典樂壇兩項大獎,再創職業演奏生涯的高峰,打破了醫生「完全不可能再彈琴」的預言。
不再為病發愁
經歷那段與死神搏鬥的日子,劉孟捷感謝親友的鼓勵與扶持,也讓他認清自己要走音樂這一條路,領悟從「心」出力來彈琴。 他坦承,在病情最危急,再度被送進醫院時,種種事實都令人絕望,全身癱瘓在床,看著扭曲變形的十指,想像活下來卻不可能再彈琴,曾經想過「我不想活下去」。
不過,一句話激發了劉孟捷的求生意志。因為爸媽勸慰他說,「我們會養你到老」,令劉孟捷愧疚不已。
他開始什麼都不想,把宗教、哲學都拋棄,甚至連當鋼琴家的念頭也拋掉,一心想著:我要好起來。他把病拋到腦後,只管「好起來」,每天專心地吃飯、睡覺、努力做復健,身體於是一天天好起來。
儘管血管炎有可能再復發,出院後6年來,他的病情獲得控制,至少症狀不再那麼嚴重,類固醇已經減量停藥4年多了,而且這三、四年來沒有感冒過。
現在,他的生活忙碌。年初回台灣,停留兩個星期,他一下飛機,連續教琴10個小時,也有過一天睡不到兩小時的日子。
除了全省各地的獨奏會、學校演講,空檔時間還有接不完的聯絡電話,早上7點半就有人打電話來預約授課時間,深怕排不進他滿檔的行程。
曾經,劉孟捷滿腦子想的都是病,遍試各種療法,也困惑「為什麼生病的人是我」,勤讀宗教、哲學類書籍尋找解答。
但後來在康復之路上,除了吃藥打針,他逐漸領悟要秉持「我會愈來愈健康」的信念,學著不再為病發愁。
這場病也讓劉孟捷與家人重拾親情。「我像撿回一個兒子,」劉錦池坦承,兒子對父母講話的口氣沒像以前那麼衝,不再是一付「你們都沒有我行」的樣子。
劉孟捷年少離家在外,但這場大病讓他深刻感受父母的愛。爸媽從鬼門關前把他救回來,父親把他從多倫多送回費城醫院接受治療,母親則專程在美國照料他整整兩年。
找回對音樂的熱愛
劉孟捷藉由這場病更加認識自己,發現彈琴對他意義非比尋常。
病倒後,十指扭曲變形,他根本彈不出任何音,卻在腦海中一小節一小節複習過去彈奏過的曲目。渴望「多彈幾個音」,支持他走過復健之路,甚至願意接受兩次手術。 但在病前,彈琴是再輕鬆不過的事,劉孟捷愛看表演,練芭蕾舞,甚至想過當名舞者。
病後,他懂得珍惜天分,全部心力放在彈琴,「那股執著和認真是以前沒有的,」與他相交20年,任教於美國茱麗亞音樂院的中提琴家黃心芸說。
在重建職業生涯上,劉孟捷一度不願多談生病的事,怕被人以為搏取同情,直到2002年勇奪紐約艾維里費雪兩個大獎後,在洽談演出事宜時,商談對象對他的病改口說,「辛苦是有代價的」。
諷刺的是,他現在反而覺得,「沒有這段生病經歷,我不會得獎。」在音樂表現上,劉孟捷更臻成熟,琴音比以前溫暖、容易親近,層次豐富。
發現「心」力量
從醫學角度來看,劉孟捷彈琴應該比常人吃力,因為他有三根手指肌腱斷裂,也抬不起來,但他發現自己有「另外的力氣」,從「心」出力來彈琴。
他相信,人有很大的力氣,如同基督教說的,每人心中都有一個基督,或者「佛即本性,不需外求」。
而且,每個人往內看,都可以找到他自己的方法來開發這股力量,可以是宗教、音樂或者任何事。
「這場病好像一場修鍊,」他比喻,「練琴就像是我的早、晚課」。每天,劉孟捷花五、六個小時練琴,心沈靜下來,跳開自我,享受與萬物相融的美妙境界。
劉孟捷在病中學到自我療癒的人生功課,正好印證了《疾病的希望》一書所說,把疾病當成朋友,從中看見疾病帶來的希望。書末寫道:我經歷過生與死,快樂與哀傷,天堂與地獄;最後我終於了解,我存在一切之內,一切也存在我之內。
擷取自《康健雜誌第65期/2005年》 司晏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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