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宮鬥劇狂潮下重看《金枝慾孽》 | SOSreader】
這些年來宮鬥劇如此之多，人家說歐美日韓劇甚麼都講，中國劇卻永遠走不出死鬥的宮牆。鬥來鬥去，不少是香港劇《金枝慾孽》的變體。當初《金》的收視其實不高，迴響也不大；據說首先是《信報》有文章褒獎之，將一些對白作「辦公室政治」解讀，例如如妃娘娘那句：「要猜到主子嘅心思並唔係啲咩本事，要令到主子唔察覺，你條命先可以活得長久﹗」之類，坊間才引起迴響。
看過這部劇，日後才特別留意戚其義和周旭明的戲，包括之後以食人隱喻六四創傷的《天與地》；之後所謂找尋電視劇「金句」的文化，也不能不提《金》的影響。這部片也在中國大紅大紫，使得在「古裝片」的分類之上，「宮鬥劇」銳變成一個更明顯和獨立的類型(genre)。中國「百度百科」關於「宮鬥劇」的條目，也將《金》列為一個始祖。
這部劇是否容易抄呢？是很不容易的。包括TVB自己的複製品以及中國的後來者，也只是抄到「鬥」那部份，也就是不斷強調角色「黑化」，以勾心鬥角和政治鬥爭為主，但這些為鬥而鬥的血脈賁張，說到底是下乘，因為有些人出場只是為了鬥，或者被人鬥，平面的功能多於立體的內心，只能淪為擺著的臉譜。
《金》不只寫鬥，也寫情。開首霸氣的如妃，到了中後段也有戰敗和軟弱一面，翻出了如妃的狠辣和自我武裝，只是因為要長年面對佛口蛇心的皇后。那幾個女人走去鬥爭，也不是天生好鬥而是各有前因。
鬥爭當然會有人死，那個皇帝不多出現的後宮，到了時候就會揭露弱肉強食的本質，後宮的人像動物一樣在烈日之下陳屍，但周旭明筆下那個後宮，不是航拍式的森林寫實生態紀錄片，而是亞視90年代顏聯武配音旁白的《哭泣的森林》。一隻雄獅老死了，在他的聲演下，變成了獅群王者的窮途末路，充滿感情色彩。
《金》的那個後宮世界不只有殘酷，也有安祥，那些角色的下場有更寬廣的寄托。叛亂攻陷紫禁城，如妃有機會走而不走，認為自己十幾歲入宮，已經適應不到外面，並將自由和外面的世界，寄托在孔武和安茜；玉瑩孫白颺私通然後被燒死，在爾淳一方看來卻是幸福的，她鬥了多年，贏不到一個人的心。
《金枝慾孽》的後半部，轉折出一整片哀憐，編劇作為那個世界的上帝，並沒有選中誰人做遇佛殺佛的主角，所有人都給展視出各自的身不由己。
那個年代應該是佘詩曼第一次令人覺得她懂得演戲，她的角色入宮，只是為了掩護與前朝和珅有關的公公養父；黎姿入宮是為了替自己家族中的偏房爭取榮譽，等等等等。這些人當然有自己的手段，也說不上是甚麼好人，但為了生存也只能如此。在劇裡陰柔的詩句「不愛宮牆柳，只被前緣誤」，也就是外面綠林大漢一句「人在江湖」。
外表一點也不浪漫的陳豪和鄧萃雯，也在這個劇本中，牽出了一幕浪漫的雪地行走。究竟是落難之中一同淪落的彼此攙扶，還是產生了更多，已經不用說穿。如果不是在這個政治的處境，也許這些女人可以是金蘭姊妹，一切也會不一樣；宮中的醫官若不是醫官，也可以是一個追求所想的普通男人。但這些機會不是屬於你的。
如果我在這些事之前知道你，哪該有多好？《金》境界之最高，在於殺氣騰騰和爾虞我詐之後，還給生命唱哀嘆調。行行重行行，行人已在春山外，只有生別離，沒有鏡重圓，因為現實已不容許。懂得的自然會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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