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與小提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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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個月交出了《終身保固的女僕與容易崩壞的我》第二集的初稿後，我盡情休息了一段時間，大家看粉絲頁，也可以感覺出我旅行吃美食的各種墮落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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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又開始調整精神，回到寫作狀態，開始構想和撰寫新的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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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很龜毛的人，在寫大綱時，會先去把一些背景知識給弄懂。在一邊構想一邊考證的過程中，我的心中一直抱持著一件有趣的往事，在這裡和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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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剛大學畢業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在專門教美術的升學補習班裡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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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要怎麼升學呢？簡單來說，如果一個高中生未來想進入美術大學，就必須通過一門叫做「大學術科測驗」的美術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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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門考試細分成素描、水彩幾個不同的科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素描了。素描顧名思義，就是在考驗「把看見的物體如實描繪出來」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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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補習班裡，有一個男學生，這裡代稱為B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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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在補習班裡，從來不是一個認真的學生，他時常蹺課，每次蹺課都有理由，理由通常都是一堆很扯的謊，例如肚子痛，或今天雨下太大，所以放學直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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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班導師向我回報他請假的時候，我都會用力吐槽，這到底是什麼爛理由啊！但蹺課的堂數一多，B變成了退費的高風險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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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學生退費，我就必須寫份報告，在董事會上解釋這個學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了不讓事情變得複雜，我只好開始關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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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約談了B幾次，B雖然感覺輕浮，但本性不壞──不過這個歲數的孩子要變壞也是很快的事。B對我說了他的家庭狀況，原來B是一個小少爺，父親是台商，在中國賺了不少錢，但一年回不了幾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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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的父母已經離婚了，在父親無法回家的狀態下，B由奶奶隔代撫養長大。隔代教養時常產生的問題，例如祖父母輩管不動孫子，或過於溺愛孫子，這些問題也毫不意外地，全都發生在B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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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和B的談話中，可以了解到，他懷抱著自己的地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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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補習班工作的那段時間裡，我深深覺得，不管是有錢到不在乎學費的學生，或繳不出明天學費的學生，都有其悲慘的方式。但如果因為懷中的地獄而裹足不前，那本來懷中的地獄就會落到地上，變成真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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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勉勵他好好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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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B依然時常蹺課，這也是預料中的事。不可能因為我的一席話，就讓一個打混了十七八年學生振作。所謂的「下定決心」這件事，就跟吃飯一樣，要自己張開嘴咀嚼吞嚥，飯才會進到自己肚子裡。無論如何，自己生出來的毅力，才能改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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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就這樣一路打混到術科測驗前，在大考前一週，B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開始發奮圖強，每天晚上都來補習班練習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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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素描這種技藝，不是卯起來練一個星期，就可以突飛猛進的。但看到學生身上迸發出希望之光，身為老師還是覺得相當欣慰。在他來練習的時候，我也會對他說許多鼓勵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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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大考的日子就到了，那年素描的考題是一桌靜物，還有一把小提琴。素描科考完後，我在考場碰到B，就問他有沒有好好把素描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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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說他沒有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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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畫完最多就是六十分了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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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B的表情卻還是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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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沒來由的自信，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正當我這樣想時，B意氣風發地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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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很多人的小提琴，都沒有畫四根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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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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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考場裡的很多人，都把小提琴的絃畫錯了，有人畫三根有人畫六根絃，但小提琴就是四根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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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的確是這樣啦。」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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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種細節應該只有學過小提琴的人，或喜歡聽古典音樂的人，才會特別在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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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在素描考試裡，評分注重的是畫面的氛圍，以及整體靜物的細緻和寫實程度。「小提琴有幾根絃」這樣細節中的細節，根本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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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時下一節課還要考水彩，為了不影響B的心情，我還是笑著對他說，嗯，你觀察得很仔細很好，下一科考試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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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是我自己的真實故事，不是小說，沒有所謂「戲劇性的逆轉」。測驗成績出來了，B的分數果然不盡理想，後來他也流落到不知道哪裡的大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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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其實我也想不太起來B的名字(所以才用B稱呼他……)，但當我在為了寫小說而取材考證時，依然常常想起「小提琴」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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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在想，現在查的這些資料，在被我閱讀吸收，提出重點放到小說裡後，也是咻一下被讀者掃過去吧？讀者在意的是劇情和角色，邊邊角角的小細節其實不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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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難道因為這樣，就放任自己把小提琴的絃，畫成三根或六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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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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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只有四根絃，四根就是四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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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靠寫小說維生，寫小說是興趣。如果面對自己業餘的興趣，也都虛與委蛇，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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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在犯懶想把細節糊弄過去，或尋求一種比較輕鬆的寫法時，我一直用這個故事勉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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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提琴只有四根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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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這個故事，對喜歡創作的你也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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