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印好了](葉佩雯)
上個禮拜四我在我的責任編輯的邀請下,到印刷廠去看我的書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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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在我的人生中又是一項相當新奇的體驗(我的人生最近新奇的事還真多)。雖是不痛不癢,但看著自己書寫的內容、曾經浮現在腦中的文字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在巨大的印刷機體內翻攪,如同剛出爐的可頌麵包叮的一聲就香氣四溢,還是突然有種生孩子般的鼻酸感動。這實實在在就是我的筋肉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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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強忍著心內有些激動的情緒,面上平靜只敢維持淡淡歸屬於禮貌的笑意,和責編一同校對書中彩頁的顏色。畢竟是實際印在紙上的,和電腦上的圖片設計會有色差(有在網上買過衣服的水水都知道)。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看著自己的書生出來,雖然網上買過不少衣服但對印書還真的沒有概念,我跟著責編一同彎腰,像兒時的自然科學實驗一般,細細觀察每張攤在大桌上的彩頁是否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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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責編柔柔地說:「太淡了」、「太黑了」(我的責編是個嬌小可愛的女孩子)⋯⋯一些關於色彩的意見,然後印刷廠的大哥們便批哩啪啦操縱魔法,幾張調整過的顏色的稿子又喀拉喀拉印了出來。我們一下平放在大桌上看、一下拿到正常的日光燈下比對,責編雖然總會詢問我的意見,我也會嗯呀、啊的說出一些感想反饋,但我還比較像是第一次手中抱著新生嬰孩的母親,雖然每個新生嬰兒其實都是一樣的醜及皺癟,推出去保溫箱以後要是沒放牌子相信所有生父都認不出來那顆是自己的前世精子,不論印出來的是太黑了還是太淡了、是偏紅還是偏咖啡,我都覺得印得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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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了一個早上最後顏色抵定,印刷廠大哥將幾張未經裁剪、還在全開狀態的彩頁捆成一卷,像科展的成果似的各送了我和責編一份,然後說了一句:「作者都喜歡留這個,外面買不到。」責編應該是真要拿回去交作業,給主編、老闆、同事們看看印出來的成果是什麼樣子;我則真正是應了大哥的那句話,帶著還不是商品的書頁的雛形,出生證明一樣證實我是這本書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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弔詭的是,最近我和我真正的生母其實關係不好,時常吵鬧。這一兩年來,為了較專心的寫作遠離了酒精與派對(還是時常想念啊),我養成較從前淡定不易起伏的性格,所以我和母親的吵嚷大多是(應該說都是)她挑起的。小的時候不懂,只要媽媽罵我我就給她罵,哭著吞忍著覺得不甘的心情等待她的怒意平復;長大了稍微見多了識廣,每當母親和我找架吵,我往往會隱約發覺,她其實不是真的要罵我,而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是將我當成一個無條件的情緒出口,因為我是「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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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和任何人找架吵當然是一件相當愚蠢而不聰明的事,我自己也幹過不少這樣的蠢事,但我的母親為何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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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她工作壓力大、她更年期到了這樣似貶實褒、推卸責任的膚淺理由,作為「她的」孩子,我還是要相當不客氣地說,我想是因為她的學養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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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讀了許多書的人就一定學養充足,最主要還是,可以充分思考、詰問、實踐所有經歷自己的,不一定是讀書才能令人獲得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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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先來說說我的成長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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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一個高職畢業、一個國中畢業。他們兩人相遇組合成家庭之後,因著我父親原生家庭的優渥,他們基本上應該就停滯了學習(我的母親十八歲即嫁給我的父親)。社會大學當然也是淬煉一個人相當好的地方,不過我父母那年代是台灣經濟起飛的大好時期,據我母親說父親不論投資什麼生意都賺錢,而她整天只要負責將大筆大筆的現金拿到銀行去存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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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的人,自然想要附庸風雅,不願令人覺到自己一身銅臭氣味。我的父親選擇騎馬、我的母親則是盡情裝扮自己,尤其她還年輕,尚有許多本錢條件可以令自己更加美麗。對於小孩,除了物質生活的豐富以外,在教育上他們沒有任何特別的研究及想法,頂多就是人說什麼好那就什麼好,所以我和姐姐兒時學了鋼琴,中學唸了私立學校,家裡有一整套百科全書、一整套世界文學名著、一整套名人傳記、一整套中國民間傳奇⋯⋯。這些書當然不是經過他們篩選認為對孩子有幫助的,就是家裡的紅木書櫃裡頭一定要擺些東西,書櫃就當然要擺書,要擺就要擺看起來最像樣的,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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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我的童年相當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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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早逝,母親在父親過世後基本上才在重啟她的個人價值,所以她做自己想做的生意、交自己想交的男朋友(我的父母並不是自由戀愛結婚)。哥哥大我六歲、姐姐大我十二歲,我對他們而言太小,過了還能逗弄有趣的嬰孩時期,他們也不想跟我玩了,只感覺我是會拖累他們轉大人的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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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想在公園溜滑板跟混混偷抽煙的時候旁邊有個還在溜滑梯的小妹妹(我哥);有誰想在跟男朋友約會看電影暗摸摸偷親親的時候旁邊還坐個只能看郝劭文的小妹妹(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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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很多很多他們不願意施捨一點時光給我的時候,只能一個人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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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歲開始,我就成了鑰匙兒童。我有很多零用錢,想買什麼、想吃什麼大多沒有問題,可是沒有人帶我去做一些事、沒有人引導我找到自己的興趣、沒有人想要發掘我的天賦。放暑假我雖然開心,但這種開心只基於我不用每天早起,尤其我跨學區就讀學校遠得要命。長假時不出一個禮拜我就能變成日夜顛倒的小孩。暑假作業裡所有需要跟父母家人共同完成的任務、開心的回憶、去過最特別的地方⋯⋯,誠實的話我一樣都寫不出來,因為我整天就是看電視,所以只能掰(作文能力或許就是如此開啟)。我在把電視裡的零到一百台都看遍了以後,甚至連哥哥偷裝的解碼器密碼都破解,彩虹台都看許多以後(我真心喜歡東京情色派),我還是太無聊了,只好,轉向那一大片紅木書櫃,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有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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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是有什麼與生俱來神奇能力的人。剛開始接觸課業以外的書本的時候,艱深一點的、超過小拇指厚的書我也時常半途而廢。或許只能說所幸當時沒網路,我小時候又長得比較抱歉、功課也不好所以人緣很差,找不到什麼朋友出去玩,不想死的話真的只能待在家裡,無聊至極的我,只能帶著一種類似於打怪的心情,把一本本越來越厚的書給看完。然後終於逐漸發覺了書裡的有趣需要醞釀,很多開場平白的書籍,其實只是引人入勝得大器晚成,有耐心給一點時間,忍著撐過一段段平靜無波,終究能有一波大潮襲來(不過還是有書令我從頭到尾沒有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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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學術的養分、文字的根基,是先飯島愛而後莎士比亞、王爾德、珍奧斯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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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從印刷廠出來,頂著午間的艷陽、穿梭於車陣間的廢氣回家時,我突然有一股洶湧於原始的情感,想跟我的母親說一聲謝謝,謝謝她迫於無奈與我的父親結合生下了我、想讓她知道我或許可以成為她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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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股洶湧很快消失,大約過了一個紅綠燈的時間,我又回復了日常沒酒精時候的淡定與漠然。大概是因為我又發覺伴隨著我成長的那些好的壞的、看似無用其實有用的物事,也是一併從我母親的子宮當中孕育而出。而這些隨我一同出生的東西,例如童年的寂寞、抱歉的小時候、紅木書櫃裡頭的書、日夜顛倒的電視節目,在我曾經或許是沒選擇的條件下,其實令我非常不快樂,並且成為我自卑的肥沃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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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不快樂。然而是這樣的我,令我寫出了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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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本書說的主要是關於我的工作、我的公司的事。會寫這樣的內容誰也都明白是為了迎合市場需求,尤其最近我的公司事情又特別多,甚至其實我還不認為自己算寫完,我的出版社就有些急急催促,希望可以在這個月出版。所以上個月我沒有發過一篇粉絲頁的文章的原因也是在此,因為我在趕著將至少的完結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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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我憑心而論自己寫得好不好,我會說四十分(其實原本只想給三十分,但編輯說我居然寫了十萬多字,基於字數多給一點苦勞分)。畢竟是第一次寫書,即使認為自己平時較一般素人寫的看的要多,很多寫作的節奏之類高深的意境掌握跟真正的專家比起來還是相形見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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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共寫了十個章節,粗略來說,我自我感覺前五章還多有一些譁眾取寵的勉強;後五章才漸漸搭上一些心流順暢。所以在完稿後來來回回的修改之中(一共改了四次),主要改的都是前五章的東西,後五章大約就是改一些標點符號和錯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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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成書以後任何思想就算是鐵證如山了,往後圖書館裡說不定還能借到,所以內容不能像是鄉民的網路言論一樣意氣用事。我的遣詞用字、事蹟採證,必須更加小心翼翼。我是一個勞工,所以滋養我的當然大多是勞工的思維。勞工是人,可是老闆是不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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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被慣老闆呼來喚去的時候,有沒有辦法有一點點體諒他的成長背景或常人覺得不可能的辛酸苦楚,意會到強制中出不一定爽、SOD不見得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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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位朋友是個天之驕子,出生就註定當老闆的那種。在我和他閒聊時,總忍不住內裡的勞工魂出來搖旗吶喊:「喂你不能這樣吧!」甚至我從他那裡得知,這世上有種東西叫做「二代營」,由四大會計公司主持,教導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二代們(有些甚至是淵遠流長的三代、四代)如何看懂財務報表、分析營運狀況,參觀各大公司行號。最重要的是,令他們有一個公平公正公開的平台建立人脈。在這個二代營裡的人都是四大核定的真正的富二代,不會有人打著民間上流俱樂部的名號魚目混珠,以合作之名行詐騙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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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政治不正確的話,這些越級打怪,沒當過員工就要直接當老闆的人,他們難有體恤民情的柔情可能也是勢在必行。你可以說他們財閥心態、說他們家教不好,但若我從小被灌輸的教育就是延續一間公司長久的命脈,不擇手段也要留名青史,我可能也會做出「喂你不能這樣吧!」的那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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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這位驕子友人知道我是一個只能在咖啡廳寫作的人。在他聽到我和出版社簽約、要開始寫書的消息後,送了我一樣禮物,一張星巴克隨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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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拿著那張隨行卡去點咖啡的時候,非常貪小便宜地期待著想看裡頭會有多少錢。沒想到,居然只有兩千塊。在我知悉他的財力的前提下,我有些不屑白爛地感覺風涼、友情廉價(什麼心態),想說兩千塊不過就能喝個十五杯左右,還不能點特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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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的是這兩千塊卻怎麼喝也喝不完。每每我感覺差不多就是我免費咖啡的終點之際,卡裡的金額又突然會出現BUG增加到兩千多塊。免費咖啡喝了半年,我才帶著一些惴惴的小人之心探問驕子(早該問了):「為什麼我的咖啡都喝不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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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設定信用卡自動加值,好像低於某個金額就會直接扣款。不好意思因為設定最高一次就是兩千塊,我原本想放更多錢。」驕子這麼回道,好像兩千塊是一個非常丟臉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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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喝了不知多少勞工血汗以後,因著驕子咖啡,寫作過程中,我才想起了我的母親和我的一次爭吵,是關於友航罷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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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友航罷工那陣,整日新聞沸沸揚揚的主題都是「顏值最高」的時候,身為一間小小公司的老闆的我的母親,非但完全沒有因為自己的孩子同樣也是一位空服員,所以更加心疼那些走向街頭的友航同仁,反而只要一看到新聞就大皺眉頭、飆罵:「難道老闆不用賺錢嗎」、「錢那麼好賺那你們自己開公司啊」、「有給薪水就不錯了,爭什麼爭,那是你們該拿的嗎」⋯⋯。回過頭來如果發現我在家沒飛,還會威脅我說:「你們公司空姐應該不會這樣吧」、「如果妳們公司也罷工妳絕對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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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若是我看到我的母親一個人對著電視咒罵,我會作壁上觀,悄悄溜進房間鎖上門就不出來了;但若被母親的怒火逮個正著,我也會毫不客氣地回敬:「如果是我的公司罷工我會去,勞工也有生活得更好的權力,台灣才會進步。而且我每次飛回來都累得跟狗一樣,妳難道不知道嗎、妳怎麼還會覺得我不應該?還是妳的公司賺錢就是因為剝削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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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我都會和她吵到哭泣,尤其想到我的公司的勞動條件還比友航更差的時候,再想到我的母親那間小小公司裡的、在社會價值中更低階的勞工們,我會有一股寒意爬上軀幹,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好可怕。再環顧四周自己生活的環境、我從小到大從沒離開過的所謂天龍區域、我雖不至於貴氣逼人但至少不予匱乏的生活樣貌⋯⋯,我突然感覺自己也成了剝削者,會不會我的生命不只咖啡,乃至於一磚一瓦、舉目所及,亦是某人暗夜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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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自己的渺小無知,我在書裡頭書寫關於我的公司與友航的比較的時候,反問了讀者一句:「如果你是一位剛出大學的社會新鮮人,你想要進哪一間公司?」、「如果你是老闆,你想經營哪一間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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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答案只有立場,只能提出問題期盼隨讀者不同人能有自己獨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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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出版以後,我從前常去的一間獨立咖啡廳的老闆傳來訊息與我祝賀(抱歉我被驕子咖啡寵壞了),他說現在要出紙本書需要很大的勇氣。我懂他的意思,出書的確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在我說我正在寫書的期間,朋友們亦都會說那我幫妳買個五本、十本,然後我會笑鬧回說不如這餐你請我,因為版稅真的不是能夠拿來養家活口的糧票,除非我賣成哈利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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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人都能去到太空旅行的時代(搞不好會有太空空姐),我的心內仍舊有非常傳統的一塊。即便每天對著的不是手機螢幕就是電腦螢幕,我依舊迷戀手裡握著體溫的感覺,不論是我傳導至物上回溯的體熱,還是他人傳導至我身上的體熱。所以出成一本紙本書於我而言依舊非常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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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現在人多看照片、看影片、看直播,也常有朋友建議我多朝這些動態潮流的方向前進,不要再死死的光寫字了,看的人不多了,我還是喜歡文字帶給我的雋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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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寫作很特別的一件事,是寫作是一件非常鼓勵人去活在當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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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身處在美人、美景、美好時光中,如果要照片、要影片、要直播,多少會因為這些介質的滲入,而使得那個當下無法完整,尤其又要拍得好的時候(不過把這當成事業、藝術來經營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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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寫作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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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反而是要人非常專注地去體驗每個之於自己的時刻,才能吸收時光的精華,最後融合自己的思想釀成文字。就像如果想喝醉,直上乙醇也不是不可,為何人還要大費周章去釀酒呢?因為穀物、水果,就是時光的精華,雖然我從來不是品酒的人,真的只是想喝醉而已,可是懂得的人就能分辨出其中的微妙,或許能從中品嚐出一季的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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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開始,我正式成為一個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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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出書,其實也沒什麼好驕傲的,但懂得的人就能分辨出其中的微妙,知道我到底是乙醇還是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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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是一件非常孤獨的事,往往我坐在咖啡廳裡頭就是發呆,半個字也寫不出來。每一次坐下,都是一次和自我的較量,賭一賭那神靈附體般地振筆疾書會不會出現。然而這個比賽從裁判、選手到觀眾卻從頭到尾只有自己。寫成以後的發表,即便在意也要告訴自己不能太在意,因為一旦在意的情緒過於高漲,往後的寫作就難再維持獨立思考的精神,是曲意逢迎的一種表現。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走在這片刀鋒上,還是有不慎失足被削掉幾根指頭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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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想能從傷口而生才更有嶄新的價值,我渾身是血固然面目可憎,不過那也是我真正努力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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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寫作過程中,我認為對我幫助最大的書有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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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韓國作家蔡社長所寫的《知性對話必備!讀懂世界的生存之書》。這本書教我至少知道這個世界的樣貌,令我在寫作時能大致抓出事情的偏頗。雖然我依舊是不夠聰慧,不能給出任何「答案」,但依著這本書的脈絡,我想我至少走對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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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美國的情感與同理心專家Brené Brown博士所著的《脆弱的力量》。每一次我寫出什麼自己覺得很糟糕或是驚世駭俗的內容,可是好像改也改不好,就只能這樣了的時候,這本書的理論教我面對自己心內的不安,依賴自己脆弱並不是可怕的事,因為我這樣的擁抱著不完美的自己,所以一切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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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已故的中國作家 / 導演胡遷的遺作《遠處的拉莫》。我是由《大象席地而坐》這部四個鐘頭長卻佳評如潮的電影認識這位中國作家 / 導演。然後上網搜尋他的資料發現他居然已經上吊自殺了,內心之震撼久久不能平息,因為他用生活本身去詮釋生活、不矯情、不做作的能力,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種特殊手法,平白且巨大。之後在書店看見他的遺作《遠處的拉莫》馬上買了來看。書裡平鋪直述的黑暗掙扎,赤裸袒露的末世人性(或許是現世的隱喻),開啟我去捨棄許多「包袱」,像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丟掉所有負重只求生存的時候,最後剩下的就是唯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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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各位客倌在買了上述三本書之後,如果預算充足的話,能順手帶上一本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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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書裡頭十分大言不慚地沒有一句謝詞,在這裡我想謝謝率先在網路上發掘我,且願意耐心等待我靈感湧現的主編珮旻、非常溫柔不讓我有太多寫作壓力還要耐心催稿的責任編輯季瑄、應親友要求接受我各式奇妙提問的行銷惠鈞(什麼能不能去工廠辦簽書會),以及高寶出版社的老闆,給了一個平凡素人出書的浪漫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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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各位沒有食言,真的一次買下五本、十本我的書的親友們,令我在還尚未發文宣傳自己的書的前提下,能夠進到知名售書網站的即時榜前一百名。寫作是一件很孤獨的事,可是你們終究令我感覺到我不是自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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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還能不能夠持續榜上有名,就要看各位粉絲們對我的愛有多濃了(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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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稀罕當空姐
台灣日光燈詐騙 在 伊格言|the novelist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就是明天,2015年3月14日──底下這段,小說中的時間已經是在一個禮拜之前了】
西元2015年3月7日。夜間7時20分。基隆和平島。北台灣核能事故前第226日。
細雨斜斜打在擋風玻璃上,沙粒般的聲響。路燈在林群浩臉上間歇明滅。他放慢車速,通過一條狹窄的水泥橋,開過彎道,停在一排鐵皮屋前。
此處已是堤岸盡頭。每一座鐵皮屋都亮著青白色的日光燈。那是一整排營業中的海鮮餐廳。遠處,不明確的潮浪在黑暗中呼嘯,雨滴夾帶著風的力道打在林群浩臉上。猛烈的風似乎把喧嘩的人聲都吹散了。
餐廳裡的人比想像中少。推開「和平島三五活海產:本街海鮮創始店」玻璃門,林群浩很快找到了他的同事們。菜已上了三道,大家正吵鬧著互相敬酒。
(像一座被死神顛來倒去,作為玩物的沙漏。緩慢移行的細小沙流。當時他們不會知道,那毀壞一切的倒數計時已然啟動──)
「噢噢,不肯跟大家一起去玩的處男阿宅帥哥來了。」菜頭嚷著說。
「哪有!」林群浩笑起來,放好背包,在同事間坐下來。「我哪裡是處男?為什麼說我處男?」
「我錯了──」菜頭手腳俐落地立刻為他斟滿一杯台灣啤酒。「你不是處男,你是百人斬,但你『宛若處男』──」
「菜頭怎麼了?」林群浩問大家。「我沒有遲到太久吧?不是才剛開始,菜頭就已經喝醉了,胡言亂語我都聽不懂?」
「噢,你遲到很久哦,你遲到一整個下午了──」
「咦,你們真的有去?」林群浩瞪大眼睛。「我還以為你們是開玩笑的!怎樣?好玩嗎?」
眾人爆笑。「立平差點跟媽媽桑打起來!」
一桌工程師裡,扣掉已婚的、有女友的和不肯去的,剩下四位光棍,下午先是約好了一起到基隆市區的「鐵路街」見世面。顧名思義,鐵路街座落於舊鐵道邊,乃基隆市歷史悠久之老牌風化區,茶店林立,鑲著深色玻璃的厚重木門後是卡拉ok和摸摸茶的老派溫柔鄉。但林群浩之前曾聽出身基隆當地的同事提起,說是近幾年因其他性產業通路之興盛(「生意都被網路援交妹和詐騙集團搶走啦!」同事說),鐵路街已逐日沒落,如今再去,竟已帶著些懷舊意味了。
「好啦,等一下再講啦!」菜頭又嚷起來。「他太幸福了一點也不希罕啦。敬遲到的幸福帥哥!」
玻璃杯匡噹作響。菜又端了三道上來。鯡魚卵,龍蝦,九層塔炒海瓜子。海產多數僅是清蒸汆燙,並未添加特殊醬料,但因為新鮮,味道十分鮮美。
「哦,龍蝦來了──」有人說笑:「這是龍蝦宴!台電龍門電廠工程部門作東宴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大家都笑了。「還好是我們自己出錢的──」「自己賄賂自己嗎?」「趕快call壹週刊來爆料啦!」「天哪看不出來你這麼想紅耶──」
「欸,等一下等一下,上級來了上級來了。」康力軒制止大家。「讓我們歡迎上級蒞臨指導!」
大夥兒紛紛站了起來。帶著幾分酒意的同事們站得歪歪倒倒,身形滑稽。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陳弘球主任說。他單肩掛著個土氣的背包,襯衫背後濕了一片,正七手八腳脫下外套。
菜頭同樣迅雷不及掩耳地為他斟滿了一杯。「主任,遲到的先罰一杯,你乾杯,我們都隨意,嘿嘿!」
三十分鐘後,林群浩步出餐廳,虛掩大門,來到門前廊簷下。他看見陳弘球主任一人站在簷下抽菸。不知名的蚊蚋振翅亂飛,圍著慘白的日光燈打轉,在人臉上投射著細微的陰影。
主任向他招手。他站到主任身旁,向他借了火。
「滿好吃的啊──」主任吐了一口煙。「很新鮮。餐廳誰選的?菜頭嗎?」
「是啊。」林群浩微笑。「他什麼都知道啊,吃喝玩樂的他最會了。」
「你一個人開車來的嗎?」
「對。」林群浩說:「待會不知道還能不能開車。可能得搭計程車了。」
主任點頭。酒精的酡紅在他頰上滯留。冷雨仍未歇止,隔著一條無人的馬路,無數發亮的雨絲在幾盞堤岸的路燈下降落。或許是多喝了幾杯酒,林群浩感到血液躁動地撞擊著自己的太陽穴。
「春酒,慶功宴......」主任突然說:「阿浩,今天大家原來是說喝春酒還是慶功宴?」
「什麼?」林群浩一時沒會意過來。
「我說......」陳弘球主任顯然已微醺,口齒不清。他乾笑了兩聲。「欸,我說,今天大家是約喝春酒,還是慶功宴?還是什麼都不是?」
「呃,主任,我也不知道。」林群浩跟著笑了起來。「大家就是巧立名目吃喝而已吧?......」
主任向他擺擺手,抬起頭,看著遠方潮浪聲中的黑暗,沉默半晌。「總體檢結束了......」主任用手指輕敲菸管,任菸灰飄落在自己的皮鞋上。「無功可慶的慶功宴啊......」
林群浩沒有回答。他噴出煙,看著白色煙霧幽魂般飄向前方黑暗中的雨幕。
「下週就填燃料棒了......」主任像是在向他說話,卻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會擔心嗎?阿浩?」
林群浩將菸吸盡,丟在地上用腳踩熄。酒意已稍稍褪去,身後同事們的嘩鬧成為這暗夜中的背景音。雨勢似乎比方才更大了些。「會。我會擔心。」林群浩說:「但主任,我們還有機會吧?」
「我們還有機會?」主任像是無意識地重複了他的話。「是嗎?我們還有機會?」
「 起動測試 的時候──」林群浩稍停半晌。「萬一還有什麼問題,在商轉前會發現吧?」
「是嗎?......」陳弘球主任似乎恍惚起來。「燃料棒都填進去了,該污染的地方都污染了,就算知道有問題,還能怎麼救?」主任望向遠方。他視線的終端似乎並不落在此時此地的空間中。「要怎麼救?我們總體檢都沒做完。這樣算是有總體檢嗎?連個統包全廠檢查的合約都沒有......」
林群浩不知該說什麼。
「阿浩──」
「嗯,主任?」林群浩轉過頭,驚訝地發現陳弘球竟淚流滿面。「主任......」
「核四廠做太久了。」主任用手擦去臉上的淚痕。「我也做太久了。我很累了──」他突然轉身,踩熄煙蒂,隨手抄起一把放在門口傘筒中的傘,撐開,離開廊簷和光的界域,步入冷雨之中。
林群浩有些擔心,遲疑了兩秒,也抓起一把傘跟了上去。
兩人相隔著半步的距離,一前一後走在這臨海的淒清暗夜裡。
「我的母親,三週之前過世了。」主任突然說。稍停半晌。「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三個禮拜?三.....」林群浩一時語塞。三週之前?如果他沒記錯,三週之前,主任是幾乎天天陪著他們在加班的。
「我好累。」主任說:「我太累了。我在核四這麼多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我不能接受......」
雨勢愈來愈大了。堤防邊緣,二人的腳步踩出水花。玻璃碎裂般的脆響。他們走到了堤防盡頭。在他們面前,十公尺下,潮浪撞擊著消波塊,水霧洶湧漫淹,雨聲和海洋尖銳的湧動在他們身旁的虛空中匯聚。
「我不能接受。」陳弘球主任突然激動起來。光亮之外,一整排日光燈下的海產店已然在視界中失焦,成為巨大的黑暗中無意義的模糊光點。他的臉隱沒入無處不在的陰影,在彼此推擠的空間中消失。「我不能接受!我為它努力了半輩子......我的辛苦全都白費了,我的一生全都白費了;就因為政治,就因為那些貪污的傢伙!就因為他們自私!」
林群浩大吃一驚。他說不出話來。他第一次聽到主任直接提起那些貪污情事。當然同事間早就有許多相關傳聞(說是除了幾件已被踢爆的小case採購弊案之外,還有好幾個更大條的還沒被揪出來),但他始終半信半疑。
然而他願意相信主任並非信口開河之人。
這麼說來,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了。林群浩想起另一位前輩曾提起,在那漫長的爛顧問石威公司主導期間,早在二000年,該公司便曾宣告破產。對台電這苦主而言,石威破產可說是天賜良機;應可趁此與能力明顯不足的石威分手,在完全不違約的狀態下廢去合約,重開標案。但不知為何,台電卻選擇與石威繼續合作,這一合作下來,一直拖到二00七年台電終於忍無可忍而解約,又是七年過去......
(這中間一定有鬼吧?......林群浩想。)
濱海的狂風中,陳弘球腳步一陣踉蹌。林群浩緊張起來,伸手去扶。「主任,我們都喝多了,雨很大,先回去吧。」
「我不能接受,我......」主任突然壓低了聲音。「阿浩,你聽我說──」
「是......」林群浩輕輕攙扶著陳弘球往來時的方向走。風把傘都吹花了。兩人已全身濕透。
「如果我出了什麼事──」主任說:「你知道我已經沒有親近的家人了。如果我出了什麼事,如果核四廠出了什麼事,你來得及的話,先到我家,把我的手機跟電腦拿走──」
「主任......」
「當然我是說如果。」主任帶著醉意拍拍林群浩的肩膀。「如果。我回去打一份鑰匙給你。如果我出了事,還有可能的話,我會先傳簡訊給你,你就照著簡訊辦事。如果沒有,你就直接到我家去。知道嗎?」
「主任──」
「我家,我家是關鍵。我家地址。我家地址你記得嗎?」陳弘球走得歪歪倒倒,話也說不清楚。「啊,不用拿電腦,我不要在電腦裡面放什麼讓他們搜。拿手機就好。手機就好。記住了?」
「我記得。主任,不會有事的,我們都會很平安的......」
「不要管那些。」陳弘球主任又大舌頭了起來。「我,我也不想管。我,反,反正出了事就是,這樣,這樣做,你聽我的話就對了──」
「呃,好。」林群浩說:「主任你還好嗎?」他感覺自己手上的負擔愈來愈重,似乎主任已無法站穩。林群浩聽見身後幾條舢舨船被浪頭煽得嘎茲作響。
「我──」陳弘球又打了個酒嗝,抬眼望向前方。隔著一段距離,在彼處被光線曝亮的雨幕之中,可以隱約聽見餐廳裡人們宴飲的喧嘩。像是另一個世界裡的實存之物瞬間消融在吞噬一切的熾烈強光之中。「我沒關係,沒關係。就快到了。」
──伊格言《零地點Ground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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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廢核大遊行進入倒數階段!請記得跟我們一起上街!
今年的口號是【告別核電、能源新願】,不僅要抵抗核電復辟,更要開啟能源革命的進程,目前已有90多個公民團體陸續集結,邀請全民3月14日一起上街遊行,督促政府即刻開啟合乎民主、公平、正義的能源改革進程,非核家園的理想才有望早日落實。
遊行路線:凱道集合,路線全長3.4公里
凱道—中山南路—左轉青島西路—右轉公園路—左轉忠孝西路—左轉重慶南路—左轉襄陽路—左轉公園路—右轉青島西路—右轉中山南路—回凱道。
14:00 凱道集合
15:00-出發
17:30 凱道晚會開始
20:50 晚會結束
遊行大隊:
第一大隊:告別核電大隊(核設施受害居民)
第二大隊:用愛發電大隊(親子、教育團體)
第三大隊:節能減碳大隊(市民、青年學生、藝文團體)
第四大隊:多元能源大隊(社會團體)
第五大隊:能源民主大隊(政黨)
★送核電最後一程,當天印製1,000條印有「核電長辭」的毛巾,回饋給募資平台的捐款者,歡迎線上捐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