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多人紀念吳清友
.
文化書店誠品書店創始人吳清友7月18日晚上因為心臟病去世,終年67歲。報導說,最後一刻他還在辦公室寫字。他的傳記《誠品的時光》剛剛在7月18日正式發售,原本要在7月20日舉辦新書發佈會。
吳清友的去世當然震動了台灣的文化界。作家龍應台的態度是一個代表:「有些人飛揚跋扈,其實真實的貢獻很薄。有些人默不作聲,做的卻是靜水流深的事。」
朋友圈也被刷屏。我的一個朋友,曾經做過一家上市公司,他說:「絕大部分創業者去世,人們不會記得他們做過什麼,更不要說懷念、惋惜。甚至大部分在退休前就已經被忘記。時間是價值的度量衡,大部分創業也就是個小生意。」
吳清友就有這種力量。他能觸使人在追求所謂「市井雄心」的過程中,突然停下來,然後想一想,原來世界上還有其他。
我自己也曾見過吳清友先生一次。是在三年前的瀋陽。中國企業家俱樂部舉辦的綠公司年會上。兩天的活動,中國商業界群賢畢至。那一次,馬雲和王健林也同時出現在台上,大佬之間的辯論妙語連篇,非常精彩。吳清友先生當天晚上的分享也是座無虛席,公認地打動人。
首先是相貌。以前書上喜歡描述一個人的長相,說「相貌堂堂」。見到吳清友,才馬上理解,相貌堂堂原來是這樣一回事。吳先生很精神,站得筆直,安靜有力,不能用好看不好看來形容,是「堂堂」的感覺。然後是談吐,有讀書人的文雅之氣,但是又不迂腐。在內容上,如果只讀文字,可能會有人覺得有「反商業」和心靈雞湯的嫌疑。但是放在吳清友所在的場景和語境下,就讓人舒服。吳先生語氣神情都很謙遜,他講自己做的事,並沒有很多文化精英所有的道德上的居高臨下,也不是導師一樣的刻意宣講。他的姿態,只是說,這就是我做的事和我的思考,或許對你有啓發。
那天當著台下諸多創業者和企業家的面,吳清友自謙說,在這裡講話,「非常惶恐」,因為從企業角度來看,他自認經營誠品,賠了15年的錢,並沒有資格說話。他不會說,誠品書店已經是所在城市的文化地標,白天和晚上都是熙熙攘攘。
吳清友自述,30多歲的時候,他「莫名其妙地因為投資房地產,三四年間累積了很多我不敢想象的財富」。然後,38歲那年,他因為先天性心血管疾病,被從家裡送到急診室進行手術。那是1988年。他在大病中思考生命,開始閱讀哲學、文學和心理學,「從此,才了悟到閱讀在我生命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開始思索人生到底何去何從」。1989年,吳清友創辦誠品,他說,當時的想法「不是為了要經營事業,也不是為了要打造品牌」,而是歸零之後重新出發開始探索生命。
大病後,有一次他配了一副黑框眼鏡。女兒說,爸爸,你已經很嚴肅了,為什麼要配黑框眼鏡?於是他拿眼鏡到眼鏡行去,要師傅換眼鏡框。師傅問了原因,然後說,吳先生,那你就要多微笑啊!吳清友感慨:「你看,這麼簡單的道理,眼鏡師傅都明白,像我這麼愚鈍的人卻在生命裡邊,往往要時過境遷之後才稍微有點後知後覺。」
大病被吳清友視為自己生命中要修的第一門課。他說,這是上天送的大禮。1988年、2000年和2006年,三次大手術,三次都幾乎快沒命。吳清友說:「假使沒有這項病痛,我的人生是無趣的,是不太可能有一點小智慧的,我稱它為生命的必修,上天的大禮。」
第二門課,經營誠品書店,吳清友稱之為選修。吳清友說:「因為賠錢,因為曾經面臨不能再繼續經營下去,我當然很痛苦。但我得到了一個結論鼓舞自己繼續前進,那就是生命應在事業之上,心念應在能力之上,這兩句話幫我度過了很多難關。」
他說,在中國文化中,利,是很正面的字眼。企業家偉大的責任是,「既利他又利己,最後才能利眾生」。同時,「每個企業也應該尋找到它存在的正當性。所謂存在的正當性,就是確認這個企業的存在對社會是一件好事情。」
誠品是服務業。吳清友對服務的理解是,「服務的終極目標是精進自己、分享他人」,「商學院的教育一般把客戶當成是消費者,而我們把顧客看成是一個讀者,一個人。當你把顧客看成消費者的時候,你看的是顧客的錢,而沒有注意到他是一個人。」
也因為如此,誠品有很多看上去反商業的作為。比如,誠品書店中有很多公共座位,從經營角度看,這些座位是無效率的,應該拿來陳列更多商品;再比如,誠品開店的理念是「連鎖不複製」,每一家書店都不同,但是,當然複製才是開店效率最高的方式。
吳清友說,誠品的願景是,希望能夠對提升人文氣質有積極的貢獻。他曾經不止一次說過,「沒有錢,誠品活不下去;但如果沒有文化,我也不想活了」。
從他經歷的病痛、困頓和經營誠品的困難中,吳清友也總結過一些個人對人生的體驗。
首先,「所謂人生,就是一連串的不斷地思索,一連串不斷地瞭解,一連串不斷地覺察,然後一連串不斷地抉擇,抉擇之後要不斷地行動和創造,要有不斷地精進。」
其次,吳清友說,「生命的存在就是要把人生里所有的困厄跟負面轉為一種正念和正面的發展,我應該屬於無可救藥的積極樂觀存在主義者。」他把自己的人生價值總結為五個字:善,我希望我是一個善良的人;正,希望我是一個充滿正面思維的人;高,自我的期許高,定的標準高;強,企圖心能夠強,因為生命中終歸有太多不如意的事情,必須要任性地來度過它,來克服它;大,我當然希望我能通過不斷的精進,能夠有更大的格局。
然後,吳清友說,要用減法來看人生。「假使我們每個人在檢討和反省自己的時候,不管你在順境或者在逆境,能夠把自己的財富去掉,能夠把你的名位去掉,把你的職稱去掉,把你所有的物質跟富庶全部去掉,那一剎那我們大概最容易看清楚每個自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本質。」
為什麼這麼多人會自發紀念吳清友。我想,原因正是,他也會這麼關心其他人。同時,他把自己的思考所得分享出去,提醒我們,人生還可以有其他選項。
作者:李翔
友文化 格局 圖 在 拉裘立蓓爾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再放一篇有關文萌樓的報導,內容很精采,但請大家自己看,因為我其實是想藉機說說自己一點感觸。
文萌樓已被劃定古蹟,建物的保存不成問題,但它的精神與內涵卻可能因為這次的都更而消失。如果真的把日日春關懷互助協會趕走,文萌樓還是文萌樓嗎?沒有人持續在這裡替大家揭開性產業的實際面貌,沒有人在這裡持續為性權抗爭,沒有人在這裡分享性工作者的生活點滴,那乾脆立個牌子把簡介圖片印一印說「這裡以前是妓院喔」,然後就租給別人賣冰賣咖啡賣百貨算了,順便把裡面保存下來可以看見時代風貌的娼館格局全部拆掉重新裝潢,反正只要個可以換容積獎勵的殼嘛!最最諷刺的是,文萌樓之所以能夠成為古蹟,還是靠被都審委員譏諷還能活多久的公娼阿姨與日日春爭取而來,而不是這次獲取利益的投資客。
自己曾經參加過兩次日日春辦的導覽,一次是大學時他們在艋舺辦的老城區解說;一次是今年,結合公娼阿姨說故事和日日春尾牙的二合一活動。
艋舺那次,如果沒記錯的話,當時的導覽員應該是位叫「孔雀」的男生。其中一個點是剝皮寮,也就是電影《艋舺》的拍攝片景之一。剝皮寮現在翻修得很漂亮、很文青,但如果當時沒有他的解說,我根本不知道,也不會想瞭解,原來在未被公權力粗暴的介入以前,那街區其實保留了更完整的人文風貌。過往在那經營茶館的店家還在,那些曾來回此街光顧品茗的耆老也大多健在,但他們都被「請」了出來。這只是其中,一個原本與在地連結的生活脈絡被硬生切斷的例子而已。在今年五月,有幸能重遊此地,聽到UPUP。西京朋友文化籌備組織的深度導覽,帶隊的文史工作者黃適上也提及,如何將這樣的生活脈絡重新連結,是他努力的目標之一。對此,我只想問,為什麼政府在保存珍貴文資的過程中,不能更溫柔、細緻一點呢?
性產業歷史的文化保存,大稻程比艋舺幸運,文萌樓目前仍屹立著,日日春也還在奮鬥,不像寶斗里,就連原本僅剩的建物,都在前幾天被怪手拆毀,只剩青雲閣那令人不忍卒睹的斷壁殘垣。但現在看來,卻不知道還能幸運多久?這也是幾年後,參加第二次日日春舉辦的活動後,最大的感慨與難過。在那場導覽中,我見到了兩位公娼阿姨,一位是不久前逝世的麗君阿姨,一位是秀蘭阿姨。她們歷經風霜卻依然堅強的面容我這輩子應該永遠都忘不了。僅僅只是這兩位女性的生命經驗,對我而言,就足以折射出整個老城區女性奮鬥的龐大邊緣史,不只是「素手揀茶香」的揀茶女、站櫃店屋的頭家娘、具舊時代繁華風情的藝旦、咖啡廳裡扮妝摩登的女給,還有更多的是像她們這樣被人輕視、背負污名的底層性工作者,不認輸地為生活打拼。
這樣的精神、這樣的故事,不讓已經耕耘其中許久的日日春傳承,要把這任務交給誰?我不相信投資客真的有能力導覽性產業,跟我講娼館裡的棉被怎麼折、格局為什麼這樣設計;就算前面的細項可以達成,勉強給他們拍拍手,那有辦法跟大眾分享跟買春客互動的經驗嗎?有辦法闡述虛偽道德枷鎖下性工作者難為人知的心酸與無奈,或是從事妓運的抗爭歷程嗎?
不知道別人想法如何,但我知道,自己想看到的是活的古蹟,不是死的空殼。再說一次,活的,不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