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獸人與兔子的初見面】
無閒甜點 心得分享
大家看到我帶小小半獸人Sandy來甜點店，都很佩服我的勇氣，老實說，我也很佩服我自己，因為過程中實在是一片混亂呀，桌上的甜點沒吃到幾口，最後因為Sandy實在有點失控，我們只好速速帶她離開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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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行程是要圓夢，圓誰的夢呢？是圓我跟Sandy的呀。家中有幾隻娃娃，其中Sandy最鍾愛的是兩隻兔娃娃，每次看她緊緊抱著，極盡寵愛的模樣，都覺得好可愛呀～我常在想：哪天也要帶妳看看真正的兔子呢！不知道妳會多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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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離家不遠的 #無閒甜點 ，有養兩隻店兔，上週末抽空帶Sandy前往，ㄧ開始到陌生的地方，Sandy有點害怕，緊緊黏著我不放，後來帶著她熟悉環境，看看兩隻小兔子，她漸漸的卸下心房，看著兩團毛球般的兔子在圍欄內蹦跳，Sandy直驚訝的發出「哇～」的聲音！
哎唷～Sandy實在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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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良機，剛好隨身攜帶要去公園寫生的畫具，立刻拿出畫紙和蠟筆速速的完成了一幅雪白兔兔畫，Sandy還幫我在畫紙上點綴了好幾筆，兔子最後儼然成了一隻小花兔，但這些小插曲都不減今天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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ㄧ次完成了兩個不可能的任務，今天的自己值得100分。還好我們是第一個到訪甜點店的客人，餐廳內沒有其他人，我們很輕鬆自在，也一圓了我跟Sandy的兔子夢，話說我以前還養過兩隻兔子，實在在很懷念那段時光呢。
什麼時候還能重拾養兔子的歡樂時光呢？
或許再等Sandy大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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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閒甜點 ─
📍地址：桃園市桃園區正光二街8巷22號
⏰營業時間：11點～18點
🐰小提醒：記得不要用手碰兔子唷
─ 甜點 —
ꕤ特色：簡單樸實的日常甜點
這裡的甜點走簡單路線，但是仙氣十足。店內剛好有我最喜歡的戚風蛋糕，戚風蛋糕口感綿密但又不會太過甜膩，很適合像我一樣不嗜甜的人，我跟Willie三兩下就把蛋糕解決了，好吃的程度就不用贅述啦！
也歡迎大家推薦親子咖啡廳給我們🤍´-
𝙏𝙝𝙖𝙣𝙠 𝙮𝙤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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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聲心得 在 [心得] 一篇好文推薦- 看板KS89-320 的推薦與評價
一本很久以前的老書《我的第一步》(下)
是一些當時的名人寫關於他們剛開始他們的事業
的種種心得或經驗
其中有一篇是林懷民的『失足與起步』
推薦給大家分享
這本書是我國中時代
在爸爸的舊書堆裡找到的
初版的年代是民國六十八年
嗯...比我還老^^b
文章很長 看之前要有心理準備喔
.......................我是分隔線..................................
紐約西城58街200號13樓。克羅拉‧崔爾工作室。是三月，大雪紛飛的三月。
從窗口望出去，白蒼蒼的雪無邊飄落，到了地上被汽車輾過就變成醬黑的泥水，飛
濺到路旁。人行道上示範著美國的民主與自由：根植在雪堆裡的陳年垃圾，日日定
時出現的狗屎。沿著垃圾朝南行，鄰街是卡內基音樂廳：長笛大師朗帕今晚演奏。
往北走，兩分鐘就進了中央公園。張牙舞爪的大樹穿上白制服守候著中央公園治安
最好的季節。再往北走，65街林肯中心。入晚時分，燈火映亮階前白雪，大廳裡舞
者花蝴蝶地躍進飛出，慷慨揮霍汗水，精力和青春.....
然而，從窗口只見無邊白雪密密落下，克羅拉‧崔爾工作室的訪客也沒心情憑
窗觀雪。滿頭銀髮的崔爾小姐天天仔細描好眼線，塗好脣膏，綻出白皓皓的假牙問
你：『今天感覺如何，甜心。』崔爾小姐嚴禁訪客在廊道上逗留，要坐要等，到更
衣室去。『我不要這地方看起來像醫院！』用心良苦，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工作室
只是個好聽的名字，復健中心才是真正的內容，所有的人都曉得自己是病號─死不
了，卻不十分活著。洗手牆上，有人龍飛鳳舞大聲宣佈：To live is to DANCE!
『甜心』之後，舞者出身的克羅拉請你上床。機器床。床板下安著彈簧條，頭
頂橫著鐵桿。崔爾小姐依病情指導你做機械操。正確的姿勢，以正確的力道使用正
確的肌肉，一絲不茍。如果他要你做五次，你做了六回，你就有幸領教著名的『崔
爾雷霆』：『多做一次，你就晚一天好。傷上加傷，你有種！』不論罪情輕重，結
論是公式化的『你回家去，不要再來，你煩死我了！』那些在舞台上生龍活虎的舞
者，到了克羅拉工作室，都變成了幼稚園大班。
呼吸、拉脊椎、踩踏板、仰臥起坐、腳腕舉重....披戴枷鎖，把各種花招輪番
做完，崔爾小姐滿意地誇你有進步，『明天見，甜心』你就可以大赦到更衣室去。
更衣室是小小的俱樂部，各大舞團都有代表。小龍套與大明星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同病相憐，彼此打氣。如果你是初來乍到，大家就關心地問起：『哪裡壞了？』
『怎麼發生的？』
紐約時報宣稱，職業舞者十個有九個身上有毛病。美國芭蕾舞劇團的通病是背
疾，由於長時間在古典舞劇中一動不動地擺姿勢，當天鵝或仙女。葛蘭姆技巧容易
導致脊椎與膝蓋的傷害，由於縮腹或地板動作。紐約市立芭蕾的毛病發作在腿部肌
肉，因為巴蘭欽要求奔馬的速度......那些笑嘻嘻旋來轉去的人兒，嚴格說來，都
應該回家休息。
時報記者心照不宣的是，舞者最無法忍受的莫過於『回家休息』。舞者之所以
成為舞者首要條件便是能夠忍受─不，能夠喜歡─不，能夠獻身那日復一日的動作
訓練。有規律的訓練使你舞動自如，代價卻是昂貴的：你失去了作普通人的自由。
兩三天不上課，筋骨不適倒在其次，心理的不安與罪惡感則揮之不去。紐約職業舞
者每年平均演出兩百多場。辛苦的上課、排練、演出，使人人渴望休假。真正放假
了，大多數人渡假的重心卻是找個好老師上課去！舞者真正的假期只有兩種：退休
或受傷。
畫家揮使毫筆，音樂家駕馭樂器，舞者的表達工具則是他的身體。欲善其事，
必利其器。長期處在繁複高速的運動狀態下，隨時嘗試不可能的動作，脆弱的血肉
之軀傷損的機會極大。男性舞者在大動量的舞步之外，還得是個舉重健將；如果舞
伴體重45公斤，一支舞下來，上千公斤的負荷，又增加受傷的可能性。避免受傷最
好的辦法依然是──天天上課，使身體永遠保持良好的狀態，有了小毛病，最好趕
快處理。大部分小毛病，你不去管它，或根本沒察覺，日積月累真正發作受傷，舞
者便得被迫休假。市立芭雷首席男舞星愛德華‧維葉拉受傷後檢查，發現全身骨骼
有19處破裂，全是舊創，而他竟不知不覺地跳了許多年！
在這種情況下，紐約職業舞者多有三個幕後人士把他們調理起來，讓他們繼續
上台發光發熱──醫生、復健專家、特別按摩師。
如果你是『休假』的舞者，如果你剛好紐約，『街角上問一問』，很快地，入
境隨俗，你也有了三位監護人。
羅密斯大夫也住58街，診所掛滿了大明星簽名致謝的照片，他動動你的腿，『嗯
，很好的turn out！』把腳拉直，『嗯，彈性不錯，跳得很高吧！』扭扭肌肉，『很
晚才學舞吧？22？23？』幾張X光片一照，他讚美了：『好了不起！你還上台表演啊？
脊椎畸形發展，看到沒有？倒數第三塊，歪了一邊，缺了一角──不要緊，「大家」
都這樣。大腿肌肉發展過度。左腿大筋扭傷，右腳小腿肚肌肉破裂──怎麼發生的？』
怎麼發生的？
9月15日7點正，國父紀念館後台，粧化好了，暖身做過了，場子裡已經有觀眾的
談笑聲。半小時後，大幕必須打開──然而，開幕戲『紅線繩』的服裝尚未送到。
這是『紅線繩』的首演。道具、面具已使舞者心頭沉重，而服裝尚未上身，上了
台如何表演。舞者急成一團，你也急，繼續打電話催服裝公司，一面安慰舞者，李老
闆一定送到，李老闆從不誤事！
李老闆是台灣舞蹈界最不可或缺的人士。雲門舞者的三圍，他倒背如流。『哪個
人的第一雙舞鞋、第一套舞衣不是我做的？我看著她們長大的！』二十多年如一日，
他研究芭雷舞鞋的構造，如法炮製，廉價出售，他考證、發明民族舞蹈的服裝。台灣
舞台上，乃至出國團體的舞衣十之八九都是他公司的出品。
對雲門，李老闆充滿複雜的情感。『你總是不按牌理出牌，專出怪招來煩我。民
族舞蹈的衣服我一天做上百件，你的衣服三天只能做一件。你們又窮，做雲門舞衣，
我陪時間陪工錢！』然而，李老闆歡迎挑戰。他說有些衣服是生意，有些是作品；做
的不滿意，他說我們重來。
於是，李老闆等了三週的大太陽，趕個大晴天，在巷子裡鋪起報紙，剪裁『寒食』
的大袍子。『孔雀東南飛』起飛前夕，發現劉蘭芝的服裝不如理想，他拖著疲憊的身子
陪你半夜敲開鴻翔的大門，重新選了布料，連夜趕工。『紅線繩』的設計與衣料擱了半
個月，因為幾千件民族舞蹈比賽的衣服急待打發，才能再去煩奇形怪狀的月下老人戲服
。他紅著幾夜未閤的眼睛打揖抱歉，你也打揖拜託！一定誤不了。然而，觀眾到了，衣
服還未見影子。
開幕前二十分鐘，只剩半口氣的李老闆帶著兩個裁縫趕到。可是，老天爺，忙中有
錯，尺寸不對，跟設計也有出入，舞者們幾乎要哭了。『別急，別急，改改就好。』你
哄著哄著，拿起針線大家動手改。舞台監督在叫：『還有十分鐘！』
雲門舞集破天荒晚了五分鐘開幕。舞者們強自鎮定，差強人意把舞跳完，你一邊作
暖身運動，眼睛卻不由自主往台上喵。及至掌聲響起，才大夢初醒地意識到該自己上場
了。
冷靜。冷靜。你果然冷靜下來，你聽到大幕咯咯升起、停了。你深吸口氣，隨著耳
熟的『盲』的笛聲，向漆黑的舞台衝出。燈光上，你急翻身、落地，觀眾發出預期的驚
嘆。你往前爬，拍響地板，你跪轉，你由蹲坐往上騰躍，你應該雙足落地，但右腳搶了
先，你感覺到，你知道終於發生了，舞者最大的恐懼，你感覺到，碎裂，無聲無息。觀
眾席悄然如常，靜靜張著五千隻眼睛。你出冷汗、你腳軟、小腿肚腫脹、鉛重起來，整
個人往地底沉下去──你聽到音樂繼續流著，你咬著牙繼續往前舞動……『盲』的音樂
到了尾聲，大家站在台中心，高舉雙手向空中伸去，伸去，你看到頂燈一點點，一點點
暗下來……
下半場的『口那吒』只好取消，以『白蛇傳』替代。舞者改裝上場，一番忙亂之後
，化妝室只剩下你一人和腫了一倍大的小腿，以及心頭的悔恨。午夜闖進醫生家。針灸
。第二天，再針灸，脅下多了一付柺杖。寸步難行，但時候到了，你扔下柺杖，笑嘻嘻
地上台。戲，必須演下去，還有三場……
如何發生？如何？羅思密大夫殷殷詢問，羅思密大夫不知台灣何在，不了解台灣舞
蹈氣候，不曉得在台灣想要有專業水準的舞蹈，就必須先兼任許多副業。練舞、教舞、
編舞之餘，你必須東奔西跑把音樂、美工的人才集合起來，必須動口動筆告訴人跳舞是
件正經事。雲門之外，你必須教書，否則下個月房租就有問題。你必須到文化學院教舞
，因為未來中國舞蹈的希望似乎就在那裡。華岡冬天苦寒，你教著教著，忍不住站起來
示範，脊椎抗議了……如何發生？你只知道幕起了，戲就得演下去；一旦開始，只有勇
往直前；肉體罷工時，精神將它喚醒；等到你不得不停步自問如何發生，一切已經結束
了。而這一切離落雪的三月天，離58街暖氣如春的診所太遙遠，你只能簡單報告：意外
。大夫解人的笑了：『不要緊，我們會還你一個新的身體』頓時身價百倍了：第一份帳
單高達美金一百二十五元。大夫自然不知道台灣的舞者沒有專業劇場，沒有藝術經紀人
之外，也沒有保險。
羅思密大夫把你介紹給崔爾小姐。崔爾小姐要你去找推拿專家李格南。
舞蹈是李格南先生年輕時代的志趣。如今，六五高齡仍每週上三次芭蕾課，增加對
病人的了解。他深信『病由心起』，了解肌肉骨骼還不夠，他花時間跟你對談。忽然，
你有了一個毛遂自薦的心理分析家！
也許因為在日本住過許多年，李格南先生的公寓塞滿了東方古董，說起話來也不同
凡響。手上使勁按摩，嘴巴滔滔不絕：『年輕人好虛榮，野心大，好強爭勝，不肯認命
，不懂照顧自己……那些美國孩子不識好歹，虛擲青春，糟蹋自己，你這個中國人怎麼
跟他們學？你們莊子先生怎麼說的？哎呀呀，這條筋怎麼沒有反應？』
閉上嘴，專心摸索，找到兩個你自己也不曉得的肌肉疙搭。他用心對付起來，等到
那條筋有反應時，你早已痛出兩行淚水。
『知道疼痛總是好的，』李格南先生機會教育：『任性是要付出代價的。身子不是
木頭做的，要聽聽你的肌肉說些什麼。』
一回生二回熟，他開始身家調查。躺著沒事，你也對答如流。於是『你的毛病出在
頭部。想的太多！瞧，脖子硬得需要一根鐵鎚！放鬆！……寫寫小說不是很好嗎？怎麼
走上這條路？』你愣住了。冷不防，屁股挨了一巴掌：『又在想什麼？放鬆！放鬆！…
…』
怎麼走上這條路？
五歲那年看『紅菱艷』中了邪開始跳起來？十五歲在台中體育館看荷西李蒙把手伸
得高高演出『奧賽羅』，發憤要當個舞者？二十三歲在葛蘭姆學校流汗挨罵，才決心做
出一番事業給那個日本老師看？不錯，台灣應該有個舞團。你希望促成這件事。台北的
舞者應該很多，學文學耍筆桿的你最多只能寫文章、寫舞評，作個搖旗吶喊的小兵吧。
這樣想著，你回國，回去教書。
真正的開始是回國的第三天。
中央社范大龍先生帶了一群新朋友來訪。李泰祥、許博允、徐進良、陳學同，以及
一位沉默的女孩。因為初次見面，所有的話題彷彿都插不了嘴，只聽到許多台北藝術界
的近況與苦悶。大家要求徐進良放他的『大寂之劍』，徐進良執意不肯，吵吵說說兩小
時，那位不大說話的女孩子叫了起來：『你們這些男生無聊透了！』說著說著，氣沖沖
奪門而去。這一去去的很遠──非洲。四年後重逢，她有了一個新的名字──三毛。
那夜聚會的結果是：文化學院舞專畢業的陳學同向他系主任高倓先生報告。於是，
高先生請吃飯。『至少應該到華崗跟同學們談談，讓她們知道美國舞蹈界的近況。』高
先生說得很客氣。上了華崗，就下不來了。何惠楨、鄭淑姬這些要強好學的少年舞者，
使你覺得有責任把你所知道的那一點點教給她們。
殷允芃找你到美新處演講。你躊躇了一下，她激將了：『在美國吵著要回來做事。
回來了，連說話都縮頭縮腦！』聽眾把美新處擠的滿滿。那一張張熱情的年輕的臉是一
份力量。你激動了。你想起芝加哥大雪中參加保釣遊行的另外一群青年朋友……要中國
強，中國進步，每種工作都應有人把它去做好。要求別人，不如反求諸己。能做多少，
就做多少吧。
從美新處回家，午夜裡接到俞大綱先生的電話。『林先生，』他叫你林先生！『內
人和我明天晚上要到文藝中心看戲，剛好多了張票，你能不能陪我們去？』你對平劇一
竅不通，只覺得吵鬧的鑼鼓，尖銳的假嗓令人神經衰弱，但是你去了，由於對俞先生的
敬畏，由於俞先生聲音裡的誠懇。這以後，俞先生看戲總是剛好多一張票。在戲院裡，
你正襟危坐。是俞先生精闢的解說如見撫平你的排斥，使你一步步親近了平劇迷人的世
界。
李泰祥、陳學同先後赴美。許博允衝勁十足地提議合作。由吳靜吉執導，你編舞，
他和溫隆信寫曲，作『多元媒體』的演出。告貸無門，每人斥資六千元作為基金。許博
允寫出『中國戲曲的冥想』，溫隆信作了『眠』以及另外一首現代樂。錄完音樂，基金
所剩無幾，而演出日期近在眉睫，舞是編不出來了，『多元媒體』宣告流產。舞者和音
樂家共同擁有三捲錄音帶。吳靜吉成為出錢出力的藝術贊助人。
然後是史惟亮先生。在『中國現代樂府』的總題下，省交響樂團主辦了中國作曲家
與舞者的演出。每個人驚喜地發現中山堂坐滿了心存鼓勵的觀眾。那是民國六十二年的
秋天。
就這樣，你在初回國的『高熱』狀況下，『一失足成千古恨』地步上雲門之路。
跳舞不是你唯一的出路，既然要幹，就得全力以赴，台灣不必多一個玩票的舞者，
你希望雲門能讓自己驕傲，讓社會振奮。然而，躺在床上架構空中樓閣，下筆千言暢述
理想，甚至站在眾人之前高聲疾呼是容易的。真正『起而行』，你才知道羅馬不是一天
造成。把自己風雨無阻天天帶到練舞所就是一項挑戰。要求舞者把腿拉直拿高，對你和
舞者都是毅力和耐心的考驗。今天拉直了，明天不一定直。今天拿高了，明天必須拿得
更高。絞盡腦汁，找材料，構思新作，請作曲家寫曲，找音樂家把曲子演奏出來。然後
你才能一小節、一小節地把舞編出來。編好了，練了再練，練到舞者開始恨你的時候，
一個作品才能略略成形。然後是服裝、道具、燈光、場地、票務……由於劇場尚未專業
化，一切必須自己摸索解決。一場演出往往是一年，或者兩三年的血汗。一季演出結束
，痛定思痛，往往兩種念頭一齊襲上心頭：『下次不幹了！』以及『下次要演什麼？』
外國編舞家一年只有一兩個新作。在台灣，由於劇院少，觀眾固定而有限，每次演出勢
必推陳出新，於是你像機器一樣每年編出三四個，乃至五六個作品，而你依然渴望新的
不同於舊的，新的比舊的更上層樓……
即使不演出，工作一樣持續著。即使不工作，坐在家裡，也得吃飯。每到月底，義
務處理帳務的王連枝就會來找你，下週發薪，還差一點。她伸出兩跟指頭。『兩千？』
她搖搖頭：『兩萬！』舞者們大多離家在外，沒有家人的照顧，甚至沒有家人的祝福。
凌晨兩點，吳興國打電話把你叫醒：『林老師，我胃痛得不得了。』你披衣外出，接了
他敲開醫院的大門。七點半，你趕交通車到政大上課。短短的時間裡，你由背包包遊歐
洲的學生變成一個老師，變成舞團的負責人，你被強迫長大。
屁股又挨了一巴掌。『放鬆！放鬆！你不放鬆，傷好了，還會再受傷。』李格南的
聲音裡忽然有老奶奶的哀求。看著他白髮下滿額汗珠，你感到抱歉。把你自己調理好，
是他給自己的挑戰。你明白什麼是挑戰。你渴望放鬆，但雲門五年，你已被訓練得不知
冷熱，不知疼痛。肉體承擔著一切壓力，你閉起眼不去看它。戲，必須演下去。初習舞
蹈之時，你花時間把成形固定的筋骨撕開重組，驅策身體去做他原作不到的事。回國之
後，無人一旁指導修正，你以意志繼續驅策疲憊的肢體去舞動。每當混亂結束，一切就
緒，只待幕起之時，你已精疲力竭。你憎恨上台。即使盡了全力，個人的演出總是不如
理想。散場之後，往往由後台跳窗而去，怕見舞台入口等待的觀眾朋友。回到家，你就
得收起怨恨和感傷，強迫自己睡覺：明天還有許多工作。承受無數人的關切與協助，雲
門是一輛不許拋錨的火車。
你想下車。六十四年秋天，兩度出國公演之後，你決定下車。你感到自己的不足，
你累了，你編不出新舞，你不想編，你找不到錢。你宣佈解散，關起門來，一個人喝酒
，你彷彿知道什麼是精神崩潰……
舞者們一個個回來了。午夜裡，俞大綱先生來打電話找你去談話。『如果平劇一定
要僵化、消逝，我決不惋惜。可是，雲門是一個新的開始，不能剛開始就放棄。剛開始
不順利、不成熟是必然的，你還年輕，只要堅持下去，吃再大的苦頭，總會看得到它成
熟，總會得到安慰。我年紀一大把了，看不到那一天了，我還是願意盡我的力量來鼓舞
你們……你不許關門！』
一個冬天的夜晚，你在電視公司遇到蔡瑞月先生。錄影八點開始，他七點就到，仔
細化妝，耐心等待，等到十二點才上鏡頭，錄完影已經是凌晨一點半。望著那靜坐的身
影，你想起幼年在學友雜誌讀到關於他的介紹。你第一次知道，『紅菱艷』之外，中國
人也跳舞。中學時代看他的表演會，你第一次知道，中國男孩子也可以跳舞。三十年前
，舞蹈環境比今天還惡劣，三十年的舞蹈生涯，一路是何等的風景！蔡先生卻沉住氣訓
練了一代又一代的舞者。三十年後，他依然充滿敬業精神地把頭抬得高高的，靜靜等待
上場。你忍不住上前傾述你的敬意與感動。你說：『如果沒有蔡先生這樣的舞蹈老師，
今天不會有年輕一代的舞者，不會有雲門舞集。』蔡瑞月先生顯然吃了一驚。他楞了一
下，然後，很簡單，很誠懇，也很肯定地答道：『還是會有的，只是會慢一點。』
徹夜不眠後，你去拜訪僅有一面之緣的葉公超先生。葉先生在五分鐘內答應出面招
集雲門的基金會。雲門終於有了一筆為數不大卻足以解飢救急的週轉金。史惟亮先生也
雪中送炭地重寫了『小鼓手』。前年春天，雲門東山再起，與大小鵬在藝術館攜手演出
。『小鼓手』為雲門開拓出『吳鳳』、『看海的日子』這片寬廣的天地。
去年春天，史惟亮先生病逝榮總。從醫院出來，你一路嚎啕。哭史先生的壯志未酬
，也哭自己的脆弱無能。
五月初的一個早晨，你打電話給俞大綱先生，請教一些唐詩的問題。辦公室接電話
的小姐慌亂地，語無倫次地答道：『你要找俞先生，到臺大醫院太平間去，快去！』這
一回，你哭不出來了，只告訴自己，要長大，要成熟，要肩負責任。
你感到肩膀的緊張，感到真正的刺痛，身體屢次抗議，你停不下來。半夜裡，鄰家
電話鈴鈴坐響，你翻被坐起，朦朧間以為俞先生打電話找你。冷靜冷靜，你要停下來，
冷靜想一想。你不能想，明天一早有幾個電話要打，要上政大，去雲門，要見裁縫，要
……你不必強迫自己，一下子又睡著了。你甚至在排舞時昏睡過去，舞者擰小了音樂，
把舞繼續跳下去。你掙扎著醒來，你掙扎往前走，掙扎往上騰躍。落地時，你終於感覺
到了，你聽到勉力撐持的一切在剎那間無聲無息的碎裂了。
你不能原諒自己。
小腿肌肉破裂。大家聽了，臉色為之大變。有人建議開刀，紀政就是開刀好的。但
紀政退休了。你繼續針灸，半個月後，丟開柺杖，上飛機到加洲去。休息了一陣子，你
拿繃帶紮起傷腿，開始上課。舊傷未癒，十二月初，你扭傷了大腿左筋。奔馳於高速公
路尋訪醫生之際，你安靜地躺在床上，安靜地望著窗外黃葉一片片飄落。南加洲的陽光
從未如此黯淡。
『任性是要付出代價的。』李格南先生如是說。
大雪紛飛的三月天，你走在中央公園白皚皚的小徑。你呼吸著冷冽的空氣，慢慢往
前走。六年前春天興沖沖騎腳踏車穿過公園趕到葛蘭姆學校上課，恍如隔世的舊事。你
慢慢地走，慢慢有了回憶……
有天晚上，課上到一半，停電了。大家翻箱倒櫃找出蠟燭，把舞繼續跳下去，影子
隨著燭光搖晃了一室。許多晚上，樊曼儂耐心地分析舞曲的結構，甚至爬四層樓，上雲
門幫你打拍子。舞者也幫你數『一、二、三、四──不對，老師，你又打快了！』她們
的舞齡比你大，懂得比你多，舞編了一半，你停下來，問他們某個動作應該怎麼做。是
這樣，是這樣地一起摸索一起長大的。停電時，點起蠟燭，繼續跳。在中興堂漆黑的舞
台上，雲門首度公演開幕前一分鐘，鄭淑姬忽然跑過來『請假』：『能不能等一下，我
要上一號！』你在國父紀念館受傷那夜，中場休息，你問是否可以改節目。舞者們驚恐
著慌亂著，卻一個個咬緊牙睜圓眼，毅然點頭，把戲繼續演下去。出國後，你在報上讀
到她們獨力演出的消息；咬著牙，也許，你知道她們長大了，你也不再是六年前那個笑
嘻嘻，沒有『生活過』的大孩子。
你忘不了那個滿臉青春痘的孩子，胸口秀著『強恕中學』的字樣，在0南公車上，由
人隙擠過來：『你是林先生嗎？雲門舞集為什麼要解散？我從來沒有看過舞蹈表演，我
女朋友拖我去看的，我喜歡「寒食」和「白蛇傳」……雲門解散了，我們要看什麼呢？』
你忘不了俞大綱先生說：『不要關門，你來，我講李義山給你調劑調劑。』俞先生
按時上課，至於創作，他讓你獨力奮鬥：『你比我清楚。』你向姚一葦先生討救兵。『
說說看，你打算怎麼做？』構想一，構想二，構想三……你不知該怎麼辦。姚先生吸口
煙，耐煩地為你分析各種構想的利弊。演出後，他跟你開檢討會。還有聶光炎先生，無
時不在的聶先生，在後台按著你的肩膀：『不要慌，不要慌。』朋友看你忙得團團轉，
笑你是個碟仙。他不曉得碟仙是許多手帶著走的：師長，朋友，舞者，觀眾。每回演出
，你覺得是個大家庭的定期聚會。
聽說雲門有份錄影帶，林肯中心表演藝術圖書館舞蹈部的負責人，費盡周折，找人
聯絡，要求觀賞。一路看，一路讚嘆。看完了，她問什麼地方可以買到這份影集。『不
能相信台灣有這樣的舞團！』你笑了，靜靜告訴她，這不是台灣唯一的舞團。從送票沒
人看，到買不到票，台灣舞蹈界進步了。許多舞者的心血與汗水，無數觀眾的參與和鞭
策。
許多人，許多事，太快，太多，太急。然而時代是如此的轟轟然，決不等待。不趕
不快是來不及了。六年了嗎？你在中央公園停步自問。回首處是一行清楚的足跡。冰天
雪地裡，你不感到孤單，你不後悔。
六年前回國第三天，尾隨許博允一行來訪的是另一位初識的朋友。因為跟任何人都
不熟，靜坐在一旁翻閱書報。三毛一走，他也很快告辭。第二天，你收到他的信，微黃
的宣紙上飛舞著瀟洒的毛筆字。一個月後，那個朋友飄然遠行。那封信卻跟你渡過許多
紛擾的時光，跟你走遍天涯。落雪的三月天，你在紐約的小房間，重新拂閱那兩張碎裂
起縐的宣紙。
信是這樣寫的：
『今天我從一個教授家的客廳跑到你家，由一個熱鬧跑到另一個熱鬧，所見的都是
有熱情有抱負的人才，所聽所聞卻是不再新鮮的話題。我的客廳也曾是一個這樣熱鬧的
場所，倒茶送水之餘，我發現生命在這些話題間荒廢了，而所談論的問題卻都沒有解決
……因為投緣，因為都是年輕人，我就不揣冒昧地向你吐訴我從你家歸來不寧的心緒。
希望你和你的朋友能夠在這些蕪亂的問題與坎坷的現實之間，以清明的眼光，冷靜的頭
腦，腳踏實地地維繫共同理想於不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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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0.64.74.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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