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賭城】
by Ingrid
機票、旅館都訂好了，打算在10月7日要到Las Vegas，沒想到就在出發的前幾天，10月1日晚上，Vegas竟然發生了美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槍擊案，電視上不斷重播那個至今已經59人罹難的演唱會現場畫面。前幾天才把聯合航空寄來的訂位成功email找出來，其實我不敢想像自己會看到一個什麼樣的賭城。
抵達Vegas的第一天晚上，驚訝的發現賭場依舊人聲鼎沸，一秒鐘幾十萬上下還是處處可見，馬照跑，舞照跳，街頭音樂放到最大聲，路人隨著音樂擺動，還是有好多喝醉酒被輪椅抬出來的阿呆，完全就是Hangover的電影劇情，這裡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槍擊案，跟電視上直播的畫面完全不一樣。
我心想，這些人可真沒人性，這樣還有心情玩。然而多待幾個小時，走到賭城大街上，和路人聊天，仔細觀察他們的臉，似乎真的有一種美國精神在，他們會告訴你Life Goes On，生活該怎樣就怎樣，日子繼續不代表遺忘，好多路人穿著#VegasStrong 的T Shirt，路上的霓虹燈也不斷的輪播加油打氣字樣："When things get dark, Vegas shines" "We will remember"。生活繼續，而且還要活得更堅強，不屈服於仇恨，最好的方式就是維持正常生活。這就是歷劫後的賭城。
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
我和Emmy最喜歡的哲學家剛好都是尼采，他的這句話，就是我親歷賭城的感覺。它沒有變成一座鬼城。
第二天經過兇手入住的曼德拉酒店附近，那個被全球電視轉播了無數次的演唱會舞台，竟然維持在事發當時的模樣，警察在現場巡邏，同時蒐集證據，這種感受很不真實也不自在。剎那間你有一種這是不是在錄CSI犯罪現場的錯覺，狼狽的槍擊案現場，就這麼橫陳在閃亮亮的賭城大街上，沒有掩飾，無處可藏。
舞台對面的分隔島上，有一個角落正在紀念這次慘劇的罹難者，上面整齊放上他們生前最愛的東西，以及照片。很難想像這種畫面出現在台北街頭，會有多麼陰森、奇怪（很可能有人會抗議，SNG車馬上就開來了吧？）然而在Vegas，那些罹難者生前的照片擺在街上，不但不讓人恐懼，竟然有一種溫馨，路人紛紛上前致意，像是在懷念一些失落的兄弟姊妹。我很難想像臺灣或者大陸會有這樣為死者設置的致意角落，華人文化對於死亡似乎特別避諱，盡量不提不看，似乎不願意面對，或者乾脆假裝我們都不會死呢？
當地人告訴我，除了這些自發設置的紀念角落，事件當晚，叫車網站Uber與Lyft都免費載送附近乘客，很多司機放下了自己的生意，自願運送食物和水到事發現場；自願捐血的民眾排了六小時，熱心提供食物與住宿給傷患及親友的民眾絡繹不絕。
這一切都是自動自發，沒有人在期待政府出面做些什麼，沒有人嘶吼政府在做什麼、為什麼不管人民，沒有人抓住政府官員下跪陳情（古裝劇看太多～）。每個人好像很快自動分配好自己的工作，沒有人聲嘶力竭、抱怨吶喊、怪罪別人。你可以感覺到，這個社會是屬於他們每一個人的，每一個人都試著在恢復秩序，重建社會這個大家庭。
我不禁想起托克維爾在他遊歷美國時，記載見聞而成的《論美國的民主》中有一段話：
「要讓人們關心自己國家的命運，我們所能擁有的最強大的、也許也是唯一的手段，就是讓他們參與政府管理。在我看來，如今這個時代，公民精神和政治權利的行使不可分割。
美國人因為參與了一切社會事務的管理，所以只要別人對美國提出批評，他就要進行捍衛，因為別人批評的不僅是他的國家，也是他自己。於是便能看到，他費盡心機來維護作為美國人的驕傲，有時不免顯得虛榮而幼稚。在與美國人的日常交往中，沒有什麼比這一觸即發的愛國之情更讓人不舒服的了。」
托克維爾筆下這種有點可笑的、理直氣壯的愛國之情，擺在這時候的美國人身上，卻讓人感到特別堅強。公民自治自主，老美不太吃什麼威脅這一套，兇手要大家恐懼，大家就必須更堅強，誰敢威脅我們的國土安全，我們一定打回去。相較之下，台灣社會就顯得十分依賴，什麼事情沒做好第一個想法就是怪政府，好像這個社會是政府的，不是我們大家應該一起攜手建立的。
第三天去大峽谷的路上，剛好經過經過兇手住的小鎮，當地的國旗降半旗致哀，我們特地下車走走看看。我趁勢問導遊禁槍議題，記得歐巴馬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無力推動美國控槍制度改革是其任期內的「最大挫折」，更數度為之落淚。總統八年任內，歐巴馬幾度意欲立法管制，卻多次在國會內被擋下，最後他決定公布一系列行政命令，直接繞過國會解決槍枝暴力。即使如此，歐巴馬依舊強調他不是要剝奪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賦予人民的擁槍權。
為何擁槍權如此神聖不可侵犯，對於亞洲人的我們真的很難想像。由於美國憲法有濃濃的歷史感，獨立戰爭的初期，沒人看好美國會獲勝，正是這些擁有武器的平民和英軍作戰8年，贏得了獨立戰爭。這也導致擁槍權在美國保守派人士心中有一定的神聖性，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是這麼論述這個問題：「紀律良好的民兵隊伍，對於一個自由國家的安全實屬必要；故人民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不得予以侵犯。」
因此這並非只是美國龐大槍枝產業的頑固阻撓而已，擁槍權是美國傳統價值觀對政府所持有的謹慎態度，體現了保護人民的權利優於對政府的保護，例如我們的導遊自己就很重視這點，他認為擁槍權確實在很大程度上防止了在其它國家時不時發生的情況：即當政府軍隊鎮壓民眾時，人民因手無寸鐵而束手無策。
當然，歷年來重大的槍擊案使得支持類似歐巴馬管制槍枝哲學的呼聲越來越高，更多美國人關心層出不窮的槍擊案，並且認為擁槍是利益集團綁架下的結果。巨大的商業利益，使得槍械利益集團養了大批的利益代言人，包括不少美國議員。不過，大多數接觸的美國人還是相信一個理念，傷人的是擁槍的人，不是槍枝本身。
正在我思考這些問題時，太平洋另一岸的巨大帝國，正要召開決定政府權力的最重要會議：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會議。在寫作此文的同時，北京城卻傳出了超市禁止售賣菜刀的新聞。一邊是犧牲了無數無辜人命，仍然不願意禁止人民擁有強大火力的新大陸；一邊則是緊緊抓住了權力，卻連一把菜刀都感到不安的舊大陸。兩相對照，令人不禁恍然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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