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對年輕夫婦，本來恩愛非常，但丈夫在患病後性情大變，幾度自殺，還埋怨太太怎麼不乾脆讓他死了算，讓太太更是心痛。」
這場硬仗磨蝕了他們美麗的關係，把彼此的愛考驗得血肉模糊，雖知關係破裂了，不止主人翁，就算壽命再長的人，都會覺得是折騰。
脆弱不會讓你懂得，但擁抱脆弱可以。//
終於催生成功！撰寫這篇文章時，回溯過去經歷，的確帶給我多次陣痛，有時真想快快開刀交篇硬稿算了，但面對一眾在前線努力推行生死教育和用心照顧晚期病人的朋友，就讓它順產，用最自然的方式流露出來。
想起了歌詞：
「我不要愛的空城，請給我你的天真」。
無論作者與文字、病者與親人，天下間所有關係，唯一出路，就是還它一點真。
《脆弱不會讓你懂得，但擁抱脆弱可以》
最痛苦的別離，是生離，還是死別？
「今日一位病人在家人陪同下在花園曬太陽, 摘了迷迭香和九層塔的小香草，然後輕輕聞了一吓，（他）覺得好開心。又在三樓蘭花前影相, 她們一家三口可以在這裡享受快樂的時光，病人的滿足感是我們的動力。」
那天下午，陽光微暖，收到在善寧之家工作的友人Rosina傳來的短訊。這位前輩本來從事難民有關的工作，看過世界不同角落的大生大死，戰事、貧窮、傳染病等數不盡的人間流亡，面對這些她心臟都強，現在跟團隊走到末期病患與其家人中，那些生活間小到不能再小的痕跡，她都看到。
說是死別，若臨行前把冰封三尺驟降，那留在心中的，仍是餘溫；說是生離，若一切還在糾結，即使人在，也不見，偶爾睡夢中也憶起憾事難癒。最無奈的，是某些永別，都載著遺憾，連稍留餘溫也難。
筆者首次經歷親人的彌留狀態，生命在脈搏的下坡滾落，病榻前無數親朋戚友陸續趕到現場，為了讓她能盡見摯愛最後一面，我們聽了醫護的建議，在面色發青瘦得可憐的她旁邊，每隔十多秒就拍動手掌，刺激其微弱的聽覺，從死神處偷來點點時間，讓她不會當下睡去。
就這樣拍打著將近一小時的時間，還記得那句鐘非常難挨，看著儀器顯示她脈搏的突上小落，那刻我默默問自己，怎麼還製造這些聲音去劃破臨別前淨雅的空氣？
但那刻我能為親人做到的，就是如此弱弱地引開死神的注意力，也是我能為她在世做的最後一件事。
事情發生到現在，匆匆過了6年，期間也經歷不同方式的死別，也不斷思考，如果那天的拍打是我最後能做到，算是粗糙的心意，這個世界上定有高貴的方法，去讓顫抖的你我他去參與，去明白，去完滿。
經歷良多生死的善寧之家的營運總監 朱可您姑娘，本身從事老人科專科護士，在訪談中感受到她與團隊共同於死神面前所展現的生命力。
「治病療程的目的是什麼？」她簡單一問，經已點題。
治療僅只延長壽命，還是延長病者與至親的連繫？說到治療程序，病者與親人所面向的，其實不只是疾病本身，更重要的，無論面前漆黑未知的無奈/窒息/喘息/無明，你我一起面對的，是當下最珍貴的小時光。
踏進善寧之家，面前的一大片落地玻璃，給「醫療」的定義重新洗牌，「醫」不止於藥物處方，而是心靈舒緩；「療」也不限於消滅病症，而是修補崩壞。如果說藥物是對付病徵的一場生理硬仗；那麼病人身處之地帶給他的臨在感，可以說是一場療癒失落之心的溫柔轉化嘛？
「有一對年輕夫婦，本來恩愛非常，但丈夫在患病後性情大變，幾度自殺，還埋怨太太怎麼不乾脆讓他死了算，讓太太更是心痛。」
這場硬仗磨蝕了他們美麗的關係，把彼此的愛考驗得血肉模糊，雖知關係破裂了，不止主人翁，就算壽命再長的人，都會覺得是折騰。
脆弱不會讓你懂得，但擁抱脆弱可以。
在團隊細心觀察，和內部溝通後，例如團隊成員自問自己如何定義夫婦的好時光？成員就回答，平日「休假食好住好」就足夠開懷了。將心比己，就把最簡單的動手做出來。把一次尋常的病人餐改造讓人窩心的晚餐，先跟廚師溝通，弄了個心型肉餅，找來小蠟燭作燭光晚餐，還找「臉書大神」幫忙，臨時找到即場小提琴演奏，然後團員全部「識做」躲在一二角，不想打擾唯一的時光。
就這麼一頓晚餐，丈夫大為感動，握著太太的手，感謝她所張羅的一切，也多謝團隊為他們夫婦度身訂造的小心意。
雖然過了不久，這位丈夫也離世了。但那頓晚飯，讓宇宙間千萬迴轉的其中一段關係，重拾丈夫與妻子彼此與各自心間的一陣暖，那刻可以比宇宙更永恆。我相信縱然妻子仍然會十分悲傷，但那天他對她的感謝，手心的誠懇，依舊是盟約，依舊是愛。
「雖然晚期病人的關注和生死教育在香港都未普及，但我們一直跟大家同行，希望未來有更多人一起把燈點亮。」朱姑娘說時面帶和熙的笑容，經常面對病人冷暖兩極的她，所發出的能量是多麼沉穩，多麼安神。
整個善寧之家，讓人難以忘懷的，除了那片穿過開揚食堂旁落地玻璃的日光、病患房間的暖光線、露台旁細心到痺的小石春群設計、被和暖陽光抱著的香草花園，還有就是那在花園旁頂天立地的一幅石牆，上年寫著「愛」和「寬恕」的大字，旁邊有更多詞語與他們緊扣著，如「和睦」、「尊嚴」、「釋放」、「完滿」。
雖然每次面對生死場景時，我們還是那麼脆弱，那麼不知所措。但筆者對「美好」的定義，不是永遠的和睦，不是表面的和平，而是難關當前，驚恐的我們不知不覺走遠了，但驀然回頭，我的心不再自責，你也不再無助，我們坐在橋下談最無聊的天，看最無常的雲，比金風玉露的相逢，更勝人間生死無數。
晚餐圖片提供：
善寧會 Society for the Promotion of Hospice Care
錄像及圖片拍攝：Dora
撰文：Rita
編輯：神秘中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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