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T 湯舒雯
#返校 #Detention
在《返校》遊戲之前，我曾傾心力投入去玩過的電玩遊戲，大概只有小學時的《美少女夢工廠》，和大學時的《三國志七》。
關於前者，我只記得無論我怎麼玩，養出來的女兒，最後不是小丑就是作家。屢試不爽。很明顯了，我就是那種就算在電玩遊戲裡幫女兒排課表、也只想上自己想上的課的人。如此這般以致總是養出作家，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但頻頻養出小丑，究竟是怎麼回事。究竟是在哪一個點上出了差錯，我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我想通了。大概人生在世，為取樂自己而寫作、和為取樂他人而小丑，其實分別不大，也沒有哪一個比較高尚。無論如何，後來我很快地就對這種養成遊戲失去了興趣。每一個養成遊戲，一回神都被我玩成了志願遊戲，簡直莫名其妙，誰受得了。
大學時玩《三國志七》，那真是一段傷心往事。我還記得第一次登入那遊戲時，系統要我選擇一個三國時代人物角色來扮演，我大驚失色。「欸，我不玩養成遊戲」「這不是養成遊戲，」友人氣定神閒，「這是角色扮演遊戲。」喔，那我就放心了。才怪，其實我根本搞不懂到底有什麼分別啊。這不都是要看顧一個人的生死榮辱嗎。友人說，角色扮演遊戲至少不用從零開始，「是一種伙伴關係。」我就想好吧，那麼既然我電動技術忒弱，肯定得選一個強一點的角色來母以子貴（你們看，我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有什麼分別）
總之我就決定選了關羽，字雲長，桃園三結義中的大老二，曹操的曖昧對象，赤兔馬的伴侶動物，人稱關公，關二爺，關－聖－帝－君－
然後他就死掉了。
建安二十四年底，關羽歿。他第一次死掉的時候，看著螢幕浮出這一行字我真是震驚莫名。我好不容易對於角色扮演開始得心應手，一切都在漸入佳境，後勢開漲，結果關羽竟然說死就死，瞬間變成關公。
我死得好慘。我不甘心。於是我立刻決定重開機再來，化悲憤為力量，這一次一樣選擇關羽，關羽也一樣字雲長，桃園三結義中的大老二，曹操的曖昧對象，赤兔馬的伴侶動物……而且這一次我兢兢業業，我步步為營；我機關算盡，訓練得他文武雙全，操練得他兵強馬壯，操縱得他風聲水起。建安二十三年時，我只能說，看我們的關羽雄壯威武，看我們的關羽旗正飄飄。曹操看了定要神魂顛倒，孫權見了想必也捨不得殺……
建安二十四年底，到，關羽歿。
我瞠目結舌。歿你祖宗。前一刻那個螢幕上精氣神血量都還點的滿滿的啊當我瞎了嗎。這是暴斃。生無可戀。我都想跟他一起去了。我眼看我起高樓，我眼看我宴賓客，然後我眼看怪手趁我出門就來把我樓塌了。白天看新聞台灣古蹟會自燃，晚上玩電動角色人物會暴斃。這遊戲完全只管歷史，根本不講道義。原來這就是養成遊戲、和角色扮演遊戲的分別。是的，歷史它不講道義。所以教育，才不得不講道義。
再來，就說到了今天的《返校》。（以下有雷）
當然很早就開始關注這款以台灣白色恐怖時期為背景的國產遊戲，但直到今天才完整地玩過一遍。在密室逃脫的格局裡，透過倒敘或插敘、以及人稱視角轉換等敘述性詭計，乍看玩家是在冒險解謎，其實是在聽人說書。我喜歡它主要選擇2D橫向捲軸呈現，而非第一人稱或第三人稱背後視點，不只讓敘述詭計成為可能，也讓同一空間中的多重時間被有效具像；年輕的魏仲廷的時間，年老的魏仲廷的時間；年輕的方芮欣的時間，年輕的方芮欣的時間，年輕的方芮欣的時間……
電玩一再重來的敘事本質，確實很適合一個輪迴的故事。然而這也是一個關於愧疚的故事；一個屬於「加害者」的故事。如果一切能夠重來，也總有一些東西不能重來。方芮欣不管輪迴幾次，告密都已經註定，故事最終逼使玩家將自身放入加害者的位置，為她代言；舊日之「我」（系統）終將如同拷問者那樣、審視今日之「我」的答案是否為「真」，以此決定遊戲能否「善終」。這當然是一個呼籲轉型正義的故事。但最後我們也都會真心希望方芮欣可以因此得到解脫。在這樣一個尋求救贖的故事裡，即使最終她仍會走上同一條路，她也能得到一個和原來的版本有那麼一點不一樣的故事：她會知道愛人其實沒有貳心，一心以為的情敵其實一心護她；她會知道被她背叛的人，卻並沒有反過來害她。那個被她誤了一生的學弟，自始至終，一次也沒有供出她來。在初識的教室裡，當老朽不堪的他還願意坐了下來，她或許也還能有勇氣，前來見他一面。
這是在南非、在盧安達……都曾發生的故事。一個加害者和自己、也和受害人面對面的故事。要說成是一個「如果方芮欣還活著，她/我們應該怎麼做的故事」，也未嘗不可。
說穿了，其實歷史很講道義，只是講的都是掌權者的道義；於是，一代又一代的死老百姓，也只好把每一個養成遊戲，都玩成了志願遊戲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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