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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杜文選】Michel de Certeau
第一冊 他種時間/城市/民族
第二冊 他種語言/信仰
◎國立編譯館/桂冠圖書公司 合作出版
◎瓦爾德（Graham Ward）主編 林心如 譯 定價500 元
塞杜（Michel de Certeau）簡介
塞杜（Michel de Certeau）1925 年生於法國尚柏希（Chambery），自幼聰慧過人。在受
過長期的哲學、歷史、古典文學和神學的紮實訓練後，於1950 年加入耶穌會（Society of
Jesus）。他除了專精文藝復興以至於古典時期的神秘學文本歷史外，亦對民族誌方法、
語言學或精神分析學有濃厚的興趣與精湛的研究；其後，他在巴黎、歐洲、美洲各地講學
。1986 年，他在巴黎卒於癌症。

塞杜留下的著作，不僅富於原創性且豐沛，基於其思想的嚴謹，雖涵蓋多種學科，但都具
有明確的連貫性。其主題包括歷史的知識論、「神秘寓言」、信仰行為或當代文化實踐等
等。在當代文化實踐上，他關注日常生活實踐、建構尋常事物的內涵（涵蓋其多樣性和複
雜性），著眼在分析日常生活實踐中的微顛覆（micro-subversive）策略。

另一個塞杜所熱衷的題目來自1968 年法國學生革命的衝擊，促使他發掘某種不同的秩序
、不同的言說──在公民的言說背後持續進行，以及他種立場（other place）。塞杜對
心理學的研究，則旨在藉此理解文化境況。

在信仰方面，塞杜在探索耶穌會的早期歷史之際，進而檢視機構製造新知識並管束其子民
的權力之相關問題。

塞杜橫跨哲學、心理學、社會學、文學、符號學、歷史書寫學、信仰諸思想領域的研究，
極為精密而廣博，啟發了今日被歸在「文化研究」類型的內容，於當代再度被發掘為與傅
柯、拉康、羅蘭.巴特、德希達、紀潔克諸大師齊名，且最具創見的重大思想、理論家。

塞杜的主要著作有：《書寫歷史》（L'Ecriture de l'histoire）、《複種文化》（La
Culture au pluriel, 書中部份文章和茱莉亞（Dominique Julia）、何維爾（Jacques
Revel）合著）、《神秘寓言》（La Fable mystique）、《言說的截取及其他政治學文選
》（La Prise de parole et autres ecrits politiques）、《異者或差異中的統一》
（L’Etranger ou l’union dans la difference）、《脆弱的信仰》（La Faiblesse de
croire）、《盧東附魔》（La Possession de Loudun）、《語言政治學：法國大革命和
方言》（Une politique de la langue. La Revolution francaise et les patois）
【與茱莉亞、何維爾合著】、《杜撰日常》（L'invention du quotidien)；英譯書名為
（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中譯書名暫譯為《日常生活的實踐》【與吉雅德
（Luce Giard）、梅悠（Pierre Mayol）合著】、《迸裂的基督教》（Le Christianisme
eclate）【與多梅納（Jean-Marie Domenach）合著】等書。其文章或著作已被譯成英、
法、德、日、義大利、葡萄牙、西班牙、丹麥、荷蘭、瑞典、波蘭等多國語言，足見杜氏
在當代世界學術、思想、文化領域中，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本書簡介

本書首次集結、選錄塞杜最具影響力的主要著作《書寫歷史》、《異者學》、《複種文化
》、《日常生活的實踐》、《神秘寓言》、《脆弱的信仰》，以及塞杜在期刊中發表的各
式代表性文章。讓華文世界的讀者首次系統而全面地接觸到塞杜的大量作品，它們在塞杜
曾影響到的各個學科中都無比重要。本書整體反映塞杜研究的跨學科性質──汲取自歷史
、歷史書寫學、心理學、政治、哲學、語義學、民族誌及神學，型塑塞杜對過去和當代的
文化之批判。

本書旨在提供塞杜易於理解的文章，引領讀者認識這位當代關鍵思想家的著作。所考量的
五個主要領域分為：歷史、社會學、政治、文化及宗教研究，且本書各篇的五位導讀者，
都是塞杜研究領域中最重要的指標性人物──個個都在這些分立的學科中，透過＜本篇導
讀＞援引塞杜的重要作品。

此外曾與塞杜合著其主要代表著《杜撰日常》【英譯書名為《日常生活的實踐》
（Practice of Every DayLife）】並編譯多部塞杜重要著作的瓦爾德（Graham Ward）在
＜本書導讀＞中，以深入淺出的文筆，詳盡地勾勒塞杜的生平，並將其研究定位在其時代
的文化脈絡中。它檢視塞杜研究的主要關切焦點──有關他者（Other）、空間性、殖民
主義、身體、論述和壓迫──並將它們定位在塞杜思想的全面發展中。最後，瓦爾德深入
討論塞杜研究的影響，並評論當代世界對塞杜影響潛力的重新發掘。

塞杜文選 目 錄

第一冊 他種時間/城市/民族

塞杜簡介
譯序
本書導讀 ◎瓦爾德（Graham Ward）◎
第一篇 他種時間：歷史書寫學
第一章 本篇導讀 ：塞杜論歷史書寫學 ◎吉雅德（Luce Giard）◎
第二章 諸種書寫，諸種歷史
第三章 歷史：科學與虛構
第二篇 他種城市：文化政治學
第四章 本篇導讀 ◎康恩利（Tom Conley）◎
第五章 象徵的革命
第六章 知識的社會性構築
第七章 印地安人的長征
第三篇 他種民族：民族誌與社會實踐
第八章本篇導讀 ◎卜夏南（Ian Buchanan）◎
第九章城市漫步
第十章 相信和偽裝
第十一章民族誌：言說，或他者的空間──拉辛

第二冊 他種語言/信仰

第四篇 他種語言：說與寫
第十二章 本篇導讀 ◎阿赫恩（Jeremy Ahearne）◎
第十三章 撰述系統
第十四章 母音的世界（？）
第十五章神秘的言說
第五篇 他種信仰
第十六章本篇導讀：塞杜──神學家 ◎鮑爾舒密特（Frederick Christian Bauerschmidt）◎
第十七章 信仰的弱點（？）：從身體到書寫──基督教的轉變

譯 序

法國思想家塞杜畢生的研究和著作，廣泛汲取自歷史、歷史書寫學、心理學、政治、
哲學、語義學、民族誌及神學；他雖然未能在生前完整實踐其研究的範疇，但他留下的著
作，已證實在相關領域中極具重要性，觸及並啟發了今日通稱的「文化研究」領域廣博內
容。這番重要性促使《塞杜文選》（De Certeau Reader）在英文世界的出版。它首次集
結、選錄塞杜最具代表性的著作，和於期刊發表的各式文章，各篇均由塞杜研究領域中，
最重要的學者擔任編選及導讀，旨在提供讀者易於理解的文本，帶領讀者認識這位當代關
鍵性思想家的作品。

本書計分為五篇，分別呈現塞杜在歷史、社會學、政治、文化，以及信仰的獨到研究
。其中，瓦爾德（Graham Ward）的＜本書導讀＞深入淺出地勾勒塞杜的生平、將其研究
定位在其時代的文化脈絡中，並檢視塞杜研究的主要關切：他者（Other）、空間性、殖
民主義、身體、論述和壓迫；該文最後討論塞杜研究的影響，和當代對其潛力的重新發掘
。吉雅德（Luce Giard）負責的第一篇「他種時間：歷史書寫學」（第1－3 章），呈現
塞杜如何剖析歷史撰述和政治、文化、社會情境間的交互作用。康恩利（Tom Conley）導
讀的第二篇「他種城市：文化政治學」（第4－7 章），則呈現塞杜如何將創新性的活動
解讀為都會的文本。卜夏南（Ian Buchanan）導讀的第三篇「他種民族：民族誌與社會實
踐」各章（第8－11 章），勾勒出塞杜廣博的文化研究之面貌。阿赫恩（Jeremy Ahearne
）導讀的第四篇「他種語言：說與寫」各章（第12－15 章），明晰分析了塞杜對「系統
」（economy）一語的運用，4及他如何解讀書寫和口語性的層疊。最後，鮑爾舒密特
（Frederick Christian Bauerschmidt）導讀的第五篇「他種信仰：神學」（第16、17
章），呈現塞杜對基督教世界近代轉變之檢視，探索其原為「宗教」、如今「世俗」的「
立場」，及在此立場的轉變下，繼續信仰的可能和方式。

整體而言，本書為中文世界的讀者提供對塞杜著作的精要縱覽，不僅適合各專業領域
人士或深造中的相關系、所學生研讀，對於關心當代思想及文化發展脈絡的社會大眾而言
，更是一本不可多得的閱讀指南。塞杜的跨學科研究，足以作為今日對媒體、科技、政治
、社會、再現等方面的研究的重要參考；正當塞杜著作愈加受到西方學界重視的時刻，本
書中文版的出版，相信亦將對中文世界相關知識領域的研究大有助益。

由於本書原著幾乎網羅、選錄了塞杜在歷史、社會學、政治、民族誌、文化，以及信
仰諸領域中的經典著作，篇幅雖不能謂「巨大」，但因各篇所涉主題範圍廣博，加之塞杜
的跨學科研究特色，為了方便不同知識領域讀者研讀，桂冠圖書公司特將原著分輯命名為
《他種時間/城市/民族》、《他種語言/信仰》二冊出版，併此說明。

【免費試讀】導讀塞杜（未定稿）
（桂冠擁有著作財產權，轉載使用請電037-832001）
瓦爾德
在德國導演溫德斯（Wim Wenders）名為《事物的狀態》（The State of Things／
Der Stand der Dinge,1982）的電影裡，孟若（Friedrich Munroe）是影片中的導演。游
移在洛杉磯和葡萄牙（孟若以後天啟時期為背景的電影《生還者／The Survivors》的拍
攝地）之間，他口操德文，如此宣告：「此刻，此處是我的家，不在屋裡，亦不屬於任何
國家。」這種表述為溫德斯迄今的電影作品下了註腳──在他的許多影片中，向來都援引
美國公路電影類型，或流浪者的形象。

溫德斯電影中，最為人熟知的流浪者是出現在《巴黎．德州》（Paris, Texas）中的
崔維斯．韓德森（Travis Henderson），該片於1984
年贏得坎城影展金棕梠獎。崔維斯（其英文發音和「橫越」（traverse）相同，別具意義
）從墨西哥山脊裡冒出來，就像某個全球性災厄的劫後餘生者。他止不住地持續漫步，直
到倒在一間破破的酒吧裡；他哥哥沃特接到電話，前來把他帶走。沃特住在洛杉磯，而
崔維斯討厭搭飛機，於是影片追循他初次從德州往洛杉磯的行駛過程。崔維斯有一個兒子
──別具意義的，兒子名叫杭特【中譯註1】，被崔維斯所拋棄。如今杭特和沃特及他太太
（他們沒有小孩）同住，他們將他視為己出。為了將孩子（杭特）帶回身邊，崔維斯跋涉
返回洛杉磯。從沃特在洛杉磯的家，可以鳥瞰機場跑
道。後來崔維斯和杭特一同前往尋找名叫珍（Jane）的媽媽，當時她住在郝斯頓
（Houston），從事情色行業。他們找到她，而就在崔維斯和她在隔著情色場所的斗室展
開的驚人對話中，這個扣人心弦的故事展開了：述說他對較年輕的珍的愛戀如何轉變為帶
有妒意的偏執，倆人透過電話連線和一面雙面鏡而對話。崔維斯曾經將珍綁在暖爐上，並
放棄工作，年幼的杭特哭泣著，崔維斯則狂飲著。當他酒醒，發現自己竟置身火窟。珍放
火燒了他們的貨櫃拖車，將丈夫留在車內，她和杭特一起逃走。如今，過了四年，崔維斯
與杭特和珍重聚。關於他為何跑到沙漠的故事片段相當
適切，而崔維斯則從心有餘悸、啞口無言的生還者成長為面對自己的男人，並面對其過往
並認知到和珍的關係已經結束。崔維斯自停車場觀望杭特和珍的會面，影片結尾畫面呈現
崔維斯行駛在郝斯頓的公路上──薄暮時分，全城鑲著紅暈，沉默無言的他望著道路。

有人對溫德斯的電影作品如此寫道：「溫德斯透過其角色、角色的故事和他身為四處
遊歷的導演，用生命活出了戰後德國特殊的無根（rootedlessness）情狀。他將無家可歸
化成一種德行，一種美學。」【註5】溫德斯表達出某種無可名狀的欲望，這種欲望萌生
在德文的家（Heimat）一詞瓦解之際，時值人們對史坦納（George Steiner）後來就塞杜
這樣一個極為關注日常生活實踐、建構尋常事物的內涵（涵蓋其多樣性和複雜性）的人，
我希望在此將其著作與一部公路電影相提並論，將不會讓他感到驚訝。吉雅德所作的塞杜
確切著作目錄列出的442項出版品中，有趣且值得注意的，是塞杜為許多電影刊物寫的電
影論析，刊物包括：《這般電影》（Ca Cinema）、《文學新旨》（Les Novellas
Litteraires）、《影視觀》（Telerama）和《電影》（Cinema）。對於塞杜這樣的人，
文化指的就如法國社會學家皮耶．波迪爾（Pierre
Bourdieu）所界定的，是一種行為模式（habitus）。行為模式是外在實踐，產生自將特
定結構無意識的內化，及觀看和行為的方式──它們在特定時期組成特定的社會。【註1
】這些實踐組織並構成社會；它們表現出社會認為的「真實」。這是預設的真實；但是，
要檢視對這種真實的製造，則需從行為模式──即日常生活的實踐──著手。這和公路電
影有何關聯？塞杜的論著中一再出現這個主題：無處歸宿、漫步、流浪、羈旅、讀地圖、
旅行、時間等同於生活，以及生活等同於變動的複雜關係──社會的、政治的、神學的、
心理的關係。幽閉恐懼的夢靨讓人聯想到置身某處，像是鐵道列車，或維爾恩（Jules
Verne）的《鸚鵡螺號》（Nautilus），其中，個人被迫從窗口觀看歷史的無情進程。
「一種旅行式的監禁。在一節火車廂裡動也不動，眼見靜止的景物從眼前流過。發生什麼
事？車裡車外，毫無動靜……旅者被關在斗室、編以號碼，並收編在鐵道列車的矩形廂房
，這是理性烏托邦的徹底實現。」【註2】部分研究塞杜的學者更進一步將其著作（oeuvre
）形容成某種持續的遊移或羈旅，從一處到另一處，從一種學術科目到另一種，跨越、再
跨越並模糊學科的界線。幾個學者將此情形比擬為亞伯拉罕式（Abrahamic）的遊蕩：邁
入更深沉的放逐，且相對於奧德賽的流浪（黑格爾將後者
的角色視為代表理性（Reasoning）本身的移動，這個故事遂在哲學上變的知名）。奧德
賽從伊撒卡（Ithaca）啟程，前往迎擊特洛伊之戰，之後離開落敗的特洛伊，落得數年歷
經戰爭的離散，後來方得再度返鄉，回到妻子蓓娜洛蓓（Penelope）身邊，及其看護尤莉
柯莉雅（Euryclea）、兒子泰勒馬庫斯（Telemachus）、父親萊耶提斯（Laertes）及老
犬亞哥斯（Argus）身旁。但就像溫德斯援用公路電影呈現的崔維斯的旅程，塞杜的旅程
並非循環的。沒有返鄉。塞杜本身想在中國擔任傳教士，他加入教團、耶穌會，堅定投入
傳道活動，也曾遠至北美和南美旅行，最後在加州渡過他生命最後六年的生涯。作為思想
家，他跨出來質疑我們所謂的家的可能意涵；並質疑地方的固定性。【註3】他的羈旅為
的是尋索他處、另一座城市、異邦（heteropolis）、另一種空間性。他的著作將持續的
日常移動刻記於不可能的他者、無法馴化和殖民的他者。其著作刻記著欲望本身的經濟。
【註4】因此，在接觸塞杜的思想之初，從公路電影入門或能讓我們將此人著作和20世紀
晚期西歐和北美文化互為觀照。進一步而言，這種比較讓我們提出這個問題（並或許開始
回答）：為何塞杜的著作如此清晰呼應我們的文化？塞杜著作的重要性受到正視（且愈來
愈是如此），這種情形的重要性為何？

所謂的君子教化（the civilizing of gentlemen）信念崩解；【註6】亦即西歐自由
主義和人文主義所奠基的培育（Bildung）傳統。塞杜所屬輩份早於溫德斯（生於1945年）
，但塞杜具有和溫德斯相同的幻滅感、同樣的分裂（fragmentation）和失落感。塞杜於
1925年生於尚柏希（Chambery），二次世界大戰摧毀了他的青春期和青年期。正如他的摯
友和同僚吉雅德──後來成為塞杜著作的編者──極為動人的描述：

其世代的特殊標誌在於對震驚共有的痛楚經驗──他在1940
年代的青少年期裡已經感受到了，當時他必須見證「舊的國家」在屈從、恐懼、恥辱和混
亂中消亡，同時，盛怒在他血脈裡賁張。他記取當中難忘的教訓，透過他言辭的肌理
，我們往往再度觸及這些教訓──其大意是：孩子們不再居於奉守父親的立場，並且，甚
至更低度──他們不再接納父親價值觀論述的傳播，或榮譽的典則，而這種種正是其父執
輩在順從威權之下一貫亟力存持的……他知道自己正將這種對解放的奮鬥帶往某種決裂的
痛苦階段，在這個階段，與先前的確定性（assurance）產生了差距，有時達到某種不可
能回頭的爆發點……但他對其自主性的建構、抽離某種背景和家族「顯然」認可的事實，
則表示他仍忠於1940 年青少年的內在暴力──他們拒絕屈從父親（大多為掌權者）、拒
絕支持前馬歇爾〔培坦〕（Marshall〔Petain〕）【中譯註2】──這是對法國罪有應得
的失敗所發的道德化論述。【註7】

塞杜在法國西南部的格罕諾柏（Grenoble）和里昂（Lyon）兩地的大學研讀古典學和
哲學，置身山巒，他在25 歲那年加入耶穌會（Society of Jesus），如我提到的，他冀
望皈依傳教士生活。1956 年，他被授予天主教的教士聖職，並開始發展明顯的智性天賦
，1960 年，他在索邦（Sorbonne）大學獲得宗教科學博士學位。耶穌會信徒在這個時期
創造了傑出的智識成就。塞杜所屬的教團曾孕育出巴爾達撒（Hans Urs von Blathasar）
、德盧巴（Henri de Lubac）、拉納（Karl Rahner）、皮夏丹（Pierre Teilhard
deChardin）等人的長才（以及這些天才激起的神學辯論）。在其教團的鼓舞下，塞杜感
興趣的是耶穌會的早期歷史。然而這段早期史也正是現代性初啟之時，時值新興科學（關
於人類學、人種學、歷史、科技）剛萌芽，並改變著西歐社會、文化及政治境況。從檢視
這段時期的歷史，他進而檢視機構製造新知識並管束其子民的權力之相關問題。

兩個神秘主義作家特別引起塞杜的興趣：法維（Bienheureux Pierre Favre）和蘇罕
（Jean-JosephSurin）。1960 年代早期，塞杜編纂並導讀法維的《編年史》（Memorial）
以及蘇罕的《朝向完美的靈性指南》（Guide spirituel pour la perfection）。後來他
與德盧巴合編並導讀德夏丹的《致贊塔信》（Lettres aLeontine Zanta）──夏丹逝於
1955年，之後他倆繼而編輯並導讀蘇罕的《書信集》（Correspondence）確定版。【註8】
時值1966年。法國保守政府正由曾是反對運動領袖、聲名狼藉的人所掌權。執政者就是戴
高樂（Charles de Gaulle）。接著，爆發了以學生為首的1968 年5 月暴動：

------我們出事了。某些事物開始激發我們。沒有人知道它從哪裡迸發，瞬間佔滿街道和
工廠，在我們之間流竄，變成我們的一部分，但它不再是我們的擔憂其被蓋住的雜音，這
些前所未聞的聲音開始改變我們。至少我們如此覺得。於是產生了某種前所未聞的事物：
我們開始發言。似乎，這彷彿是頭一遭。這些永遠無法言喻的經驗的寶藏──它們抑或靜
蟄，抑或緘默──從各處湧出。【註9】

即使這段文字被譯成英文，其中獨特的韻律和措辭仍讓人見證到──塞杜眼中的──
又一樁即將改變歷史進程的事件之萌發。1968 年5 月由學生帶領的暴動彷彿解放了被終結
二次世界大戰的北美及歐洲殖民所囚困並約束的某種法國精神。浮現了新的可能，而塞杜
將讓法國人對這些事物永銘於心。【註10】1968年整個夏季，他亢奮而熱情地寫作。他問
道，這個革命性的事件對法國的意義何在。「我們必須從這個現象再出發。我相信，它必
將引起我們對整個再現體系的質疑」。【註11】人們開始能感受新的文化，新的現實，只
是它仍隱藏在現代性的無上權力和戒律的遺風下，並受其壓制。塞杜已經立志以作為耶穌
會信徒和傳教士為使命：目的是出走並發掘這種不同的秩序，這種不同的言說──在公民
的言說背後持續進行著，以及他種立場（other place）。

回到1964 年，塞杜已瞭解到推翻弗洛伊德所理解的精神分析實踐的人其重要性。拉岡
（JacquesLacan）在巴黎創立其弗洛伊德學派（Ecole freudienne）。塞杜是該學派的初
始成員之一。【註12】我們從這個行為瞥見一絲革命氣息，瞥見這個尚未完成志願的反對
運動鬥士。拉岡已開始循著這兩者開闢的思路而再思考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瓦隆
（Henri Wallon；他引介「鏡像階段」這個基礎概念，對拉岡而言這代表從自然到文化的
過渡期），及人類學家李維史陀（Claude Levi-Strauss）的結構主義。拉岡透過「真實」
（the Real）、「想像」（the Imaginary）和「象徵」（the Symbolic）等面向發展出對
欲望主體的理解。「真實」是最原始的景象，主體永遠無法直接面對它：它黑暗、混亂、
捉摸不定、崇高而且懾人。主體吸收並儲存世界的各種影像和印象，以及他／她以身體在
該世界所佔的位置。主體發展出對自身的特有綺想（fantasies）。所有這些印象和對經驗
的模仿構成心神的想像景象。但只有在主體邁入象徵階段，他／她方能獲致某種身份認知
。身份總是脆弱、間接（mediated）、近乎真實（virtually real）。「鏡像階段」被理
解成進入象徵領域的第一步，該領域正是由「父親」（Father）主宰。父親（作為象徵之
法律的具體化身）要求主體與母親分離，以使主體進入社會和文化領域。但在必須跨出這
一步來形塑並清楚認識對自我的「想像」認知（Imaginary sense）之際，同時存在懾人的
失落感（在「真實」的衝激下，這種感受更為鮮明）。身為主體，個人將永遠處於傷悼之
中，永遠在尋求象徵性的替代物，以彌補原始的失落。個人的生命就是追索個人欲望的最
終實現。

就如吉雅德在為塞杜的歷史書寫學所撰的導讀中指出，塞杜對心理學和拉岡的興趣不
在於該學說對療癒的承諾。塞杜更感興趣的是：可能如何運用這方面的研究來理解文化境
況，並探討它的他種（other）境況──於此，他跟馬庫色（Herbert Marcuse）、萊柯
（Wilhelm Reich）和弗洛伊德於著作《文明及其不滿》（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中的論述產生關聯。【註13】他感興趣的是某種一神信仰的他者性
（Otherness）如何籠罩拉岡的著作，以及這種他者性如何組織某種言說的政治。1968年5
月的暴動是一次斷裂的「事件」（與「真實」的遭逢）。這些暴動呈現的不是一次歷史上
的革命；事實上，社會很快就回歸到某種「正規性」，但對塞杜而言，這些事件是一場象
徵的革命。換言之，它們證明了人們的匱乏為何。言說本身從某種特殊的禁錮中被解放出
來，進入現狀。

因此，塞杜雖自我定位為歷史學家，甚至勉強可算是教會的歷史學家，我們仍能覺察
他的興趣是多麼廣泛，並發展成今日往往被歸在「文化研究」之下的內容。他已經開始質
問我們憑什麼相信象徵秩序的穩定性，或者確立任何一種信仰的依據。在這樣的質問中，
他開始發展出他所謂的「可信性的人類學」（an anthropology of credibility）。
【註14】亦即：我們人類不可能沒有信仰而活；信仰就是一種人類學的先驗（a priori）
。我們之所以相信，是因為我們有欲望，我們有欲望是由於我們缺少實現，那種神漾
（jouissance），我們追索的永恆。繼之而來的是哲學、心理學、社會學、符號學及神學
的研究──針對我們所相信的事物，以及這種信仰如何被製造出來；也就是信仰的製造、
維繫和變動。

塞杜在1970
年代早期一系列分析文化多元性的論文中，探究了這個問題，觸及隨兩個重大信仰體系瓦
解而開啟的新的世俗（secular）空間──宗教的和政治的信仰體系，即基督教和馬克思
主義體系。這些信仰體系分別臻至某種團結、大家共有的價值網絡。這促成了參與形式和
社會凝聚力。而後這種情形瓦解，因為人們再也無法相信這些體系。塞杜探詢發生這種情
形的可能原因。他的論斷是：隨著教會力量的崩毀，基督教信仰變的私化，使基督教從政
治中撤離，留下一塊被這般的政治彌補的空缺。他寫道：「基督教在可見的信仰對象（政
治威權機構）及其無形對象（神祇、精靈……等的內在關聯上鑿開一道鴻溝……基督教信
仰最後折衷了對其宗教性的信仰度──基督教信仰已將宗教性從政治中抽離而出」。
【註15】政治組織變成近似教會信眾的聚所，其中充滿襲仿某種宗教性的禮拜儀式──而
這種宗教性亦是這些組織所拙擬（parody）的。然而，如此一來，個人主義和信仰私化所
蘊生的社會核心論（social atomism）則亦導致政治威權解體。

我們今日的世界則是塞杜所謂的「傳誦的社會」（recited society）。「從三個意
義上而言，我們的社會已經變成傳誦的社會；它的界定取決於故事（法文recits，我們的
廣告和資訊媒體撰造的故事）、對故事的引述（citation），及對故事無止盡的傳誦
（recitation）」。【註16】在傳誦的社會，人們深信所見的事物，而其所見的乃是為他
們而設；於是擬象（simulacra）創造了信仰。「目擊-觀察者(spectator-observer）
知道這些事物僅是「神似」（semblances）……然而斯人依然視這些擬仿（simulation）
為真實」。【註17】這種「無對象的確實性（objectless credibility）」是基於引述他
者的權威。因此，擬象的製造意味讓人信以為他人也相信擬象，但是並未提出任何可信的
對象物。在傳誦的社會中，某種交託（deferral）和確信（credit）的文化促使類信仰者
增加。

塞杜對我們當代信仰的論釋中，強調某種匱缺美學（aesthetic of absence）。我們
被導向相信本身為某物的再現之事物，而非信仰對象本身。我們將關於對象物的真相交託
給其他專家，但這些專家是我們未曾謀面也無法證實的。我們信賴的這些隱藏的專家讓人
能確信：我們所聽聞的是真實的。於是，身為信仰者的我們所寓居的空間就是「可消耗的
虛構故事」（consumable fictions）的空間。【註18】在符號的無盡流通和交流中──從
廣告看板、透過電視、載於報紙、映於電影──我們基於這些誘惑的大眾浮誇言論版本
（public rhetoric
versions）的「真實」來建構；我們信賴這種真實並對其抱以信念。這些製造和交流組織
起我們所認為的社會真實。【註19】但是，由於符號流在構成日常生活的實踐裡持續變動
，且各種觀念持續被調整、散佈、再經驗、再表現並移接（transplant），於是可信的事
物也在改變。一貫不變的是下列諸者之間的鴻溝：「權威者明言的和其所理解的事物之間
，權威者允准的溝通（communication）及其預設的合法性之間，權威者促升為可能的事
物及這些事物之所以可信的憑藉之間」。【註20】正是這樣經由書寫所斡旋（negotiate）
和掩蔽的鴻溝促成某種匱缺美學，並激起塞杜研究他者性的科學。


卜夏南在本書第三篇的導論中勾勒出這種科學的本質。後結構主義的顯著特色之一就是對
異者性（alterity）的關注。在拉岡對真實（reel）的理解、里維納斯（Levinas）對主
體的建構──視主體為他者的人質，此一他者既是他者（法文autrui）亦是他人（法文
autre）、德希達對差異（differance）的研究，以及伊希佳蕊（Irigaray）提倡正視性別
差異的重要性，我們都發現到這樣的關注。但塞杜的異者學研究之所以獨樹一幟，則由於
該研究如何關聯到各式各樣的場所（site）──在這些場所，他者被消音、塗消，但是必
須的──在被建構為他者之下，它們被用於發展那些 ──自認為非他者（not-other）的
──領域的某種理解。本書架構即圍繞在對塞杜異者學研究五個主要場所的檢視。我們從
歷史開始──「他種時間：歷史書寫學」（Other Times：Historiography）──因為，
就如為該篇導讀的露絲．吉雅德指出：塞杜認為自己最主要是歷史學家。該篇選錄的段落
大抵反映塞杜的研究對該學科的影響。在操英語的世界裡，其影響主要涉及他對──作為
論述的實踐的──歷史的思索，並涉及歷史的政治學和倫理學。〈諸種書寫與諸種歷史〉
（Writings and Histories）（形成其發展性的著作《書寫歷史》之導 論）和〈歷史：
科學與虛構〉（History：Science and Fiction）（引自《異者學》（Heterologies）
）都是針對歷史書寫學的論文。若有足夠的篇幅，我還會收羅呈現作為歷史學家的塞杜之
著作摘錄。其著作《盧東附魔》（La Possession de Loudun；1970）和《神祕寓言》
（The Mystic Fable）（1982）提供了很好的例子，並顯現結構主義方法學的影響。

如吉雅德指出的：塞杜在其歷史書寫學中關切的是闡述歷史書寫、政治學、人類學和
神學間的關聯。第二個異者場所──「他種城市：文化政治學」
（Other Cities：Cultural【原書漏此字】 Politics）──聚焦於塞杜明顯為政治性的論
著。該篇選錄的三篇論著針對塞杜所關注主題的廣度，並如康恩利在導論中提及的──展
現塞杜將都會寫實主義和幻想的烏托邦主義所作的複雜融合。本篇的第一篇論文〈象徵的
革命〉（A Symbolic Revolution）闡釋塞杜對1968 年5 月暴動的早期回應，這場危機喚
起塞杜注意到知識政治學。〈知識的社會性構築〉（The Social Architecture of
Knowledge）取自塞杜的著作《複種文化》（Culture in the Plural）。該文從1968年5
月危機的觀點思索馬庫色的研究。但該論文也是對當代文化境況的分析，同時是智識的
呼籲，提倡跨學科研究，藉以更深入了解社會結構和再現，並統理這些結構的論述多樣性
之間的關係。〈印地安人的長征〉（The Indian Long March）顯現塞杜不僅對1970年代南
美的政治感興趣，也留意到維繫殖民主義的持續的意識形態剝削。如湯姆．康恩利指出的
：在了解塞杜對空間（space）──明顯有別於地方（place）──的關注上，這些論文相
當重要。從結構主義以至於現象學派的思想，空間的概念在法國文化議題中向來極受重視
。塞杜加入了其他人物的陣營，像是傅柯（Michel Foucault）、萊菲柏維
（Henri Lefebvre）以及馬罕（Louise Marin），這些人各個都以獨特方式將地理學交回
史學家手中。

藉著〈印地安人的長征〉，我們開始從政治走向民族誌，及塞杜對日常生活實踐裡的
微顛覆（micro-subversive）策略的分析。第三篇則處理並發展這些關注。摘自塞杜的著
作《日常生活的實踐》（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的〈城市漫步〉
（Walking in the City）和〈相信及引以為真（偽裝）〉（Believingand Make People
Believe）說明了塞杜如何發展出針對知識的構築及其再現的分析方法。〈民族誌──言
說，或他者的空間：拉辛〉（Ethno-Graphy. Speech, or the Space of the Other：Jean
de Lery）摘自《書寫歷史》。該文不僅將讀者帶回塞杜對現代性初啟的歷史性關切（以
及現代性以何種樣態殖民他者），更將其探索衍伸到如何透過再現他者來維繫文化特性。
該文著眼於他者的言說如何移易並轉化到萊希自己的撰述中，因此，該文也作為本篇和下
一篇的橋樑。值得注意的是，塞杜對於以貴為第一世界的語言來書寫發生在第三世界國家
的事件和活動的關注如何預示關於後殖民和次研究（subaltern studies）的當代關注──
它們最強有力地呈現在絲碧娃克（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和薩伊德
（Edward Said）的著作中。【註21】

塞杜的思想持續回到關於再現和象徵的問題。他頻頻透過言說和書寫的關係來探究這
樣的問題。第四篇以此關注為主題，阿赫恩解釋了：為何像「撰述系統」
（scriptural economy）、「發聲」（voice）、「發言」（utterance）和「言說行為」
（speech act）這些術語對塞杜分析文化政治學如此重要。該篇選錄的三篇文章從對書寫
的歷史的和理論的檢視（見〈撰述系統〉）導向兩個特定的研究案例（針對法國方言
（patois）和神秘主義的入神發言（ecstatic utterance））。若非篇幅有限，則可納入
塞杜對著魔者的呼喊的興趣，以補充神秘的呼喊。露絲．吉雅德在她為第一篇所作的導論
中，提及這些呼喊及它們以何種樣態被各種知識科學所殖民並規劃。選錄〈神秘言說〉
（Mystic Speech）是因為它以某種方式預提（rehearse）在《神秘寓言》（The Mystic
Fable）裡更詳盡論述的許多觀念，並引介神學的他者，亦即神的缺席。正是基督教義──
明顯地從空墳墓和耶穌軀體復活等方面──所理解神的不在，促使了製造精神性的軀體，
來替代並明述（articulate）這種不在。而就在替代的行動中，在那樣的言說行為裡，竟
如此呈顯（presenced）了某種事物。

如鮑爾舒密特在為第五篇所作的導讀所指陳的，塞杜在題為〈如何思索現代基督教？
〉（How IsChristianity Thinkable Today？）的早期論著中，發展關於神的觀念，所圍
繞的是我們「恆常所需」（notwithout）的神。該文的一個中心概念在於消失的神之軀體
，及這所肇始的教堂的某種哀悼與欲求的交織，該文如今收錄在瓦爾德所編的《後現代神
祈》（The Postmodern God）（Oxford：Blackwell, 1997）。該文為特定的精神羈旅提陳
神學式的辯明，這種亞伯拉罕式的旅行乃朝往深邃的放逐，或是他者的領地。即使塞杜部
分的早期文章是為保守的天主教期刊《教會評議》（Consilium）所寫的，然而，神學上，
繼基督事件後展開的基督教廣泛傳佈卻導引塞杜走上正規教堂所視為的異教之途。這份期
刊登載了包括德盧巴、巴爾達撒和朗茲格（Joseph Ratzinger）的文章。後二者至今仍被
視為天主教右翼份子。在耶穌會士間流傳著一則故事──塞杜的大主教曾如此評論：「我
不確定塞杜過世時是個基督教徒，但必然是個耶穌會士」。吉雅德在為塞杜的神學論文集
──題為《脆弱的信仰》（La Faiblesse de Croire）──所作的導論中，強調「塞杜未
曾停止關注神、信仰和基督教的問題」。【註22】其〈從身體到書寫，基督教的轉變〉
（From the Body to Writing, a Christian Transit）就是摘自該文集。該文來自塞杜和
多梅納（Jean-Marie Domenach）的廣播辯論，播出於1973年，題目為「基督教：一種新神
話？」（Christianity,a new mythology？）。在這次辯論，塞杜詳盡訴說對多梅納本人
的表述的回應，並對他提問。但就如該文開頭顯示的，從廣播述說的內容轉變到現在的文
字形式，這本身即構成思索的素材──關於言說和書寫之間的關係。因此，這篇論文提挈
了全書涵蓋的明確要旨。該文匯集了各種關注：歷史的、政治的、社會學的、象徵的和神
學的。即使這篇文章的焦點明顯是依循聖經而關乎教會的，它仍清楚說明了明顯見諸塞杜
所有著作的某種牧師的關切：關注暴力或「一篇論述所說的和社會對其的處理之間的扭曲
」。【註23】

1983年10月末了，塞杜發表一首散文詩，標題為〈白色狂喜〉（White Ecstasy）。
塞杜在文中描繪兩個在山間巧遇的人──僧侶希繆（Simeon）和來自遙遠潘納波提
（Panoptie）之土的旅客。希繆談及「那些為親見神而啟程的旅人們……對千禧行伍
（Millennial march）懷抱過於遠大的目標」。【註24】在遙遠的潘納波提之土上，萬物
盡收眼底，但也一無所見；這是一片毫無影子的平原。這位旅客試圖見神。希繆敘述這朝
向「終極迷眩」（final bedazzlement）的神秘之旅，途中，有著「在看的行為裡，有著
對象物和主體的某種耗盡（absorption）。毫無暴戾，只見持續開綻的呈顯
（unfolding presence）。既無坑，也無洞。沒有隱藏任何東西，因而什麼也看不到。無
垠的光，沒有差異；從某個意義而言，它中性，而且持續不斷」。【註25】在這段敘述中
，旅客了解生活在潘納波提的經驗乃是「這種無聲的狂喜」的經驗：「我在家鄉有過同樣
的遭遇……你說到的經驗，在那裡司空見慣」【註26】。旅客遂返鄉而去。吉雅德評論道
：她初次閱讀該文時，深信其中宣示了死亡天使即將降臨。【註27】杜卒於1986年1月9日
，享年61 歲，時值其智識能力的巔峰。在前一年夏天，他在專致寫就《神秘寓言》續篇時
罹病。

羈旅業已告終。這從來就是一場不可能的旅行，朝異者性的無盡放逐。在幾乎可能出
自義大利小說家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註28】筆下的〈白色狂喜〉一文中，希繆說
：「要我如何解釋？---如何描述那些為親見神而啟程的千禧行伍──其數目遠為好幾千的
──旅者懷抱的過於遠大的目標？……親見神，到頭來就是什麼都不見」。就如我在這篇
導讀開頭所言，這並非黑格爾或奧德賽的羈旅。這趟旅行既不屬於流浪者的傳統，亦非朝
向成長故事（Bildungsroman）的自我認識──儘管這趟旅行的確帶有某種特定的浪漫主義
色彩，創作者在當中進行朝某種崇高巔峰的不尋常攀行，一如菲德利克（Casper David
Friedrich）的名畫所描繪的。對塞杜而言，這樣跨進什麼都不見亦不識的境界，就是「白
色狂喜」。在對塞杜而言至要的拉岡詞語中，在這圓滿的時刻──如死亡那般不可能的神
漾時刻──象徵（及其建構的主體）解體了，想像銷融，而在這龐然的「耗盡」中，我們
了解到真實。正是這佔據心神的崇高、這種異教匯聚起塞杜所跨越的各個學術性學科領域
──他關於精神分析裡受壓迫者的論著、史料學中的他種境況、文化政治學中的顛覆、人
種學中的次學科、著魔者的呼喊，以及在神學中神祕顯露且總是關乎漫步、這樣的旅行：
「它失去了基礎或目標。它們已屈服在某種莫名的欲望之下……在寂靜和書寫中自我追索
。」【註29】

讓我回到公路電影。畢竟這仍是個問題：關於為何塞杜的著作於今仍然意義重大。我
用「意義重大」一詞是因為，我的提問方式正是塞杜本人若提此問題時可能採用的方式。
為何塞杜自己的撰述系統能和當代文化的時代精神產生共鳴，並使的一本──如本書這樣
的──文選變的舉足輕重？我相信，問題的答案是：因為其著作的特色訴出──甚至預先
處理──現在對「知識的社會性構築」的關切及當今將之顛覆、使之變成他種樣貌的可能
性。

1991 年，咸認居於後現代電影前鋒的英籍美國電影導演史考特（Ridley Scott）攝製
了他個人風靡的公路電影作品《末路狂花》（Thelma and
Louise）。該片同樣追循不可能的旅程：在為男性書寫並由男性組構織的文化中，兩個女
人朝向自由的旅程。從影片一開始，這場旅行即被視為不可能：當露薏絲（藉著不告訴丈
夫她與妲瑪一同旅行而逃離家室）發現自己剛才被強暴單純是因她在一家酒吧裡「放下長
髮」。妲瑪射殺了強暴犯，兩人的週末假期遂變成亡命求生，及探索自己的傾向。如今她
們被通緝並前往墨西哥──溫德斯影片中的崔維斯現身的同一個墨西哥地點──其處境每
況愈下。她們抵達大峽谷邊緣。在一個安靜的時刻，蔚藍天空下延展著紅、黃與金色的景
致。露薏絲說：「真美」。妲瑪答道：「這是獨一無二的」。那是個獨特的地方，一個他
者之所。霎時間，警察的直昇機闖入，暴戾地搗開這個片刻。警察包圍她們，擴音器傳出
的宣告呼籲她們投降並「把手舉在看得見的地方」。一個反拍鏡頭裡，畫面呈現她倆的臉
，接著是透過一支來福槍的望遠鏡看到她們的頭。露薏絲高喊：「我的天！」，「看起來
像軍隊」。妲瑪答道：「全衝著我們來」。她開始找手槍。露薏絲問：「妳在幹什麼？」
。「我不投降」。警察對她們提出另一次警告。攝影鏡頭位置迫近露薏絲的臉。

露薏絲：好吧，那麼，聽著。我們可別被逮著。
妲瑪：妳在說什麼？
露薏絲：我們繼續前進。
妲瑪：妳是什麼意思？
露薏絲：（微微朝向峽谷擺了個姿勢，既害怕又敬畏）走。走。
妲瑪：妳確定？
露薏絲：（屏息，亢奮地睜大眼睛）對。對。

另一個反拍鏡頭呈現兩個女人的特寫，她們將相牽的手高舉得明顯可見，接著畫面呈
現一個警探正瘋狂地追趕她們，此時警車也往前疾馳，試圖飛越山崖。鏡頭定在這個畫面
，而在警車掉落谷間之際，畫面漸漸淡出。沒有降落。兩個女人的最後一瞥裡，露出無聲
狂喜的表情。

史考特這部公路電影結尾充滿曖昧的複義。這是自殺、犧牲，或實現某個無可名狀的
欲望？烏托邦、精神需求或者神秘主義的天堂──他方（somewhere else）究竟是何者的
幻象？塞杜的著作所指向的視界、其中的指歸──在此驅引且謳歌（既喜悅亦悲傷）──
也充滿曖昧的複義。塞杜的研究是虛無的嗎？他的著作是否圍繞著某種一元論，而將其激
進的政治學和關於他者的回應式（responsive）認知的倫理學處理成實用主義的、從在地
角度上是重要的，但終究被尼采式的「命定之愛」（love fati）所決定？或者有某種超越
的希望，萬物的末世（eschatological）救贖，以任何文化都無法夢想或言喻的方式啟迪
他的研究？塞杜其遊牧浪人形象在17 世紀神秘主義的拉巴迪（Labadie）身上找到歸結性
的焦點，拉巴迪本身先後作為「耶穌會士、簡森主義者（Jansenist）、喀爾文教徒、偽信
徒（Pietist）、千年至福信徒（Chiliast 或Millenarian），而最後還是『拉巴迪教徒』
（Labadist）」。【註30】然而，既已追隨了拉巴迪的腳步，塞杜遂如此作結：「拉巴迪
已帶領我們來到海岸邊緣，從形式上觀之，那裡空無一物，只有反抗和失落之間的關聯」
。我們正位於史考特和後現代文化面臨的問題核心。塞杜接著寫道：「我們必須返回那『
有限』之所，即軀體……並讓拉巴迪通過」。【註31】

部分學院人士依循類似的思路，專注於塞杜必須論及的關於整體（corporeal）的問題
──社會、政治、歷史和文化上產生的整體，及日常生活的實踐。他們已研究了這方面的
成果，並將之運用到自己的論析。而還有學者更進一步，試圖理解斯人的著述中，關於心
理學、人類學、人種學、歷史和政治學的部份如何關係到耶穌會士和形上學家。本書的參
考書目即羅列了上述兩個群體的成果。而最後，秘密仍未被揭露。畢竟，塞杜本人仍保持
與自身相異，因為如今他就是他所書寫的事物，並且超出我們試圖將他歸類的所有方式。
那是為什麼其研究將持續開花結果，並深遠影響他所跨越的諸多學院學術領域，以獨有的
方式將巴黎帶往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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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杜（Michel de Certeau，1925--1986 ），出生於法國尚柏希（Chzmbery）。他除了專
精文藝復興以至於古典時期的神秘學文本歷史外，對民族誌方法、語言學、精神分析學及
信仰都有極為精湛的研究。塞杜思想領域廣博，橫跨哲學、心理學、社會學、文學、符號
學、歷史書寫學、神學，，啟發了今日被歸在「文化研究」類型的內容，於當代再度被發
掘為與傅柯、拉康、羅蘭.巴特、德希達、紀潔克諸大師齊名，且最具創見的重大思想、理
論家。
────────────────────────────────────────
───────────────以下為封底文字2.────────────────
本書小介
本書由塞杜研究領域中，6 位最重要的學者共同擔任導讀及編選，首次集結、選錄塞杜最
具影響力的代表著《書寫歷史》、《異者學》、《複種文化》、《日常生活的實踐》、
《神秘寓言》、《脆弱的信仰》，以及塞杜在期刊中發表的重要文章。讓華文世界的讀者
首次系統而全面地接觸到塞杜的大量作品，它們在塞杜曾影響到的各個知識領域中，都無
比重要。本書整體反映塞杜研究的跨學科性質，汲取自歷史、歷史書寫學、心理學、政治
、哲學、語義學、民族誌及神學，型塑塞杜對過去和當代的文化之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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