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娜說故事
#十五前年寫的
#看完請分享
每幾年我就會突然想要寫故事幻想自己還是個文青，然後每次我都會挖出我國中時寫的短篇來看，以下是我最喜歡的一篇，分享給週六生不如死的你：
[ 梨蕾 ]
梨蕾挺著四個月還沒很大的肚子，在熄了火的爐子前發楞，
這樣的日子，到底有多久了呢？從結婚開始不斷重複的每天，
起床，送老公出門，
作早餐，洗碗，洗衣服，發呆。
作午餐，洗碗，打掃，發呆。
作晚餐，洗碗，跟老公聊天，發呆。
幫老公設鬧鐘，睡覺。
這樣來說，是不是很服從？服從平淡的自我。
隱隱作痛的肚子，提醒她這個身體有兩條命，
一開始因新生命的喜悅，已經所剩無幾，疲憊漸漸拓散全身。
梨蕾的人生很普通，畢業之後成為會計，然後跟其中一位同事結婚，有三兩個好友也是在那時結交的，
沒有激情的火花，淡淡的幸福好像也理所當然，
「你是太幸福了，平淡就是種幸福，懂嗎？」不知道是誰曾經跟她說過。
空氣很悶，隨時會有大雨降下，
她想要把這樣的低壓揮散，
看著鍋子裡已經涼掉的蕃茄炒蛋，梨蕾伸出右手，抓起一塊煎蛋，像榨汁一樣的把蛋擠壓，
從手中流出的，是碎掉的蛋跟蕃茄汁，
一陣反胃，她蹲在廚房垃圾桶前開始嘔吐，整個世界上下顛倒，
這個好像不是害喜，已經過了害喜期很久了，
是那蕃茄炒蛋的味道，老公最喜歡的味道。
「大概是感冒吧，」心想，
習慣性的把右手貼在額頭上，看看自己有沒有發燒，
這樣反射性的舉動，讓她整個臉上沾滿了油膩的蕃茄汁跟碎蛋，
也不知為什麼，難過的氣息瀰漫，
她跪坐在地上，開始哭泣，淚水混雜著油汁一同落在褲子上，
如果下雨就好了，這樣空氣就不會這麼悶，
還有20分鐘老公就會回到家，她一道菜也沒有做好，
一種奇怪的女性自尊，她絕對不讓台式自助餐充當晚餐，說什麼也要讓辛苦的老公吃到溫熱的晚餐，
就算是今天，也一樣。
辛苦的老公，梨蕾愛他，
就算他每天必須在房間裡用電腦工作，沒有太多時間陪他。
因為他，她才是幸福的，平凡的幸福不是最好的嗎？
梨蕾站起身，往廁所走去，
開了溫水，洗不掉殘餘的油膩，沖不掉停不止的淚，
回到廚房，深吸了一口氣，她加快速度，把開瓦斯爐，把剛的蕃茄炒蛋加糖後炒熱，盤裝，上桌，
炒空心菜，超級市場買來的半隻茶鵝，還有速食湯包做成的酸辣湯加上紅醋。
六點整，梨蕾坐在排滿盤子的餐桌上，等待。
她工作室裡的印表機發出喀喀的聲音，印著一張又一張的資料。
老公的位子是面對電視的，他們總是邊看新聞邊用餐，
桌上一雙筷子，一個湯匙，兩個碗，還有一疊 A4 大小的白紙，上面印著黑字，
她的位子是在老公左前方，面對窗戶，
桌上也是一雙筷子，一隻切雞肉的刀子，兩個碗。
印表機發出最後一聲 ‘喀几’ 的聲音，梨蕾走進工作室，拿起最上層印好的彩色圖片，回到餐廳，
她把那一張圖片細心的撕成一條一條細長方形紙條，然後又一張一張整齊的放在熱騰騰的蕃茄炒蛋上，
紙張因為油汁變的有點透明，但仍可以清楚的辨識圖片的樣子。
呼吸變的很急促，因為空氣的悶熱，她從小就有輕微的氣喘，
但是必須等待，等待老公回家。
就跟小狗一樣，一旦練成了習慣，就再也逃不開被束縛的命運，
即使老公不會在六點整回來，她也有一定的使命跟責任要在六點整把最後一道菜放上桌，
可以說是一種報恩。
六點十五分，梨蕾覺得有點餓，也有點無聊，
拿起幾張老公位子上的那疊紙，然後閱讀，
她把看完的第一張紙揉成一團，丟進酸辣湯裡，
紙團因為湯而變軟，沈到鍋底。
覺得自己已經脫離羅曼史很久了，紙上印著的激情，讓她有不舒服，
現在的梨蕾只有家庭主婦的腥味和即將老去的庸俗外表，
誰能避免呢？
讀到第二張的中段，聽到老公車子進車庫的聲音，
腦中想著救護車的鳴聲，她開始不能思考，眼睛盯著炒空心菜，時鐘滴滴答答的走著，
鑰匙插進門的聲音，門被打開的聲音，老公隨著濕熱的空氣走進廚房，
他仍然是一樣，有點高，有點胖，頭髮有點少，
『老婆，我回來嘍！
好像要下大雷雨了喔，好潮濕，你有先把陽台上的衣服收起來嗎？』
他發現陽台衣服還有衣服沒收，覺得奇怪，梨蕾從沒有遲收衣服過，
沒有注意到餐桌上的鋪著紙條的的蕃茄炒蛋跟沈入紙團的酸辣湯，他脫下西裝外套，
一天的放鬆，從晚餐開始。
『蕾蕾？你還好嗎？在看什麼？』他懷疑的看著一動也不動的太太，靠近餐桌，
『這菜是怎麼……回事？』驚看著蕃茄蛋上被撕成條狀的圖，
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圖上是他交往了三個月的網路老婆的裸體，雖然有點模糊，但他清楚的很，
怎麼忘得了？
這是上個禮拜新起的主意，他要她把衣服脫了，躺在床上用web cam上照的一張的圖，
她的，天曉得那是個多好的夜晚，雖然跟網路另一邊的她隔了好遠，但他還是可以感受到她的熱情，從她的髮朝繞著身體，以及朦朧的表情。
也不為什麼，因為老婆懷孕了，
現實社會少了很多樂趣，他只好往網路裡鑽，結果發覺摸不到的反而更有吸引力，畢竟這些都不是平凡的梨蕾可以給的。
曾愛過梨蕾，他們分享延長的幸福，
但卻因她的普通感到無趣，因為沖淡的幸福而窒息。
這淡掉的幸福，叫做責任。
『你……是從哪裡找到的？』他試圖把那些紙條拿起來，有心虛，還有慌張。
「寄錯信箱了，你大概想把這張圖寄給你其他朋友，但是你選錯e-mail了，你連我的e-mail都不知道…….
還有，叫她去買一個新的web cam吧，那台解析度真的不夠高，我看不清楚她的臉，很美嗎？」
梨蕾拿起筷子，夾了空心菜，
「吃飯吧，」她說。
老公站著不動，他流了一點汗，看著餐桌另一邊的那疊紙，
『你入侵我的電腦？』他的聲音有點扭曲，梨蕾覺得使用 ” 入侵 ” 這個字眼真的很好笑。
「XP開機會自動登入的，要欣賞你跟她的聊天歷史紀錄嗎？」
『你……全部看了？』
「我正打算看第二次，說不定讀完之後我會瞭解她的魅力，坐下吃飯吧。」梨蕾仍看著空心菜，思緒飄向很遠的地方。
『蕾蕾，你聽我解釋……』
梨蕾拿起老公的碗，為他填一碗飯，用湯匙取了一些蕃茄炒蛋，然後把那帶有油墨的圖片紙條一同放進碗裡，
「吃吧，」
『不要生氣好不好…..聽我解釋，』他盯著那一碗由他老婆做成的飯，
梨蕾拿起老公的第二個碗，盛了一些酸辣湯，還把那一球紙團撈進碗裡，
「你還愛肚子裡的小孩嗎？」她沒有看他，
『當然！這是我們愛的結晶阿！蕾蕾，你一定要原諒…』
她拿起那把切雞肉的拿起來，朝著自己肚子的方向指著，
刀子的尖端，警告著老公即將發生的事，
「那就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老公的臉有恐懼，不知所措，害怕，還有想逃的念頭，
卻因為肚子裡的小孩而服從，這樣愛的牽連，梨蕾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難過，
男人絕望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飯，一口蛋，一張紙條，一片蕃茄，
拿起湯碗，一口湯，兩口湯，然後一大口的把紙團吞下去，
他的臉因為呼吸不了而脹紅，梨蕾站起來，拍著老公的背，直到老公回復呼吸，
回到座位上，她又夾了一些空心菜放進自己碗裡，
「我的身材，因為懷孕而變形了……對不起……」梨蕾看著空心菜，低聲呢喃，
「也許我該去整容，你知道的…….用的跟那個女人一樣…….」
「應該在男人耳邊說一些激情的句子……我……」
老公哭了，不知道是因為吃了紙張不舒服還是因為覺得對她虧欠，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咳咳！』他被第二張紙條嗆到，
紅紅的臉頰跟嘴角上有碎蛋跟蕃茄醬汁混著眼淚，看起來有點滑稽。
「別哭了，這些菜都是我親手作的，快吃吧。」梨蕾拿著刀子，離開座位，留下裝滿空心菜的飯碗。
雷雨，就這樣開始一陣一陣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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